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失手被擒
“阿九,起來喝點藥了,喝了藥你就會好起來的。”
燒得迷糊的人靜靜地躺在幹草上,似乎是聽見了他柔和的呼喚聲,撐起眼努力地望了他一眼。
“阿九……”一時間悲喜交加,遠清吸了吸被凍得通紅的鼻子,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他小心翼翼将人扶了起來,半靠在破宅的柱子上,又低下頭吹了吹還浮着藥渣的漆黑湯藥,細細地望着阿九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了進去,眼神溫柔。“慢點喝。”
這樣簡單的動作卻似乎讓阿九精疲力盡,他輕聲呢喃着:“我……沒事……”,然後兩眼一閉,又重新昏睡過去。
好像是比原來好一點了。暗暗松了口氣,遠清撥弄了幾下篝火,讓火燒得更旺。
“沒關系,好好休息,我守着你。”遠清伸出手,心疼地摸了摸他燒得通紅的臉蛋,最後摘掉了挂在阿九頸上那枚平安符上沾上幾根枯黃雜草。
指尖觸及上面血紅的符文,他像是被燙了一般,驚呼一聲哆嗦着收回了手。
“我……”他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驚恐萬分,上面有很明顯的灼傷。
佛門符咒,驅邪避祟。
他毅然把手按在地面上,使勁地摩挲着上面的傷口,直至鮮血淋漓。
一離開水,尾巴變重新變成了雙腿,身上的鱗片也早已自動脫落。
腦海中驀然劃過江岸上那兩人驚恐萬狀的神情與船老大被活活勒死的猙獰死狀,他們絕望的嘶吼仿佛戲臺上尖銳的唱詞一般不住地在耳畔回響着,遠清無助地捂着自己的臉。
若不是他們慌不擇路地逃命,就不會發生這種意外了。他不是妖怪,更不是邪祟,不是的,絕對不是!
“阿九怎麽辦?我好像殺人了……”遠清雙眼無神,望着自己瘦骨嶙峋手掌上的紋路,茫然失措地喃喃自語道。
然而熟睡的人只剩綿長的呼吸聲,并沒有回答他。
濟民堂門口排起了長隊,來看病的人如同過江之鲫,不可勝數。今日門口換了副新對聯,上聯是“起死回生華佗再世”,下聯是“逢兇化吉扁鵲重生”,橫批“濟世救民”,不少人都指着新對聯,讨論得津津有味。
“桂枝五錢,麻花三錢,輔加竹葉八錢,文火熬煮兩個時辰,趁熱服用,可別忘記了。”白發蒼蒼的張大夫今日心情甚好,特地叮囑了兩遍。
遠清連連點頭,不卑不亢接過藥包,溫言道:“多謝大夫。”
須發皆白的老人挑眉盯了他一眼,又将另一個藥包遞給他,嘆了口氣,頗有幾分憐憫之意,道:“拿去吧,搗碎了外敷幾次,不會留下疤痕的。年輕人嘛,總有些磕磕碰碰,還是用得着的。”
手為難地頓在空中,遠清抿了抿唇,覺得自己接也不是,推辭也不是。
被他的猶疑逗樂了,張大夫捋了捋花白的胡子,補充道:“老夫的濟民堂還不缺這點小錢,就當是行善積德吧。”
“這——謝謝大夫。”眼中泛起欣喜,遠清雙手鄭重地接過,更是跪下來給大夫磕了個響頭。
張大夫受了這禮,心裏不由回想起這少年來求藥被拒的那日,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跪在了三江城有名的撈屍人腳下。為了救自己的兄長,這少年不住地磕着頭,懇求着船老大帶自己出海。半大點的孩子,比起他自己最小的孫子都還小呢,這樣單薄的身子骨,大冬天下水撈瓢子還能有命在嗎?
他活了大半輩子,見過多少生離死別。雖然心腸不軟,但親眼所見,也忍不住動了恻隐之心,沒法坐視不管。囑咐夥計去把人追回來的時候,他卻被告知這少年與船老大也早已不知所蹤。
當時張大夫心道壞了,這少年恐怕兇多吉少,誰知這天又見到他了。
“以後莫要同船老大出海了,太拼命了。你哥哥若是急需用藥,老夫可以賒給你。”似乎是下了決心,張大夫思忖片刻,承諾道。
“……不——不用了,多謝大夫好意。”他現在已經不缺錢了。遠清下意識地揣緊了懷裏的碎銀,大冷天的,手裏已經出了不少冷汗。
那日船老大被他的尾巴活活勒死,受到驚吓的老三也瘋瘋癫癫地跌入江中斷了氣。他失魂落魄了好一會,總該還記得船老大許諾過的數目,便從船老大屍體上的錢袋裏拿了些碎銀。
自己不是妖怪,沒有蓄意傷害過人,這些都只是個意外。只要阿九好起來,一切都照常,都還會是原來的樣子。
夢想一向美好,翌日抓完藥回去,遠清在濟民堂門口被一群兇神惡煞的人截住的時候,還覺得自己恍若夢中。
“官爺,這是怎麽了?”張大夫不敢怠慢,連忙拱手行禮,迎了上去。
為首的男人沒有理會,不耐煩地掏出畫卷仔細比對了片刻,确認過之後,偏過頭吩咐道:“就是這個少年,帶走。”
話音剛落,立刻就有兩個人來挾制住遠清,雙手被反剪到背後,動彈不得。
“官爺,這少年犯了什麽事?怎麽能無緣無故抓人?”估摸着是這少年随着船老大出海捅了什麽婁子,張大夫躬身,急急湊了上去。
為首的男人冷哼一聲:“奉城主之命,捉拿要犯。閑雜人等阻礙辦案者,一律視為同黨。”
心裏堵着的那塊石頭仿佛落了地,遠清回過頭望着難得為他求情的老大夫,輕聲細語懇求道:“大夫不用擔心我,可否替我照顧下我哥哥?他還昏睡在城北最大的包子鋪數過去第五間廢宅裏。遠清謝謝大夫了!”
“孩子?孩子!”張大夫還在後面喚他,卻被身後的官兵們攔住了腳步。
他身上背負着兩條人命,最多不過俯首認罪,這個後果遠清也認,只是希望阿九能快點好起來,好能見他最後一面。
只是他不懂的是,為什麽這事情最終會鬧到了城主面前。
難不成他們已經察覺到船老大死得蹊跷了嗎?一想到別人可能發現自己是妖怪的事情,遠清禁不住後背發寒。不行,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他是妖怪,尤其不能讓阿九知道。
川流不息的街道,這樣氣勢浩大的一行人總是無法低調,總有路人的眼神時不時落在他身上,帶着好奇或是探究,亦或是害怕,如同芒刺在背。
他可以忍受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盯着他,但若是那樣恐慌驚懼的神色出現在阿九的臉上,他會受不了的。
如果阿九也害怕他遠離他,那他就什麽都沒有了。
遠清忽然像個困獸一般,奮力掙紮起來。
“你們快按住他!別讓他傷了自己!城主有令,要抓活的!”
他突然發難,驚得一行人手忙腳亂,吓得圍觀指指點點的群衆也往後退了幾步。混亂中,不知是被誰一個手刀,遠清晃了晃腦袋,最後努力地眨了眨眼,卻不敵湧上來的眩暈,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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