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7)

過得如何。”

幾個嬷嬷都認得他,叫了一聲高少爺。

雖然他們之間沒什麽,但這裏是大門口,總歸要保持一點距離,謝蓁盈盈一笑,“我過得挺好,閑時常會國公府看看,你若是得閑也可以過去,阿娘前幾日還說許久沒看見你,有些想你。”

他一愣,“我明日準備了東西就登門拜訪伯母。”

謝蓁點頭說好。

他看她要出門,忍不住多問:“你要去哪?”

謝蓁想着反正沒什麽好隐瞞的,而且他也認識歐陽儀,便把前因後果解釋了一番,“……我正好過去看看她。”

他聽罷,脫口而出:“我跟你一起去吧。”

說完見謝蓁不出聲,才知自己剛才太過魯莽,連忙咳嗽一聲解釋道:“我在軍中聽說了一些邊關的消息,你若是感興趣,我可以邊走邊跟你說。”

言罷,果見謝蓁的眼睛亮了亮,“真的麽?什麽消息?”

他翻身上馬,笑容陽光,“路上說。”

于是謝蓁就痛快地鑽進了馬車,隔着一道簾子她問高洵:“有我阿爹和哥哥的消息麽?他們身體好麽,修建城牆的工作順利麽?”

高洵便一路徐徐道來,其中大部分是邊關百姓的情況,跟謝立青和謝榮沒什麽關系,更沒提到嚴裕幾句。饒是如此,謝蓁仍舊問得興致勃勃,一想到他們就住在那裏,哪怕是知道那邊的一點消息都是好的。

高洵陪着她說了一路,她便坐在馬車裏慢慢地聽,他這個問題說完,她就立即問下一個問題。

高洵的聲音不大,僅能讓馬車裏的人聽見。

旁人看到他大馬金刀地坐在馬背上,還當他是個侍衛,便也沒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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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以後,他們來到城西花竹胡同口。

胡同狹窄,勉強能容納一輛馬車通過。

車夫駕着馬車往裏去,高洵跟在馬車後面,歐陽儀的院子就在這胡同最深處。還沒走到頭,便聽見裏面傳來摔打聲,伴随着一個女人的罵聲:“不識好歹的玩意兒,你無父無母,我兒子願意娶你那是你的福分,我們沒嫌棄你,你倒嫌棄起我們來了!”

聽到聲音,雙魚偷偷掀起簾子一角,往前方看去。

只見一個院子門前叉腰站着一位穿毛青布衫,勒黑包頭的婦女,氣勢洶洶,正指着歐陽儀的大門罵得難聽。

這胡同裏什麽人都有,謝蓁從未來過這種地方,一時間有些不習慣。

那婦人罵了一會兒,正要坐在門前歇息歇息,正好大門從裏面推開,一盆髒水兜頭朝她潑了過去。

歐陽儀把木盆扔在地上,氣勢上一點也不輸給她:“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麽主意?讓我嫁給你兒子?呸,你們不過是觊觎我的陪嫁罷了!”

原來劉家住在歐陽儀隔壁,早就聽說她有兩箱陪嫁,裏面裝着不少好東西。前陣子王家又退回了一些東西,他們遠遠地看去,只看到紅綢下面珠光閃閃,那是他們辛苦一輩子也掙不到的。劉家一商量,決定讓自己兒子去跟歐陽儀私通,這樣一下,她就只能嫁到他們家來,那些陪嫁也自然而然就是劉家的了。

這兩家的事糾纏不清,附近住着的人家也都不想插手,旁人見到都避得遠遠人,沒人願意上去幫忙。

雙魚下去一打聽,把事情真相跟謝蓁說了。

那邊劉家媳婦渾身滴水,差點就跟歐陽儀扭打起來,謝蓁在馬車裏靜坐片刻,說道:“回去吧。”

這是歐陽儀的爛攤子,讓她自己收拾去吧,他們是不會再管了。

回去的路上高洵也沒說話,兩人一路沉默回到皇子府,謝蓁走下馬車準備回去時,他開口道:“你若是覺得麻煩,我可以幫你處理好這事。”

