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周瑞家的率先恐懼叫了出聲。

随後,丫鬟們的尖叫聲接連脫口而出, 震得屋頂顫了幾顫。

“啊!有鬼啊!”

王夫人吓得花容失色, 機械性轉動脖子回首一看, 登時叫得比一群下人加起來還誇張慘烈。

那是一個渾身血淋淋的血人,皮膚好似給人剝掉了, 外表是一層紅色的肉和血管,看起來恐怖又惡心。

血人身上的血仿佛無窮無盡似的,不見減少的往地面流淌。很快, 地面便積攢了一灘血水。

濃烈刺鼻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王夫人和丫鬟們忍不住捂嘴發嘔。

嘔吐的反應驚醒了呆傻的衆人, 她們屁滾尿流地擠到了門前,意欲奪門而出, 逃離這個有鬼的房間。

然而, 不明力量封鎖了門窗, 她們捶砸踹拉撞, 每一樣都試過了,依然撼動不了門扇半分。

王夫人的寝房內已然叫破天了, 詭異的是, 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聲響飄出去。屋子外邊, 整座榮國府靜悄悄的, 所有人安然入眠。

突然, 一雙看不見的手掐着王夫人的脖子,把她提到了半空中,拽到了血人面前。

王夫人給掐的翻白眼吐舌頭, 說不出話來,只喉嚨發出嗬嗬嘶啞的聲音。

她滿臉驚怖,無意識地蹬腳揮手。

這時候,她眼前的血人肉眼可見的發生了變化。

它的身體外層生出了肌膚。

當表皮鋪滿了它的全身,屋內衆人也看清了它的新模樣。

長出了皮膚的血人和王夫人一模一樣,唯一的差別在于它眼睛沒有瞳孔,兩眼一片白,滲人得慌。

王夫人瞳孔放大,聲嘶力竭的驚聲尖叫,哭成淚人,吓得失禁了。

王夫人的表現好像取樂了它,它彎唇沖對王夫人笑了笑。下一刻,它的身體忽然一塊塊分解掉落,最後只剩下了一個頭顱,臉上的笑容如故。

王夫人目睹了這一幕,心驚肉跳。她感覺自己的四肢撕裂般疼,痛得她直想打滾。就像那掉落在地的肢體,是從她身上剝落的一樣。

縮在門前的彩雲幾個丫鬟和周瑞家的魂飛魄散,怎奈神秘力量控制了她們,目見了這等刺激的場面,想暈也暈不過去。

這一刻,她們羨慕死了提前暈厥的彩霞。

毫無預兆的,懸浮在王夫人對面的頭顱霍然将嘴巴張成了鱷魚般的血盆大口,一口吞下了王夫人的頭顱。

“啊!啊!啊!”

下人們吓破了膽子,如爛泥癱倒在地面,腦海空空白白的,除了驚恐萬狀地尖叫,什麽也做不出來。

及王夫人整一個被血口吞沒,鋪天蓋地的血色迎面而來,抖成了篩子的下人們終于如願的暈過去了。

屋內歸于平靜,異象消失,王夫人和下人們的身體紛紛躺倒在地面。

畫眉嗅到了空氣中飄蕩的惡臭,滿臉嫌棄的捏着鼻子,蹦蹦跳跳的回到了賈惜春的住處。

床榻上,賈惜春睡得香甜,時不時砸吧砸吧嘴,發出幾下清脆如鈴的笑聲。

隐沒身形守在床前的斑鸠瞧見了畫眉回來,瞥了下她喜色洋溢的笑臉,不必問,便曉得賈蓉交代的任務已經辦成了。

翌日清晨,李纨攜賈蘭來給王夫人請安。

坐在花廳裏,久久不見王夫人或者她的貼身丫鬟們現身,李纨心下覺得奇怪。于是打發小丫頭去探聽情況。

不大一會兒,小丫頭行色匆匆來禀,道:“回大奶奶,二太太寝房門窗緊閉。院子灑掃的下人說,今兒早上不管是夫人,還是周瑞家的,亦或是彩雲、彩霞姐姐等人,皆沒有出現于人前過。 ”

“不好,太太興許出事了。”李纨心生不妙,忙将賈蘭推給她的丫鬟素雲。“我領人去太太屋裏瞧瞧,你看好蘭哥兒,莫要跟來。”

話音落下,李纨腳下生風朝着王夫人住屋跑去,她身後綴着一隊下人,形成了一條長長的尾巴。

李纨到了王夫人住屋的時候,門前正圍着幾個灑掃丫頭。李纨幾下推開她們,一面敲門,一面高聲喊道:“太太!太太!你可還好?”

“周瑞家的!彩雲!彩霞!裏頭有沒有人?”

