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西府三哥

謝氏道:“沒錯,我就是想幫周氏母女一把。的确,從前咱們西府卻是兩不相幫,因為不管東府的兄弟倆怎麽鬥,宗子之位總是跑不出大房的手心,所以你公公便定下這麽一條策略。可是今時不同于往日,老大前些日子不聲不響地就帶着純哥兒去了何晏的酒會,這份人情我不能不還啊!”

純哥兒,是謝老太太嫡親兄長的孫子,在家裏排行第五,不但相貌堂堂,才學更是出衆,如今年方十五歲,就已經熟讀《老莊》,對玄學很有研究,非但謝家的老爺子喜歡,就是謝氏也寵愛異常。

而那何晏乃是玄學大師,是玄學兩大支流之一“崇有派”的領袖,是建康名士圈的頂級大咖。能夠出席何晏的宴會的,無不是方今的首屈一指的名士,能在宴會上露個面,就相當于拿到了進入了上流社會的敲門磚,意義不可謂不大。而大老爺和何晏交情非同尋常,這才能安排謝氏的侄孫謝純參加。

謝氏雖然是首屈一指的名門,可獲得了名士的頭銜與做官的起點是直接相關的。所以出名,自然是越早越好的。想要成為新名士,就得有老名士為你站臺,替你說好話。要想得到那些脾氣古怪的大名士的青睐,并不是光靠家世就能辦得到的。

所以沈昀的這份大禮不可謂不重。

袁氏連忙恭維道:“這下子可好了,用不了多久純哥兒也能成為建康名士了,我看用不了多久,這‘謝氏四彥’就要改名,叫做‘謝氏五彥’了。”所謂‘謝氏四彥’說的陳郡謝氏年輕一輩中四位才華橫溢的名士,被建康人統稱為“謝氏四彥”。

奉承話誰都愛聽,謝氏也不例外。兒媳婦這一奉承,她也呵呵地笑了起來。“老大的功勞不小,不過也要純哥兒自己争氣,有那份和名士們清談的本事!”

“誰說不是呢,要是換了旁人去,就是進得去宴會,那些名士們說起玄理,恐怕也要插不上嘴呢!五少爺的這份聰明勁兒啊,我看就是随了娘您了。”

“你這猴兒嘴,就知道哄我高興!”老太太和媳婦說笑了一陣子,道:“這只是我幫着那對母女的其中一個理由!”

袁氏不解道:“還有別的理由?”

老太太點了點頭:“原本我也是覺着沈昀和沈晖兩兄弟無論誰當了沈家的宗主,總還要咱們二房幫襯,他們雖是大房,掌握着祭祀之權,可是實際上也幫不了咱們什麽。誰也不敢虧待咱們,所以誰當這個宗主都是一個樣。可是我瞧着最近老二媳婦是越來越嚣張跋扈了,不但不把你們兩個妯娌放在眼裏,就連我這個嬸子也根本不放在眼裏。”

“娘說的是呢!”袁氏出身門第較低,自然受了湖陽郡主不少閑氣,便賣力地跟着謝氏數落起湖陽郡主的不是來。

老太太道:“現在她還沒當上宗婦呢,就嚣張成這個樣子,若是以後她當上了宗婦,還有咱們的好日子過嗎?反倒是老大媳婦,就算日後當上了宗婦,有那樣一個娘家,她的腰杆子怎麽也硬不起來,說不得還要好好拉攏着咱們,免得給她生出事端。既然如此,咱們何必要給自己找氣受,何不就推了老大當這個宗子更好一些!”

袁氏聽得連連點頭:“娘,您說得對,這個宗子還是讓大哥當來得好一些。”

韶和院中,顧氏和湖陽郡主婆媳兩個也在秘議。

“現在該怎麽辦?”顧氏的神情有一些迷惘。明明知道周氏搬回長樂堂對自己萬分不利,可是對于她這樣一個篤信風水的人來說,玉林大師所說的話,那分量就和聖旨也沒有兩樣。

湖陽郡主的臉上如同蒙上了一層寒霜:“怎麽辦?”她反問道,“我們費了那麽多周折才把周氏弄到燕然居去,當然不能讓她就這樣輕輕松松地搬回來!玉林大師只管說她的,我們不做就是了!就算再德高望重,她也管不到沈家內院的事務!”

顧氏道:“那萬一三丫頭有個好歹可怎麽是好?”

“我就不信她還真能死了?”湖陽郡主咬牙切齒地說:“她死了更好!我一直覺得今天這事和她逃不脫幹系?”

