19

陰暗的半地下室，即使是夏季的傍晚，這裏也是漆黑一片，需要将燈打開。

兄弟三人難得在餐桌齊聚，桌上沒有飯菜，而是擺着一張紙。

季延接完電話回來了，他收起了一貫的笑容，神色凝重，那張紙是申請退學的文件，現在需要監護人簽名。

三兄弟聚在一起開家庭會議。

“你真的決定了？”季聿懷冷着臉問道。

“是，我決定了。”季稚川輕聲說道。“反正我念書不好，不如把錢省下來讓二哥去念，以他的成績以後可以出國留學。”

他擡頭看向季延，“我和大哥一起打工，供你出國。”

季延伸手捂着臉，心裏起了波瀾，他臉頰緊繃，過了會，放下手，“你想清楚了，念的好好的，都念到高三了，這麽放棄太可惜了。稚川，你以後會後悔的。”

“我不後悔，我考不上什麽好大學，念書我比不上你們，當初大哥都……”季稚川說到一半，看了眼季聿懷，沒有說下去。

“那不一樣，當時的情況導致大哥做出了這樣的決定。”季延勸說道。

“你打工，打什麽工？去簽那家網紅孵化公司？我看過合同了，那家是小公司，他們只會黑下你的廣告分成費用，吸你的血，到頭來你錢沒賺到多少，身體倒是先垮了。”

季稚川緊抿着薄唇，低下頭。

季延見狀，擡起頭，“大哥，你說兩句吧，好好勸他，他現在是腦子不清醒，一時沖動。”

一直沒說話的季聿懷剛開口，發現自己嗓子有點啞，他低啞道：“你會後悔的。”

“當我在打工的時候，看到我的同學們在大學裏學習，哪怕是熬夜趕論文，你知道我有多羨慕嗎？”季聿懷的眼睛不由紅了。

“可我沒有辦法，我有家要養，要是我不去工作，你們兩個會被機構送回原來的家，媽臨終前囑托過我，說死也不要回去。”他沙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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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歲的季聿懷帶着兩個弟弟辦完了媽媽的喪事，馬不停蹄地投入了到社會之中，工作真的很難，和讀書不是一回事，要面對複雜的人事關系，每天都會有不同的新挑戰，有些事他完全不知道。

也有人看他外形好，找他去當模特，當明星，但當時網絡不發達，沒有像現在這樣多的機會，他試過去當模特，一個工作機會有兩三百個男模特争取，可見要出名有多難。

而且就算有了這個工作機會，之後呢，可能是長時間的等待，這筆收入時有時無，再加上看到有些人在這行混得醉生夢死，他們沒什麽牽挂，他不一樣，他有兩個弟弟，他這個做大哥的必須務實點。

他很快就歇了這些走捷徑的心思，老老實實地工作賺錢，供兩個弟弟念書。

可是偶爾從工作的西餐廳望出去，看到年輕大學生們朝氣蓬勃，開開心心的樣子，他的心就痛起來。

季聿懷硬生生把淚逼回去，他不能在弟弟們面前露出脆弱的樣子，也不想多談他的艱難，這樣會給弟弟們造成心理壓力，“我不會簽名的，你一定要回去念書。”

季延松了口氣。

“大哥，你尊重下我的意思，我真的不想念了，我不想去學校，我覺得面對他們很痛苦，寧可在網上面對陌生人，至少他們，這些關注我的人會關心我。”季稚川痛苦道。

“稚川……”季聿懷蹙眉。

他們正聊着，門外響起了敲門聲，三兄弟把情緒收一收，季延過去開門。

他一開門，驚訝道：“妹妹，你怎麽來了？”

郁棠神色焦急，往裏望，“我來看看季稚川，他真的要退學？”

她見季延和季聿懷看向身後的兩人，主動介紹道：“他是我好朋友，叫江子骞，這位是班級裏的同學，徐維達，就是和季稚川打架的那個。”

季稚川走過來，眼神如冰，對徐維達說道：“你來幹什麽？來看看我家是什麽樣，有多麽破，明天再去學校大肆傳播，不對，沒準今晚就在微信群裏聊起來了。”

“不是的。”徐維達尴尬地辯解道。

“你就是想讓我難堪。”

他臉上透着淡淡的諷刺，郁棠看得心裏難受，“徐維達是來向你道歉的。”

“道歉？”季稚川神色平靜，“我不需要。”

季聿懷作勢要關門，“你們走吧，我們還有話要說，請你們離開。”

“聽一下他那麽做的原因吧，他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來向你道歉。要是你為此退學，大家都會很難過的。”郁棠眼神透着懇求，她見兩兄弟不為所動，轉過頭看季延。