“急死人了,誰在裏頭,倒是應個聲兒呀。”

又等了一會兒,裏頭仍舊沒有回應,李纨道了句得罪,便命令周圍一群下人合力撞開了房門。

門撞開的剎那,當即一股難以言喻的糞蹿入鼻子。

堵在門前的一群人頓時散開,李纨面色難看地跑到門前的樹下幹嘔。

“好惡心,什麽味兒?”

“又臭又騷的,好像是屎尿的味道。”

“方才味道太沖,我忍不住跑了,也沒看屋裏頭的情形,這太太房裏為何會臭氣沖天?”

李纨聽了随手指了一個小丫頭,“你去瞧瞧房內什麽情況。”

小丫頭不敢不聽,捏着鼻子探了半只腦袋進去,望見了一片人躺在地面的景象,忙不疊叫嚷道:“哎呀!不好了!大奶奶快來瞧瞧,裏邊兒躺了一地的人,太太也在,不知是生是死。”

“快!進去将太太擡到隔壁廂房。”

李纨推了兩個婆子進屋,站在外頭支使着她們行動。

随着王夫人被擡了出來,熏人的臭味跟随着沖出了門外。李纨深呼吸一口空氣,連忙掏出熏香過的香帕捂緊嘴鼻,随着去了隔壁廂房。

丫鬟們手忙腳亂的給王夫人換衣清洗身體,一旁圍觀的李纨瞧見了她換下的褲子濕淋淋的,沾了一坨黃色的肮髒東西,皺着眉頭別過臉。

寝房裏的臭味,果然是人的排洩物散發出的。

而且,那味道的濃烈程度,應該不止太太一個人拉了。

只是不曉得她們夜晚遭遇了何事,居然失禁拉了一身。

李纨忍着嘔意暗自沉思着,榻上換洗幹淨的王夫人驀然面色驚恐的哭出聲,厲聲叫嚷起來。

“有鬼!救命!救救我!”

“啊——!別吃我!別吃我!”

“救命!誰來救救我!”

這樣一頓鬧,她剛換上的裏衣又給冷汗浸濕了。

“太太,沒有鬼吃您,您那是夢魇着了,快醒醒。”李纨拍打着王夫人的背部安慰,不料她刷的一下睜開了滿是紅血絲的眼睛,對着床邊的李纨手撓腳踢。

閃躲不及,李纨給她踹中了幾腳,臉上亦讓王夫人的長指甲撓出了幾條紅痕。

丫鬟們見此情形,一哄而上抱住了王夫人,不斷地叫喚着“太太”,試圖讓她清醒過來。

李纨等人解釋安撫大半個時辰,一點用處都沒起到。直到王夫人的遭遇驚動了全府,賈政得到了王夫人出事的信兒過來。見着了他,王夫人才漸漸恢複了神智。

她大口大口喘着氣,臉色嘴唇煞白,身體冷冰冰的,宛如剛從雪裏挖出來。

賈政肅着臉問詢道:“鬧哄哄的,誰能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麽?”

滿屋子的人齊刷刷地搖頭。

賈政看向王夫人,沒好氣道:“你來說。”

王夫人環抱着自己的身體,哆哆嗦嗦地将昨晚夜半驚魂的具體情況娓娓道來。

賈敬皺眉總結道:“你說,昨夜即将熄燈就寝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陣大風吹倒了你們。然後,出現了一個沒有皮膚的血人,變成了你的模樣,張開血嘴生吞了你?”

“對。”王夫人心有餘悸的點點頭。

“可是不對啊,若是那東西吃了姑媽,姑媽現在為何還完整無缺的?”王熙鳳心中充滿了疑惑,又道:“而且您還說,你和丫鬟們當時都捶門求救了。可我問過您院子裏其他下人了,他們都說昨晚府中靜悄悄的,誰也沒聽見過叫聲和呼救聲。”

“難不成,姑媽所言的一切,是一場噩夢?”

“不!不是夢!我肯定那不是夢!”王夫人的頭搖成了撥浪鼓,失态的哭着,高聲嚷嚷道:“不止我一個,周瑞家的和我那些個丫鬟統統都看見了。”

“也是,若真只是噩夢一場,那麽同一間屋子裏昏厥的其他人,又該怎麽解釋?”李纨開口道。

“這……”王熙鳳聽他們這麽一說,心裏也拿不準了。

這時一個小丫頭走到了門口請見,進來後,言說周瑞家的和彩雲醒來了。她二人戰戰兢兢地講述了昨夜發生的詭事,與王夫人陳說的毫無二致。

“如今看來,姑媽當真是撞邪見鬼了。”王熙鳳的臉白了白,連說話的聲量亦減小了不少,其他人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

王夫人抓着賈政的衣袖,滿目惶恐道:“那間屋子有問題!我不要住在這裏!”