顧氏滿臉的震驚:“這怎麽可能?她哪有這麽大的能耐?”

湖陽郡主也覺得不大可能,玉林大師可不是一般的江湖騙子,給點金子銀子就能讓她幫你說話的?何況玉林大師又是她自己請過來的。

若是沈沅钰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能把方方面面全都算計到……那也太可怕了!

難道這對母女真有這麽好的運氣。湖陽郡主也有幾分困惑。她索性懶得再想:“咱們什麽都別做,先壓一壓再說!”

玉林大師在韶和院說的那段話很快就傳遍了沈府,本來以為大太太周氏很快就能搬回長樂堂了,沒想到顧氏卻像是沒有這回事兒似的,遲遲不肯發話。

上上下下一時間議論紛紛,猜測不已。

長樂堂,內室。

賈嬷嬷坐在雲母床旁邊的秀墩上,憤憤不平地說道:“老太太也實在是欺人太甚了,連玉林大師發了話,都敢裝作沒聽見,這是壓根就沒盼着太太和小姐得一點兒好啊!”

沈沅钰淡定地笑了笑:“老太太和郡主可不是那麽容易低頭的人,有這樣的反應也在意料之中。”

賈嬷嬷有些不安地道:“那咱們就這麽等着嗎?”

“她們不願意讓母親搬回來,咱們就再給她們施加一點壓力好了!”後續的計劃沈沅钰早就考慮成熟了。

接下來的幾天裏,三小姐沈沅钰的病愈加地重了,甚至曾經一度昏厥。建康城的名醫們每日走馬燈似的進進出出,小大房人聲鼎沸。

這次的輿論更是一面倒地指向了顧氏和湖陽郡主,明明玉林大師指出了解決之道,你們偏偏就是不為所動,坐看三小姐病入膏肓,這樣的長輩,也太過狼心狗肺了。

東府有湖陽郡主的強力壓制,下人們還只敢悄悄議論,西府卻在謝氏的推波助瀾之下傳得沸沸揚揚。西府的二小姐、九小姐、十小姐、十一小姐更是輪番到長樂堂去探望,每個人從長樂堂裏出來都是眼淚汪汪的。

過了兩天,西府三老爺和三太太的嫡長子沈沐從義襄郡趕回來給曾祖母祝壽,拜見完了曾祖母和祖父母、父母之後,腳都沒有歇一下就來到長樂堂看沈沅钰。

沈沐在沈家東西兩府中排行第三,算是兄弟輩中的異類奇葩。沈家是赫赫有名的美男子家族,沈沐的兄弟們個個都是琳琅珠玉一般的人物,沈沐的父母也都是俊男靓女,偏偏沈沐長得其貌不揚,沒有兄弟子侄們的翩翩風度,文雅談吐,更是讨厭玄學清談,像個寒門子弟一般,喜歡舞刀弄槍,一心想要去軍隊裏掙軍功。

那時官職職務有“清官”和“濁官”之分,當個沖鋒陷陣的先鋒将軍,那是寒門子弟才願意去做的“濁官”,士族子弟都以做“濁官”為恥。因此家裏上上下下沒有一個喜歡他的。讓他從小就養成了莽撞孤僻的性子,和誰都不親近。

沈沅钰受到東府嫡女的排擠,他則受到西府嫡子的排擠,兩人難兄難妹,患難見真情。因此沈沐和這個隔着房的堂妹極為要好,待她比待自己的親姐妹二小姐和九小姐都好。

聽說三堂兄回來了,沈沅钰也很高興,正要掙紮着下地,那邊丫鬟剛剛通報完,沈沐已經大踏步進了內室——這個三堂兄脾氣上來了可是個不管不顧的性子。

“三哥你回來了?”沈沅钰滿臉喜色,一句話沒說完,已經被沈沐摁回到了雲母床上。“快歇着快歇着,才一年沒瞧見你,你怎麽病成這樣了?”