謝蓁詫異地回頭看他,旋即忙搖頭,“不用……跟你沒關系,我上回跟歐陽儀簽了契書,以後她的事都與我無關了。”

高洵卻以為她是不想讓自己蹚渾水,咧嘴一笑,“原本這就是阿裕處理得不夠好,他是我的兄弟,我幫他是理所當然的。”

難怪家裏長輩都喜歡他,他笑起來明亮又耀眼,為人熱情,就連冷氏都對他贊不絕口。謝蓁實在不忍心拒絕他,猶豫着點了一下頭,跟着他笑:“那就麻煩高洵哥哥了。”

他呆呆地看着她,旋即轉頭呢喃似地說:“不麻煩。”

謝蓁不知為何心裏忽然湧上一股愧疚,牽裙往府裏走,也不說邀請他到裏面坐坐,“那我先回去了!”

高洵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影壁後面,眼裏才露出幾許落寞。

他一直以為謝蓁是他的,跑不了的,是什麽時候他把她弄丢了呢?

他苦澀地彎了彎唇,翻身上馬,重新回剛才的花竹胡同裏。

過不了幾天,高洵便讓人來送來話,說歐陽儀的事情已經解決了。

歐陽儀願意嫁給劉家的小兒子,不過她要求跟劉家小兒子搬出去住,用嚴裕給的陪嫁在另一條街上開了個雜貨鋪子,以此營生,日子過得還算太平。

謝蓁得知後,讓人去問高洵怎麽說服歐陽儀的。

高洵只回話說:“她應當不想再過以前那種颠沛流離的日子了。”

謝蓁深以為然。

人啊,若是一直過苦日子也就算了,如果嘗過苦日子的滋味,又享受過被人伺候的舒坦日子,那再讓她回去過苦日子基本是不可能的。歐陽儀就是這樣,她跟着李氏吃盡了苦頭,後來被接近皇子府享受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待遇,再讓她去受苦,她肯定不願意。

謝蓁很感激高洵,把他請入府裏好好招待一番。

廳堂有丫鬟和嬷嬷伺候,兩人舉止坦蕩,偶爾說一說小時候的趣事,氣氛倒還算融洽。

快要走的時候,高洵欲言又止,謝蓁還當他怎麽了,關切地問:“高洵哥哥想說什麽?”

高洵用食指蘸了點茶水,一邊寫一邊道:“我在軍營經常能聽到邊關的消息,你若是想知道伯父的情況,我可以經常寫信告訴你。”

謝蓁颔首,眼睛卻盯着他寫的字,這一看不禁愣住。

他寫的是:“府外有人監視,小心府裏的人。”

謝蓁放在桌下的拳頭慢慢收緊,臉色也漸漸嚴肅起來,很快抿唇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理我:“好啊,你若有什麽消息,可要第一個告訴我。”

高洵說:“自然。”

等桌上的水漬幹後,他才告辭離去。

謝蓁讓人把菜肴撤下去,卻不得不開始考慮府裏是否有大皇子的眼線……

☆、一年

? 自從高洵提醒她當心府上的人後,謝蓁便想找出府裏是否有大皇子的眼線。

在瞻月院當值的人裏,雙魚雙雁和紅眉檀眉,以及兩個老嬷嬷都是她從娘家帶來的,打小就跟着她的,不可能有任何問題。剩下的便是原先皇子府的人,晴霞走後,就剩下筍芽,翠衫,綠襖和另外四個婆子。

她讓雙魚仔細注意這幾人,雙魚觀察了幾天,卻沒發現任何異樣。

謝蓁讓她和雙雁不要松懈,繼續觀察。

天氣漸漸入冬,京城的天氣一天比一天冷。謝蓁怕冷,屋裏很快燒起火爐,饒是如此她還是穿得很厚,白绫短襖外面加一件鶴氅,再披一個兔兒毛鬥篷,常常冬得鼻子通紅,像個小蘿蔔。