賈政略微一沉吟,說道:“榮禧堂西邊還有幾間空屋子,叫幾個下人打掃幹淨一間,你暫且過去住着吧。”

賈琏寒毛直豎,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害怕道:“二叔,咱們要不要請高僧來做法,将那東西弄死。要不然,誰知道下一個又禍害到了誰身上?”

王熙鳳不置可否,“如今隔壁府的那事兒,風頭還沒過去,咱們府上需要低調行事。請高僧除鬼的動靜太大,萬一傳出一些不好的風聲,咱們家的處境只怕更加不妙。不如……悄悄去請馬道婆過府做法?”

那馬道婆是賈寶玉的寄名幹娘,經常出入榮國府,确有幾分本領。賈政沉吟片刻,嘴裏吐出一個“可”字。

王熙鳳得了許,趕忙叫自個兒的陪嫁丫鬟平兒出府,請那馬道婆入榮國府除鬼。

畫眉津津有味地聽完他們商量出來的應對方法,離去的步伐收了回來,打算見一見那馬道婆是什麽人物,有多厲害。

花來兩朵,各表一枝。

今兒逢休沐日,不少學子天未亮就來到了門前,等待國子監的大門打開。

每月休沐日這兩天,當大門敞開後,數千學子瞬息如流水一般湧出門口,可謂是國子監的一道奇景。

沈若虛拿好裝着香胰子方子跟樣品的錦盒,和賈蓉說了一聲,便跨步出門了。

他剛走到門口處,賈蓉突然想起了什麽,快步沖出去,拉住他的手。

沈若虛回頭凝望着賈蓉,問:“怎了?還有什麽事嗎?”

賈蓉點點頭,組織了一下語言,說明道:“我如今已不是賈家子嗣了,用蔭生的名額留在國子監名不正言不順。”

“你家裏人瞧過了香胰子的方子後,你和他們說,銀子給少一些無所謂,只希望他們幫我捐贈錢糧給朝廷,弄一個可以在國子監就讀的例監名額。”

“這事情簡單。”沈若虛拍了下懷裏的錦盒,又道:“你拿出來的香胰子方子非同尋常,我覺得你還是太過小看了它的價值。即便是拿出一部分捐贈了出去,到時候你到手的銀子也絕少不到哪兒去。”

“麻煩你了。”

如韭蓮紅潤的唇瓣微微向上翹起,賈蓉沖他淺淺一笑。沈若虛被他勝過星子的瞳光吸引,情不自禁回以一笑。

宋青款款而至,瞅見賈蓉同沈若虛面對面發笑,一邊走近一邊笑問道:“笑的如此開心,你們在說什麽呢,也道來我聽聽。”

說完,他已駐足于沈若虛身側,還拍了下他的肩膀。

同時宋青也發現了賈蓉、沈若虛兩人雙手緊握在一起,不着痕跡地瞄了一眼,再觀察了一下他們的神色。只見兩人神情自然,似絲毫不覺得這般動作有什麽不妥。

沈若虛笑容漸漸消失,橫了宋青一眼,幹巴巴道:“沒什麽好說的。”

宋青心裏的小人神情疑惑地撓着腦袋,他剛到這兒,應該沒惹到阿虛吧。

啧!阿虛的脾氣越來越陰晴不定了,莫非真和若安說的那樣,憋多了火氣大?

賈蓉笑了笑,解釋說:“只怕要令宋兄失望了,有趣的事情沒有,不過是我委托沈兄幫忙賣個方子罷了。”

“是什麽樣的方子?”宋青露出了感興趣的神色,自告奮勇道:“我也可以幫忙的。”

說話間,他的眼神不住地往賈蓉跟沈若虛交握的雙手飄去。呀!還沒放開!

賈蓉還沒說話,沈若虛便搶先開了口,冷漠的拒絕了宋青。“不必了,他有我即可。”

頓了頓,沈若虛又補充了一句:“休沐你不回家,來我這作甚?”

語氣這般嗆人,阿虛早膳吃的是火葯嗎?莫不是楊霈和李若虛好了傷疤忘了疼,又來了尋事挑釁,惹惱了阿虛?可地動過後他們就給擡回府養傷了,也沒聽說他們傷好回國子監了啊?

宋青委屈道:“咱們前天不是約定好了,今日去我家裏看望曾祖父的嗎?你不會忘了吧?”

