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蛇信子
雨打門檻,聲音嘈雜,藥腥味彌漫開來。
邢清章看上去很淡然,溫潤似乎沒從那張臉上消失過,一只手摩挲着包住平安的小手,說:“在下的名字又何足挂齒,不過是個出來混日子的。”
平安警戒地瞪住雲既明和錢益。
雲既明若有所思地點頭,油燈的光亮打在他斜面上,勾勒出他冷銳的下巴線條,漫不經心的面上仿佛下一秒就會吐出毒蛇信子。
錢益站在一旁,瞧他這模樣,就知道,這人肚子裏那股子壞勁又漫上來了,不知道要往哪流呢。
“那也得有個名字吧,難不成就叫你公子?”雲既明一手握折扇,在另一個手中輕敲,語氣輕佻得很。
邢清章腦中突然有根弦崩斷了,他說不上來哪來的熟悉感,這人的言語和某人還真像。
“若想問別人的名字,至少也要先将自己的名字說出來才對吧。”邢清章腦中飛快的轉,猜想來人是誰,面上不動聲色道。
雲既明輕笑出聲,将折扇朝桌上一點,歪頭說:“我啊,葛家的公子,葛長洲。”
什麽葛家的公子,全是他瞎編出來的,臨安就沒有姓葛的人家,錢益翻個白眼,一瞬反應過來,這白衣公子和小糯米團子是從琴川逃難來的,對臨安應該并不了解,雲既明是故意的。
若是他說未曾聽過葛家,就能表明剛才說的逃難都是謊。
邢清章颔首,笑起來,說:“葛家的公子嗎,在下剛來沒多久,又有眼疾,方才失禮了。”說罷起身作揖行禮。
他雖然在臨安深山裏閉關求學,對山下的事一概不知,和逃難來的沒什麽區別,除了臨安雲氏,其餘小家,從沒聽過。
雲既明審視他,看他模樣坦然自若,不像裝得,才說:“公子何須客氣,我将名字說了,公子是不是也該告訴我你的名字。”
邢清章說:“在下顧善淵,這位是家弟,顧平安。”
“顧善淵......”雲既明嘴裏嘀咕,三個字像是在齒間流連以後溢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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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話說的慢,也聽不出心裏在想什麽,但是聽到邢清章耳朵裏莫名的有些癢,不只耳膜發癢,就連心也是癢的,這種癢不是遇到心愛之人的癢,而是毒蛇信子摩挲舔舐的癢。
包住平安的手指不自覺收緊。
他在害怕。
平安雖然年齡不大,但能感覺出邢清章握住他的手在打顫。
這兩人看上去來者不善,都是少年模樣,可平安看得出,兩人比街頭混混只不過多了身貴重衣裝,他和邢清章一直待在大明山上,觀裏都是溫潤如玉的醫師弟子,下了山見過的除去那些叫慘連連的流民乞丐,那些富家子弟雖然驕縱任性,可大都表現在面上,平安從小跟在邢清章身邊做他的雙眼,懂得察言觀色,可今日遇到的這兩人,他卻瞧不出來。
他明白,邢清章的害怕不是沒由來的。
平安只希望這兩個閻王爺能快點走,永遠別再回來。
“我這個人吧,就是看不得窮人受苦。”雲既明一副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模樣,拿扇子點點胸口,說:“一看到那些,這兒就疼。”
“......”錢益不可察覺地翻了個白眼。
差點沒忍住要豎起大拇指朝這人誇一句:“不愧是你。”
邢清章等了很久,都沒等到他的下一句,便問:“所以呢?”
雲既明似乎就在等這句話,見他問了,才說:“所以啊,葛公子見你們兄弟倆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怪可憐,屈尊降貴幫幫你們。”
他說得模糊不清。
幫,怎麽幫?幫什麽?