嚴裕每隔一個月便會給她寫一封信,信上說明他在邬姜的情況。

兩人不知不覺分開快一年了,最近一封信送到謝蓁手裏的時候,正好是半個月前。

嚴裕大抵是真受不了了,信上只寫一行字——

“羔羔,我好想你。”

謝蓁捧着那封信,忍不住翹起嘴角,笑得有些傻。

邊關那個地方很能磨砺人,她似乎能感覺到他這一年的變化,說話不如以前心浮氣躁了,給她寫的信越來越沉着穩重,漸漸有大男人的樣子。邬姜許多事需要他處理,他必須讓自己很快成熟起來,才能解決接二連三的問題,于是就像一顆種子在夜裏悄無聲息地發了芽,她的小玉哥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長大了,說好想她。

謝蓁寫信問他什麽時候回來,還把前陣子歐陽儀的事跟他說了,她在信上寫:“……多虧了高洵哥哥替你收拾爛攤子。”

她知道他看到一定會生氣,但是她就是要讓他生氣。

誰叫他一走這麽久,把她留在京城好沒意思。

偶爾謝蓁會把謝荨叫過來,兩人要麽坐在廊下煮茶吃點心,要麽去春花塢坐秋千看烏龜,日子過得還算惬意。謝蓁還邀請過和儀公主和顧如意來府上,謝荨把仲柔也帶了過來,幾人便在亭子裏搭了幾個火爐,一邊談天一邊烤火。

謝荨跟仲柔走得近,大抵是仲柔救了她一命的緣故,她不怕仲柔,每次見面都甜甜地叫“仲姐姐”。仲柔跟冷氏一樣是面冷心熱的人,尤其對這種甜美可人的小姑娘招架不住,一開始有點不自在,後來就慢慢地接受了。

此時謝荨從廚房拿來兩個紅薯,扔在火盆裏專心致志地烤紅薯,她無師自通,對吃的這方面總有很多想法。

很快亭子裏傳出紅薯的香味,她湊上去聞了聞,口水都要流出來:“好香啊。”

仲柔在旁邊問:“熟了麽?”

說着就要扒拉出來看看。

謝荨忙搖頭,“還沒呢,仲姐姐當心燙手!”

仲柔跟着仲将軍上戰場,什麽危險沒見過,這點小火又算得了什麽?她拿出來捏了捏,見果真不熟又放了回去,叮囑謝荨小心一些。

嚴瑤安在一旁看着,忽然問謝蓁:“六哥說什麽時候回來了麽?”

謝蓁茫然地搖了搖頭,“沒說,你知道?”

“聽阿爹說那邊的城牆已經修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城裏的房屋和街道,問題不大,應該很快就能回來了。”嚴瑤安漫不經心地說。

謝蓁先是高興,很快氣呼呼地鼓起腮幫子,“他都沒跟我說過!”

嚴瑤安嘿嘿一笑,打圓場:“六哥應該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然而謝蓁還是不高興,嚴裕這一年幾乎沒跟她說過邊關的情況,他在那裏做了些什麽也不告訴她。如今快回來了,她還是從別人口中聽到的!

剩下的時間謝蓁的話明顯少了,嚴瑤安見她心情不好,也就主動不招惹她,偏頭去跟顧如意說話。

顧如意一邊煮茶一邊聽她說話,唇邊笑意柔和。

最後謝荨把紅薯烤好了,謝蓁沒心情吃,顧如意和仲柔只吃了一點,剩下大部分都進了謝荨和嚴瑤安的肚子裏。

她們離開後,傍晚高洵過來了一趟。

高洵幾乎算得上是她的線人了。

他說:“聽說上個月西夷大将軍重整軍隊,又攻打了邬姜一次。不過只有區區一萬人,連城門都沒攻進去,便被六皇子的人拿下了。六皇子放出話來,若想讓他們放人,西夷國主便要主動向大靖投降,否則便割下西夷大将軍的頭顱挂在城牆上。”他說着,眼裏多少有點向往,畢竟上陣殺敵為國效力是每一個熱血男兒的夙願,“過不了多久,西夷便會歸順大靖,邊關的日子也會太平了。”

謝蓁問他:“那你知道他和我阿爹哥哥什麽時候回來嗎?”