宋大學士今年壽數八十有六,眼睛昏花不好使,前一陣時間上奏致仕了。他老人家一時無法适應不用忙碌政務的空閑生活,宋青和沈若虛這些小輩,得了空便回去陪他打發時間。

“哦,是有這麽一回事兒。”沈若虛的記憶複蘇,望向賈蓉道:“那麽我便先走了,你且等我的好消息。”

賈蓉唇角噙笑颔了颔首。沈若虛招呼宋青一聲,轉身就走。

然而他與賈蓉兩人的手依然交纏在一起,沈若虛這一跨步,便拉扯賈蓉向他這邊走了一步。

這下子,兩人終于覺察到了哪裏不對勁。

最初的情況是,賈蓉為了叫沈若虛停下拉住了他的手。後來,沈若虛在兩人交談時,不知不覺間回握了他。

于是,兩人之間就變成了兩手相扣的姿勢。

不可思議的是,期間他們居然誰也沒察覺到狀态不對。

瞟了眼那兩只緊密相扣的手,賈蓉與沈若虛若無其事地松開。

後者回頭看見宋青斜眼瞅着他們一臉欲言又止,忙不疊拽着他的手臂,行步如飛離去。

賈蓉望了望沈若虛漸行漸遠的背影,低頭瞧了瞧手掌,倏爾無聲一笑。

這會子大部分學子已離開了國子監,不過路道中間,仍可見不少人朝着門口走去。

宋青被沈若虛拽着走了一路,壓不下好奇心問道:“阿虛,你和賈兄……”

他話剛出口,沈若虛便已頓足回身,鋒利的目光落在他臉上。

強烈的求生欲告訴宋青最好不要繼續往下問,他遵從內心發出的警告,果斷改口道:“你和賈兄說的那方子是什麽?”

沈若虛注視了宋青良久,看得他尬笑都快保持不住了,才開口道:“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話畢,他扭頭繼續往不遠處的大門走去。

地位颠倒的宋青望天長嘆。唉,總感覺阿虛才是自己的表兄,而不是自己是他的表兄。

賈兄雖然遭遇悲慘了一些,可為人還是不錯的。而且阿虛那情況,這輩子都不可能娶到妻子,便随他喜歡吧。

國子監門前,沈若安和沈若寧等候多時。瞧見了兩人出來,沈若安趕緊招手喊道:“阿虛!阿青!這邊來。”

沈若安兄弟身邊停放着三輛馬車,馬車旁還站了六個人,其中三人是車夫,剩下的三個是沈若虛表兄弟三人府中的管家。

沈若虛走向自己的管家袁伯,吩咐道:“袁伯,你去宋府請舅母到大伯父府上一趟,說我有要事找她和大伯母、二伯母相談。”

沈若安聽了不解問:“怎麽?不是要去宋府看望宋老先生嗎?”

“耽擱不了多長時間,待我們談完了事情,再一塊兒去拜見曾外祖。”沈若虛沉聲解釋道。

宋青見他說話時看了眼手中的錦盒,便知他要談之事和賈蓉所說的方子相關,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忙不疊催促袁伯去他家找他娘。

袁伯應諾遠去,随後沈若虛幾人亦登上馬車,駛出了國子監街,前往沈若安兄弟家中。

大概半個時辰後,國子監裏的人幾乎全離開了,偌大的地方顯得格外靜谧。

在屋裏磨磨蹭蹭了大半天的賈蓉,這時候,終于也步出了國子監。

賈蓉換下了書生服,穿着一襲錦袍,叫游隼施了一層幻術在他的臉上。在別人看來,他就是一個面目平凡的富家公子。

哪怕是熟人和他面對面撞上了,也絕不會聯想到賈蓉。

國子監的學子數千人,門房頂多只眼熟幾十個,餘下的在他們眼中均是陌生的。

是以,當賈蓉頂着一副新面貌出去,守在大門兩側的看門人僅僅掃了一眼便不再看了。半點沒發現,這張臉不屬于國子監內的任何一個人。

從街道拐入了無人的胡同裏,賈蓉再出現在人前,身邊已然多出了一個“人”。

游隼同樣頂着一張不屬于自己的臉,雇了一輛馬車,領着賈蓉前往最近的一家店鋪。

為了突出首度亮相的震撼,施工前,賈蓉特地命游隼叫工匠用圍布圍起了店鋪的四面八方,不給人提前看見用超前材料裝修的鋪子。

圍布周圍有專人盯着,周圍或者經過的百姓就算心中好奇,也不被允許靠近。

恰在今日,這間進行了大修整的商鋪全面完工。

當游隼和賈蓉亮出了身份,從小門進去的時候,一群工匠正站在一塊兒,心迷神醉地看着用自己的雙手裝點而成的“仙宮”。

作者有話要說: 評論随機掉落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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