窗外徹底黑下去,連那唯一微弱的亮光也吝啬地抹回去,窄小的醫館裏僅剩油燈的橙火,因為不通風,藥味更重了。
邢清章還未來得及細想,就聽那屈尊降貴的善心公子說:“錢益,走了,明日繼續來,幫幫善淵和平安。”
“葛公子......”邢清章看不見,摸索着繞開木桌,因為急切,胯骨撞上桌角,撞翻油燈。
“咯噔”一聲,裏面所剩無幾的油流到木桌上,滴滴答答往地上流。
平安扶住邢清章的雙手松開趕忙把油燈扶起來。
邢清章手中一空,心裏也有些沒底,兩只手不停亂摸,口中低喊道:“平安......”
空出的手被抓住,不過不是平安,是陌生的觸感。
“善淵啊,叫葛公子太生疏了,喊長洲吧。”低沉的聲音近在耳邊,雲既明似乎能感覺到這人說話噴出的熱氣附在自己耳廓上,密密麻麻生成潮濕的水珠。
邢清章被燙到似的縮回手,扶上木桌,往後退了一步。
雲既明本來是好心扶他,沒想到這瞎子反應這麽大,他覺得有意思,朝人走近一步。
邢清章聽到這人在靠近,伸出一只手抵在兩人之間,才說:“葛公子,你我不過今日才認識,還沒熟悉到這種地步,葛公子也不用空出時間來幫善淵。”
他自覺話說得重,不傻的人都能聽出裏面拒絕的意思,可雲既明是什麽人?
用錢益的原話說,是沒臉皮的人,這都不是臉皮厚不厚的問題了。
“無妨無妨,我在家裏待得閑,正好來你這轉轉,今日才認識又怎麽了,多見幾日就熟了。”
雲既明揮開折扇,在身前輕扇,推開幾步,笑着朝平安擺擺手,說一句:“明日見啦。”
沒等邢清章再說話,就和錢益開門出去,走進夜燈明火的人群裏。
平安害怕這兩個人,見兩人看不見影了,一張小臉憋得通紅,淚眼婆娑,抓住邢清章的衣擺,問:“哥哥,這怎麽辦啊。”
邢清章心裏沒底,這事來得突然,他一時間也毫無辦法,可不能讓平安心慌,便笑起來,摸着平安的腦袋,安慰說:“沒事,多兩個人來幫忙,也挺好的,不過,他們要是問平安什麽......”
平安立馬說:“我才不跟他們說話呢!”
“嗯......不說話也不太好,平安不告訴他們就好。”邢清章溫聲教導。
“好。”平安點頭,又搖頭,說:“平安什麽也不告訴他們。”
這條街雖然是臨安最繁華的地段,可不算長,走過來,耳邊嘈雜吵鬧也就只剩風吹樹葉了。
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停的,臨安的秋夜和冬夜差不多,潮悶粘身,惹人心煩。
雲既明百無聊賴地收起扇子,面上是一眼就能瞧出來的疲憊,不過雙眼依舊如毒蛇一樣,銳利尖鋒。
“去查查,這兩個悲慘的兄弟倆,到底哪來的。”
錢益颔首。
他明白雲既明在想什麽,雖然兩人都沒說出來,可心裏清楚得很,一個瞎子,莫名其妙出現在臨安,能是什麽?兩人沒見過邢清章,但知道邢清章患有先天眼疾,雖然至今不知他身在何處,可這瞎子,出來的可太不是時候了。
“我到底要瞧一瞧,邢雁鴻那孫子要做什麽?”