高洵這就不清楚了,老老實實地搖了下頭。

她失望地癟癟嘴,“我也不知道。”

高洵不由自主想安慰她,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最終忍不住摸摸她的頭,安慰道:“應該很快就能回來了。”

她心情正低落,沒注意到他這個動作多少有些不合适。

高洵沒逗留多久,起身回軍營。

他這陣子出來得比較勤,連仲尚看他的眼神都有點不對勁,今日還特意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你別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苦笑。

他一刻都沒有忘記,正是因為記得如此清楚,才會覺得痛苦。

想再進一步,絕無可能。想保持距離,又心中不舍。

他是個懦弱的人,狠不下心跟謝蓁斷了聯系,所以才變得優柔寡斷,趁機而入。

送走高洵後,沒幾天謝蓁就收到從邊關送來的書信。

不用看署名也知道是誰的。

她打開一看,果見上面張牙舞爪寫着幾行字——“不要跟高洵走得太近,我會盡快回去。”

後面還補充了一句:“最晚春天回去。”

就憑着這潦草的字跡,都能想象出寫信的人當時有多麽心急如焚。

嚴裕的字一直不大工整,他不是自己規規矩矩的人,他的字帶着幾分張狂和硬朗,看到他的字就跟看到他的人一樣。

謝蓁朝着信紙吐了吐舌頭,“誰叫你去了那麽久都不回來。”

她的生辰快到了,他也沒點表示!

邬姜這邊,嚴裕正在怒火中燒。

高洵這混小子……真是一點也松懈不得,他才走了多久,他便見縫插針地跑到他家門口了!而且還不止一次?他真以為他不在京城,他就能撬牆角了?

嚴裕叫來一個下人,此人姓周明懷志,是嚴裕在邬姜的得力手下。他問道:“我讓你調查得如何?”

周懷志道:“殿下,小人讓人去調查了,高千總最近确實常到皇子府門口徘徊。不過大部分時候都是在門外站半個時辰,沒有進去。”

嚴裕又問:“他在軍中沒事幹麽?”

周懷志答:“軍營每日都有定額的訓練內容,高千總完成得比別人快,富裕時間相對較多,再加上他跟仲公子交好,仲公子又是仲大将軍的獨子,自然沒有人敢攔他。”

嚴裕想了下,冷聲說:“那就給他加大訓練額度,讓他好好鍛煉身體,日後才能為我所用,上戰場時以一敵百。”

每天訓練都練不完,看他還有什麽時間胡思亂想?

周懷志答應下來,讓人去給仲大将軍傳話,好好操練高千總,六皇子對他抱有重望,可千萬不能馬虎了。

這話傳到仲開耳中,仲開從兒子口中得知高洵與六皇子是舊識,六皇子賞識他是應該的,也就沒有懷疑,二話不說馬上加重了高洵的訓練任務。旁人都是一天跑五十裏,他卻要跑一百裏,還是負重跑,除此之外,練習弓箭和拳腳功夫也翻了一倍,讓高洵一天下來完全沒有時間做別的事。

高洵幾次想去皇子府看看謝蓁,但都是一訓練完就趴下了,一閉眼再一睜眼,就到了第二天。

連着一個月,他都沒再去找過謝蓁。

嚴裕得知後,心情稍霁,滿意地點了點頭。

一年來,他的五官被邊關的沙塵打磨得棱角分明,眉宇之間也多了幾分成熟,清隽臉龐變得剛毅。不再是當初沖動銳利的少年,總算像個深藏不露的男人了。他行事越發穩重,偶爾會被屬下氣得發脾氣,但卻不會動不動就将人打一頓,反而知道想辦法解決問題。他這一年裏跟謝立青通力合作,将大小邬姜管理得井然有序,城中百姓無不對他們稱贊,提起來都會豎起大拇指。