“我回到家,一聽說你病了,就立刻來瞧你。”沈沐也不和她客氣,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的對面。

他長得人高馬大的,渾身上下有一股彪悍的氣息,其實人長得并不差,只是眉眼不夠精致,不大符合這個時代的審美觀而已。他風塵仆仆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跑過來看沈沅钰了。

“以為你還在莊子上,打算見完了長輩就去看你,沒想到你已經回來了。本來還挺高興的,沒想到你竟然病成這個樣子?這群黑了心肝的!”沈沐狠狠在椅背上拍了一下,滿臉的義憤填膺。

“我沒事!就是受了點兒風寒,養一養就好了,你可不要為了我亂出頭,免得三叔三嬸再打你板子!”三堂兄的确是很疼她,從小到大因為她,得罪了東府不少人,沒少挨板子。

沈沅钰心裏十分感激。

她趕緊岔開話題:“三哥,義襄郡好玩兒嗎?我長這麽大,除了建康,還從來沒有去過別的州郡呢!”義襄郡和北魏接壤,乃是大晉和北魏的前線,郡太守是三太太桓氏的一個族兄,饒是如此,沈沐當初也是以死相逼,三太太才終于答應送他去義襄郡錘煉。

“怎麽不好玩?好玩極了!”說起義襄郡,說起前線,沈沐就興奮起來。“要不是曾祖母過八十大壽我不得不回來拜壽,我才不願意回建康這麽無聊的地方呢。”就滔滔不絕地說起了邊關的風光,邊關的戰事。

沈沅钰津津有味地聽着,她是真的對這個時代的風土人情十分感興趣。

沈沐道:“有一回一股北胡化妝成馬賊進入當陽縣,我跟着我們将軍,帶着一千騎兵将他們包了餃子,你不知道,那場仗打得真是痛快,我還親手宰了兩個北胡呢!”沈沐說到這裏眉飛色舞,洋洋得意。

大晉以漢人正朔自居,北魏、北燕,都被統稱作為北胡。

沈沅钰聽得抿了嘴笑,叮囑道:“三哥,你也別熱血湧上來了就不管不顧,只管往前沖,你也要顧惜着自個兒的小命才是啊。三嬸嬸這些日子裏還不知道有多擔心你呢!”

正說着,鸾娘從外面匆匆走了進來:“三少爺,您快點兒回去吧,三太太已經派人來催了好幾次了。您再這麽賴在我們小姐這兒,小姐又該被三太太記恨了!”沈沐為人随和,從來不擺架子,就連鸾娘都敢跟他沒大沒小地開開玩笑。

沈沅钰看見他連衣甲都沒有來得及卸下,也催促他道:“快回去!快回去!日子長着呢,還在乎這一時半會兒的。”沈沅钰沖鸾娘使了個眼色,鸾娘推着沈沐出了長樂堂。

沈沐剛出了內室,就看見一個小丫鬟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湯藥,看見沈沐連忙避到一旁。沈沐的臉色就又沉了下來,問鸾娘道:“三妹妹這藥吃了多久了?”

“有二十多天了!”

沈沐哼了一聲,臉色就陰沉了下來,大踏步地出了長樂堂。鸾娘搖了搖頭,不知道這位爺因為什麽又發了脾氣。

三太太的大丫鬟青桔守在門口,見沈沐出來松了一口氣:“三少爺快跟我回去吧,太太早就等得急死了!”

“知道了!”沈沐一馬當先地走在前面,青桔只好跟在後面,覺得他的路走得不對也不敢說。這位爺脾氣孤拐,惹惱了他天王老子來了也不好使。

三拐兩拐就到了韶和院的門口。沈沐忽然停下腳步,破口大罵:“我把你個黑了心肝兒沒了良心的,別人在院子裏快要病死了,你們卻在這裏裝聾作啞,這世上怎麽就有這種狼心狗肺的長輩……別以為小爺不知道你們心裏打得什麽主意……我呸!就這樣的人品,還巴望着蘭陵沈氏的宗主……做出這樣陰險惡毒的事兒,連祖宗都要替你們蒙羞……”

“三少爺?”青桔整個人都吓傻了!

沈沐的聲音洪亮,顧氏此刻正在上房和嬷嬷們算賬,陡然聽見沈沐這麽一通罵,頓時氣得渾身直抖:“反了,反了,還不把這個孽子的嘴給我堵上,拉到一邊去!”

幾個粗使婆子湧出來,七嘴八舌地叫:“哎呦,我的祖宗诶,三少爺,您這是要捅破天嗎?快別罵了,您不要臉了,沈家還要臉面呢!”上來就拉,可沈沐是在沙場上呆過的人,幾個婆子如何近得了他的身,全被他搡開了。

“呸!說小爺不要臉!比小爺不要臉的多着呢!”幾個機靈的婆子又去叫侍衛,這時候上房裏也是一片兵荒馬亂:“不好了,不好了,老太太厥過去了!快去請禦醫!”

整個東府都被攪翻了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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