身後的長安街熱鬧非凡,汝南的豔香樓裏,也是燈火輝煌。
樓門口是些穿紗衣的姑娘攬客,樓裏那些恩客一手攬一個姑娘,玩樂得開心。
樓上是單間,不過沒有門,一個半弧的拱形木門,裏面坐一堆富家子弟,其中便有施甄冥,他今日沒穿施家的青衣裳,穿了件黑色斜領大衣袍,配上他專門留的胡須,更顯老了,在這群富家子裏,活像個老頭。
旁邊把腿擡上案桌靠在軟椅裏的邢雁鴻,懶洋洋地,身上酒氣熏天,可面上看上去卻沒半點醉酒之意。自從來到汝南,他倒是沒再穿過一身黑袍子,為了行動方便,穿一身黑色勁裝,綢緞面料光潔,瞧上去倒亮麗不少。
“今兒個好不容易能聚,大家不醉不歸!”施甄冥一手舉起酒杯,一手攬住身旁美人,垂首在她白嫩酥軟上使勁親兩下,香氣撲鼻,滿足了,仰頭灌下那杯酒。
“邢三和我們也是太久沒見了,來,幹了,邢三,不喝了?”坐邢雁鴻對面的那人一身肥肉,說幾個字都要喘口大氣,左擁右抱,連酒杯都不願意拿,叫身邊姑娘端着。
這肥豬是汝南施家下面侯家兒子,他爹侯林昌是施恩擇手下管煉藥的,施家善煉丹,可見施恩擇是很器重他爹了,侯營囡是侯家唯一一個兒子,侯林昌自然最疼他,萬事以他這個傳宗接代的兒子為主,養出這麽一個驕縱跋扈的肥豬。
邢雁鴻睨眼瞧他,像是醉了,笑起來,佻達纨绔盡浮于那雙桃花眼裏,明燈之下,他的臉部輪廓更顯硬朗,叫一衆姑娘瞧着心肝顫。
“老爹老姐都叫我來這受教,天天喝成這樣,讓他們知道了,我這雙腿,指不定給我揍折了。”
“喲,不愧是九原鷹王啊,揍起兒子來一點都不含糊。”侯林昌側首喝下姑娘遞來的酒,還沒咽幹淨,就迫不及待在人面頰上狠狠親一口。
“那可不,我老姐啊,就是随我老爹,揍起人來一點情面沒有。”邢雁鴻身邊也有姑娘,半靠着他,他卻沒伸手碰,擺手道:“不喝了不喝了。”
“瞧不出來啊,邢三公子這是要變個模樣啊,當真是要回去繼承邢家了?這幾日約酒都難了。”施甄冥挑起眉,半開玩笑道。
邢雁鴻沒直接開口接話,倒是笑得更狠,眼裏醉意上來了,慢吞吞地說:“這不慢慢來嗎,真在汝南脫胎換骨了,回去老爹一高興,說不定就把施家給我了。”
他說得不清不楚,玩笑得意思更重,像是沒把這事當回事,惹得幾個人放聲大笑。
酒下的快,外面進來個下人,正一一倒酒。
“你老爹這麽逼你做甚,你不是還有個大哥嗎?”一人不經意問道。
邢雁鴻将杯中酒一飲而盡,不耐煩地說:“就我那大哥,眼睛不中用,身子弱得連刀都扛不動,如今又去遍游四方了,誰知道在哪,我老爹和老姐都當沒這個人了。”
他說得刻薄,似乎提起邢清章這個大哥就像觸到他的逆鱗,引得他要發怒。
這些人都相當有眼色,瞧出氣氛不對,立馬轉了個話鋒。
“聽說施家庶二最近很能幹啊。”侯營囡哪壺不開提哪壺。
施甄冥本來還有興致,提到這連酒都不喝了,伸掌一拍桌子,震得杯盤狼藉。
邢雁鴻不動聲色一眨眼,指腹摩挲着酒杯。
“提到那個小兔崽子我就來氣,原先畏畏縮縮跟個木頭杆似的,自從那回落水之後,本來沒了,誰知道他娘的命硬!存了口氣吊上來了,還跟變了個人一樣,機靈得很,整天往父親那跑!”
邢雁鴻若有似無地勾唇。
別說五大世家制衡了,就在各個世家裏,最忌諱的也是功高震主,施恩擇真是好手段。
“也不知道他奶奶的給父親喝了什麽迷魂湯,給那小子腰牌,還吩咐他做事!現在都他娘的壓老子一頭了!”