他迅速地長大,只為了能早點回到京城,早點回到謝蓁身邊。

想起謝蓁,他就想到離開前她陪伴他的那幾個月。

那是他們冰釋前嫌後最親昵的一段時間,還沒來得及甜到心裏,就要迫不得已地分開。現在想來,真是令人懷念。

謝蓁的呢喃軟語似乎還在耳邊,一閉眼,就是她坐在他懷裏邊撒嬌邊叫他“小玉哥哥”的聲音。每天夜裏都是她的聲音陪他入睡,有一次白天多想了她兩回,夢中便出現了她的身影。

溫香軟玉在懷,他一低頭便能看到她水潤清澈的雙眼,以及感受她纏在他身上嬌軟的身軀。醒來後褲子濕了一塊,他才知道多麽想她,面不改色地換好衣裳,讓周懷志去詢問謝立青城中房屋重建得如何,若是沒什麽大問題,他今年開春就要回京。

☆、男人

? 謝立青回不得,剩下的工作全由他一人看管,他若是回去了,邬姜連個能說得上話的人都沒有。于是聽聞嚴裕的打算,想了想便讓謝榮也跟着他一起回去,這一年來兩人吃得苦頭夠多了,再待下去也學不到什麽,還不如早些回家,說不定還能趕上上元節。

嚴裕謝過他的好意,轉頭便讓周懷志準備回京。

邬姜還剩下些零零散散的問題,他必須解決完了才能回去。

京城,謝蓁并不知道他在高洵身上動的手腳,還覺得高洵有好一陣子不來了,納悶了一下,倒也沒多想。

三九寒天,她生了一場大病。

夜裏窗戶沒關好,冷風從風口灌進來,即便燒着火爐也無濟于事。她頭疼發熱,病怏怏地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嗓子啞得連句話都說不出來。嚴瑤安和顧如意等人相繼來看她,見她身體不适,沒有多打擾,慰問了兩句便離開了。倒是冷氏心疼得不行,跟謝荨輪換着在床邊守她,直到她神智清明了,才長長松一口氣。

冷氏質問謝蓁生病那晚是誰在守夜,丫鬟們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吭聲。

最後冷氏問了雙魚,雙魚才說:“是翠衫。”

翠衫當即白了臉,跪在床頭不斷求饒,“夫人明察……當時婢子确實關好門窗的,夜裏不知怎麽就被風吹開了,是婢子該死,求您饒恕婢子一次。”

冷氏皺起眉頭,讓王嬷嬷把她帶到外面罰跪。

王嬷嬷領命,把翠衫帶了下去。

天寒地凍的,翠衫在外面沒跪多久就扛不住了,拉着王嬷嬷的褲腿不斷求饒。

王嬷嬷心狠,讓她一口氣跪了兩個時辰。據說翠衫當時兩條腿都不能走路,是被人扶回去的。她以為這懲罰已經夠重了,沒想到第二天她還不能下床,王嬷嬷便能讓她擦洗外面的走廊。

先不說這麽冷的天,水有多冷,關鍵是她膝蓋的傷還沒好,擦地板不得跪着麽?她這兩條腿還能要麽?

可惜翠衫不敢跟王嬷嬷讨價還價,提了水桶便跪在廊上,一點點挪動。

一條走廊她擦了一天,到最後手凍得冰涼不說,雙腿一點知覺都沒有了。她回去後憤憤地把抹布扔在地上,嘴巴一咧就哭了起來。

她正是當初慫恿晴霞勾引嚴裕的人。

當初是她先挑的頭,猜測嚴裕會不會休了謝蓁,又說晴霞模樣好看,性子溫和,肯定會被嚴裕收房。

她是幾個丫鬟裏最唯恐天下不亂的。

王嬷嬷平常早就看她不順眼了,但是一直憋在心裏沒說,沒想到她這回自己觸到冷氏的逆鱗,被好好懲罰了一頓,着實不虧。是以王嬷嬷沒有同情她,反而可勁兒地使喚她,以至于她受傷的兩條腿拖了足足一個月才見好。