季延開口道：“這位同學都親自上門了，稚川你就聽一下。”

“我不聽。”季稚川眼裏閃過厭惡和倔強。

六個人僵在門口，江子骞拉過郁棠，擋在他前面，他和三兄弟面對面，幾個大男生讓門口變得狹窄無比。

江子骞瞪着他們，之後把視線聚焦在季稚川身上，“你知道郁棠為你的事情折騰了多久嗎？她幫你查原因，找到之前向你表白的女生，和她聊了很久，才讓她幫忙解開徐維達的心結。她今天上課的時候都被老師罵啊！不單被老師罵，還被你大哥諷刺！”

“你委屈？郁棠不是更委屈！”江子骞怒道。

季稚川神色一怔，他看向郁棠，黑眸微動，因為她，他的心開始動搖起來。

“你不要想着退學，先聽聽徐維達怎麽說的，聽他說完，你再做決定，好不好？”郁棠溫聲說道。

良久之後，季稚川點點頭。

因為這裏地方太小，他們到附近的公園去，季稚川和徐維達兩人在籃球場附近聊天，另外四人在一邊看情況。

“大哥，讓當事人和稚川聊聊，沒準才是最有用的，別人說什麽都不行。”季延抱着雙臂，微笑道。

季聿懷沒有說話，他看看季稚川，再看看郁棠，她的眼神帶着焦急，不是作假。

“你太緊張了，稚川已經長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你不能替他做所有的決定。”季延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輕松。

“是這樣嗎？”季聿懷自言自語，他只知道郁棠的出現确實有改變稚川的生活。

夜晚，籃球場的燈光打開，光線昏暗，徐維達盯着季稚川輪廓清晰的臉，忿忿不平道：“真是不公平。”

“什麽不公平？”季稚川離他一段距離，皺眉問。

“我是說長相，長相啊。”徐維達嘟囔着，“你長那麽帥，心裏沒點數嗎？別說班裏的女孩子還有學校裏的女生，那些學妹啊都喜歡你，只不過你這個人性格很冷，再加上有不好的傳聞，她們才不敢靠近。”

季稚川回憶了下，女生們的面容在他腦海中都挺模糊的。

“你還記得書瑤嗎？”徐維達看他迷茫的神色就知道他不記得了，他抓了抓頭發，自嘲道：“到頭來，原來只有我一個人在鑽牛角尖，我到底在幹什麽啊。”

“我暗戀隔壁班的書瑤，想幫她追你，所以才會找你一起吃飯，可是那次，她給你夾菜，你當場吐了出來，我以為你是故意的，心裏很不滿。”

“還有後來，她鼓起勇氣向你表白，你拒絕了，我以為是這個原因，她才會傷心到出國。”

“我一直不敢向書瑤表達自己的心意，只會在背後搞小動作，她走了我就埋怨你，把怨氣撒到你身上，直到今天，郁棠幫我找到她。”徐維達臉上有釋然的神色，“我們說開了，我也向她表明了心意。”

他神色認真且嚴肅，“季稚川，對不起，你做吃播這件事，是我跟蹤你的時候，看到你在拍吃播視頻，然後在班級群裏傳播，把郁棠拉下水，我是想挑撥離間。”

“那個時候，我心思很陰暗，希望你身邊一個朋友也沒有，更不想你交到女朋友。你幸福了，那書瑤怎麽辦？我呢，我們都得不到幸福，憑什麽你能得到。”

季稚川微垂着眼眸，抿着薄唇。

“我知道道歉也說明不了什麽，但是大家不是真的嘲笑你，而是有羨慕和嫉妒的成分在，知道你在做吃播，也是唯一能嘲嘲你的事情了。”

“羨慕我？嫉妒我？”季稚川神色迷惑，“為什麽？”

徐維達驚訝地看着他，“你不知道？因為你長得帥，男生們有時候開玩笑說，要是有季稚川的臉和身高，怎麽會脫不了單。女生們也就敢偷偷看你，你太冷了，不好接近。”

原來不是那回事，季稚川一直以為是自己家境不好，他不敢談論，總是很自卑，害怕同學看不起他。

原來……并不是這樣！是他自己在鑽牛角尖，以為別人都是那麽看他的。

他們看向他的眼神沒有那麽多陰暗的心思，只是他一直在用惡意揣測別人。

突然想通這些，他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季稚川笑了出來，他彎着腰笑，第一次覺得那麽輕松。

“怎麽回事？他怎麽了”江子骞看到季稚川笑，神色疑惑。

郁棠起初沒想明白，直到她聽到他的笑聲，是輕松的，自己也笑出聲來，“是他想通了，要他恢複自信，必須是他自己心理發生改變，否則別人怎麽提供幫助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