他越說越氣,又是一拍桌,這次力氣更大,那下人正給邢雁鴻倒酒,一個沒注意手歪了,半壇子酒都撒在邢雁鴻身上,一滴不剩。
邢雁鴻哪能想到禍從天降,自己這麽一個大好青年,怎麽會徒生這變故,當即愣在那。
其他子弟也都沒想到,個個大眼瞪小眼,施甄冥最先反應過來,沖起來怒吼道:“你是瞎了還是殘了,連個酒壇子都拿不穩!”
那人把酒壇子放下,冷冷道:“抱歉,手滑。”
邢雁鴻這才擡起眼來看他,這人模樣俊朗,是個少年,看年紀和他們這些纨绔子弟差不多,只不過這裏夥食不好,跟不上營養,沒他們這些人壯實,讓邢雁鴻發愣的是,這少年瞳孔淺灰,和阿翡的狼眼很像。
他模樣冷淡,全然沒有做錯事該有的求饒樣,愛答不理地說聲抱歉,像是點燃炸藥的火匣子,一下子引起這群驕縱富家子的怒火。
侯營囡最先炸起來,只不過他渾身肥肉,動彈艱難,只能拿嘴瞎嚷嚷:“真他娘的給你臉了!老子們在這快活,全他媽讓你個臭小子給攪了!”
他說話粗俗得很,惹得座上的姑娘們膽顫心驚。
邢雁鴻嘆了口氣,雙眸冷似冰寒,喃喃道:“啧,這可是新衣裳啊......”
男孩沒說話,轉身想走,被邢營囡帶來的侍衛擋住,施甄冥擡腿就是一腳,踹上這人腰上,男孩一個踉跄,要往前趴,被施甄冥扣住肩轉過身,一腳踹上他的膝窩,雙膝發麻,跪在邢雁鴻身前。
邢雁鴻不是什麽好人,有人惹他不高興,他自然要還回去。
發怒的鷹散發出捕獵時的氣息,俯瞰遼闊草原一般傾身逼近少年,氣勢壓人,周遭都靜下去,連唾沫都不敢咽,屋裏死寂得令人窒息。
“給我舔幹淨,三公子就放了你。”
少年被壓住肩,扣住命脈,掙紮也無從施力,更何況他身形還在這些人之下。
擡起眼回瞪邢雁鴻,少年咬緊後槽牙,手臂被施甄冥反扣,疼痛自骨縫裏傳遍全身,他敢确定,下一刻自己這個手臂就會被掰斷,可他依然不松口,一句話像從嘴裏嚼碎了吐出來。
“你做夢......啊——”
不出所料,施甄冥卸掉他一個胳膊,錐骨的疼痛打磨心髒,之後那條手臂就再也沒有知覺。
“你們這群王八蛋整天就知道喝酒享樂,不就仗着家裏有錢,要是和我一樣,你們連我都不如!”少年破罐子破摔,破口大罵。
邢雁鴻被徹底激怒,周身發出的冰碴子凍人:“把他另一只手摁桌上。”
施甄冥照做。
只見邢雁鴻拔出他腰側的刀,白光晃眼,這把刀沉,施甄冥試過,根本拿不動,至少有幾十斤重,別說用他來砍手,就是剁骨都游刃有餘。
邢雁鴻單手握刀,刀刃在少年纖細的手腕處比上一比,少年突然掙紮起來,可都是白費力氣,刀刃冰涼對準他的皮肉,鋒利無比,僅是碰上,手腕上已經流出一道血絲,密麻痛感順血液傳遍全身,他知道,刀起刀落不過眨眼,自己絕不可能完整地離開這。
又是白光閃現,邢雁鴻已經擡起刀,對準手腕,手臂發力,青筋暴露——
“三公子好興致啊。”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小可愛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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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