冬天悄無聲息地過去了,謝蓁重新恢複生龍活虎的樣子。冷氏說要帶她和謝荨去靈音寺上上香,把病痛災難都消了,來年才能過得更順利。反正她在家中閑着無事,于是就答應下來,定下時間一塊去了。

去的那天正值冰雪消融,陽光萬裏。

母女三人坐在同一輛馬車上,謝蓁一路上心情都好,腦袋靠着車壁,哼着不知從哪聽來的小曲,眉眼彎彎。

她聲音靈妙,無論什麽歌聲從她嘴裏唱出來,總會變成婉轉動人的曲子。

一路上伴随着歌聲來到靈音寺,寺廟裏有不少人。大抵是剛開春的緣故,半山腰上有一片桃花林,每到春天開得漫山遍野,美不勝收,京城常有人慕名而來。馬車停在山腳下,她們不得不徒步上山。

幾人平常都很少活動,更別說一下上這麽長的樓梯,爬到山頂山時,謝蓁和謝荨兩腿酸軟,被丫鬟攙扶着才能勉強上來。謝蓁擦擦額頭的汗,不禁抱怨道:“寺廟怎麽都喜歡建在山上?要是沒有體力的,難道還上不來了?”

惹得冷氏和嬷嬷發笑。

她小時候去普寧寺可是積極得很,從來沒喊過累,長大後卻是越來越懶散了。

一行人被小和尚領去大雄寶殿,分別跪在蒲團上,上了三炷香。謝蓁閉着眼睛許願,把香插入香鼎中,規規矩矩地跟着冷氏拜了三下。

她沒什麽大願望,就是希望一家人團聚,阿爹哥哥和嚴裕早點從邊關回來。

拜過菩薩,她們到後面的客房休息。

聽說靈音寺的齋飯好吃,冷氏來之前讓人跟寺裏的主持打過招呼,中午特地準備了她們的飯菜。雖說都是素菜,但齋飯卻坐得頗精致,一碟八寶豆腐細嫩香滑,入口即化,其他的幾個菜也都讓人回味無窮。

用罷齋飯,冷氏和謝荨留在房中休息。

謝蓁坐了一會兒,覺得沒什麽意思,便到外面的院子裏走了一圈。院裏有一顆百年榆樹,上面結滿了榆錢,随風一吹便撲簌簌落下來,香氣撲鼻。她心血來潮讓雙魚跟主持說一聲,能不能敲一袋子榆錢帶回去,晚上可以做榆錢雞蛋餅和榆錢飯。

主持很大方地答應了。

謝蓁就坐在廊下,看着雙魚雙雁和王嬷嬷桂嬷嬷在樹底下敲榆錢,青黃的榆錢落了一地,還有不少落到謝蓁的腳邊,很快就敲了大半袋子。青州的家裏也有一顆大榆樹,小時候她和謝荨喜歡吃榆錢炒雞蛋,冷氏便讓廚房天天都做這道菜。定國公府沒有榆樹,她們已經有一年沒吃到了。

謝蓁把榆錢分成兩袋,一袋給冷氏,一袋自己拿回去。

她正準備回屋叫醒冷氏和謝荨,紅眉突然匆匆跑進來,湊到謝蓁跟前說:“娘娘,府裏來人說殿下回來了,請您趕緊回去!”

謝蓁一愣,坐起來問道:“什麽時候回來的?”

紅眉也不清楚,她聽到這消息就趕忙來跟謝蓁彙報了,“咱們要不要跟夫人說一聲?”

上回嚴裕來說說春天回來,如今已經開春,算算日子正是這幾天。謝蓁只怪他回來得毫無征兆,忙讓雙魚雙眼收拾東西,顧不得跟冷氏說一聲,只留下一句話便先離開了。剛到半山腰,皇子府的馬車就停在路邊,她領着丫鬟嬷嬷坐上去,沒有絲毫懷疑。

馬車走到半路猛地颠簸了一下,忽然停下。

外面傳來打鬥聲,兵器碰撞,一聲比一聲激烈。雙雁掀起簾子悄悄往外看,只見外面冒出來幾個穿黑衣服的人,手持刀劍,與嚴裕留下的侍衛纏鬥在一起。對方大約有二三十人,一看便是有備而來,與十二衛不相上下。

一開始十二衛占了上風,将那些侍衛幹淨利落地解決,然而他們解決了一批,便有另一批從遠處趕來,前仆後繼,絡繹不絕。漸漸地十二衛體力不支,有七個被打倒,還剩下五個苦苦支撐。

謝蓁這才恍悟自己中計了。

她咬牙,一邊跟雙雁觀察外面的形勢一邊飛快地想辦法。

這些人十有八九是大皇子派來的,他們想捉拿他,用她來要挾嚴裕。上回高洵說府外有大皇子的人,讓她留意府裏的情況,她讓雙魚調查了一下,沒注意到有人舉止反常,便将這事暫時擱置了。沒想到今日跟冷氏阿荨一起出門,反倒讓人鑽了空子。

這麽說來,嚴裕回來也是假的?

她問幾人:“你們誰會駕馬車?”

桂嬷嬷說:“老奴以前趕過牛車,跟了夫人以後便許多年沒碰過,娘娘若是信得過老奴,便讓老奴試一試。”

眼下這情況,即便不信也得信了。

謝蓁跟她解釋了一下情況,讓她駕馬沖出去,最好能沖到山腳下,路上行人多,他們一定不敢在人前肆意妄為。

桂嬷嬷連連應下,趁着外面的人都在打鬥,沒人注意到她們,她掀起車簾坐到車轅上,一手拉過缰繩,喊了聲駕便朝前面撞去。正在纏鬥的侍衛見狀,一個個全都跟上來,下手也更狠了些。

十二衛只剩下三個,寸步不離地守在馬車周圍,抵擋大皇子的人劫持。

馬車橫沖直撞,桂嬷嬷到底不大熟練,繞了許多彎路,不知怎麽居然來到一處山坡邊緣。山坡陡峭,一直連到山腳下,底下是密密匝匝的參天大樹,仿佛看不到盡頭。紅眉檀眉年紀小,此時早已吓壞了,蜷縮在角落抱成一團,眼裏都是恐慌。

大皇子的侍衛終于追上來,把桂嬷嬷從車轅上抓下來,扔到一邊。此時馬兒受到驚吓,忽然發出一聲嘶鳴,調轉身子往來時路上沖去。車廂在後面打了個圈兒,車廂和馬分離,在山坡邊沿晃了晃,少頃往山坡底下滾去。

謝蓁在馬車裏一陣天轉地轉,腦袋磕在車壁上,很快失去知覺。

車廂順着山坡滑下,中途撞到一棵樹上,四分五裂。丫鬟婆子都摔在草叢裏,唯有謝蓁運氣差,掉進一旁的河道裏,順着水流被沖到山下,飄飄搖搖不知去了哪裏。等她醒來的時候,天色已晚,周圍只有她一個人,頭頂是黑漆漆的天空,兩旁是高大的樹木,陪伴她的只有蟲鳴。

她渾身濕透了,夜裏稍涼,寒風浸體,冷得她止不住地哆嗦。

謝蓁扶着樹幹坐下來,忍不住嘶一口氣。

她摔下來的時候額頭碰傷了,如今血雖然止住,但還是有點疼。她蜷縮成一團,仰頭看頭頂的星星,一時間心裏既害怕又無助。

不知道雙魚雙雁醒來會不會找到她?大皇子的人會不會來找她?這山林裏會不會有野獸?

她這麽待一晚上,即便沒危險,恐怕也要被凍死。

如此一想,更加無望。

謝蓁想站起來往別處走,即便找不到回去的路,或許還能看見農家,也好過在這裏等死。林子裏的樹葉擋住了月光,投影到地上只剩下一片黑暗,謝蓁走得磕磕絆絆,看不清前路,只能慢吞吞地挪動。

忽然被一塊凸起的石頭絆倒。

她發出嗚咽聲響,坐起來,看不清腿上有沒有受傷。她好像迷路的小動物,蹲在地上眨了眨眼,淚珠子從眼眶裏滾下來,無聲地落在地上。她不想哭,那樣顯得自己很懦弱,可是又忍不住,于是一邊用袖子擦眼淚一邊忍住哭泣,孤零零地蹲在地上,格外想念嚴裕。

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回來,說不定他還沒回來,她就已經被大皇子的人抓走了。

“小玉哥哥……”

靜了一會兒,身後傳來腳步聲。

她驀然僵住,動也不敢動。

直到身後的人開口:“阿蓁?”

她慌張站起來,不可思議地向後看去,“高洵?”

這個聲音必是高洵無疑。

可是他怎麽會在這裏?

高洵終于找到她,提起的心放回肚子裏,“總算找到你了!”

原來謝蓁的馬車摔倒山下後,丫鬟婆子在山腰找了一圈沒找到她,便回府調動了數十名侍衛,到山上一起來尋找。彼時高洵好不容易抽空過來一趟,沒想到正趕上她出事,立即馬不停蹄地來到靈音寺,沿着山坡仔細地尋找。

大家都沒想到她會掉進水裏,被沖到這麽遠的地方,是以只在附近尋找。後來找了兩個時辰也沒找到,高洵便往深處走去,本以為今晚肯定找不到了,沒想到忽然聽見前方有動靜,他忙趕過來查看,她果然就在這裏。

山裏不僅有嚴裕的人,還有大皇子的人在找她,高洵沒有拿燈籠,正是因為不想被大皇子的人發現蹤影。

他從附近找了幾根幹柴,從懷裏掏出火折子點燃,體貼地說:“你的衣服都濕了,先用火烤幹,等休息好了我們再往前走,找到一戶人家暫住,明日一早我再送你回去。”一邊說一邊脫下自己的外袍,披到謝蓁身上。

謝蓁是真冷,于是就沒有拒絕,裹成一圈往火堆前湊了湊,身上總算恢複了一點溫度。

她的臉蛋在火光下紙一樣白,睫毛倦倦地耷拉下來,整個人都蔫蔫的,“為什麽不現在回去?”

高洵一愣,然後跟她解釋:“這山上除了六皇子府的人,還有大皇子的人,你若是現在出去,保不準會被他們捉住。何況夜裏行走不安全,還是等天亮以後再出山吧。”

她聽懂了,擡起大眼睛朝他看去,抿唇乖乖地嗯了一聲,不再說話。

月亮升到正中央,已是子時。

謝蓁身上的衣服總算烤幹了,她對着火堆打了個噴嚏。

高洵把會對熄滅,把燒剩下的木柴埋進土裏,見狀準備把中衣也脫下來讓她披上,她連連擺手,“再脫你就沒衣服穿了,你也會着涼的!”

他不以為意:“我是男人,身強體壯,你不一樣。”

可是謝蓁堅持不讓他再脫,并威脅他如果不聽話,就把身上這件外袍也還給他,他才作罷。

一整晚待在這裏也不是辦法,萬一大皇子的人照過來,他們兩個根本沒有抵擋之裏。高洵指着前方對她說:“我們去那裏看看,說不定能遇見農戶。”

謝蓁點點頭,跟着他一起往那邊走。

來的時候不知道,沒想到這座山這麽大,他們走了半個時辰也沒看到一戶農家,反而走得精疲力竭。謝蓁原本就着了涼,從山坡上摔下來摔得渾身酸疼,跟着他一聲不響走了這麽長時間實屬難得,高洵見她越走越慢,知道她體力不支,便蹲下來對她說:“你上來吧,我背你。”

謝蓁連連搖頭,“我自己能走。”

他笑了笑,“你別騙我,你看起來随時都要暈倒了。”

謝蓁抿唇不語。

她确實很累,可是也不想讓高洵背着。

大抵猜到她心中所想,高洵勸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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