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年關
寒風凜冽,硬是削起地上一層積雪。
凜皓攔在門外,施甄冥剛才試過硬闖,很可惜,他和阿雷兩人都不是凜皓的對手,只能僵持在此。
“我說這幾日沒見過邢三,原來是病了,在汝南,我可算是你家主子的親人,說到底也該來看一看,怎麽?這還攔着不讓進?”
凜皓拱手抱拳,恭敬有禮道:“我家主子風寒太重,大夫說不宜見人,怕給外人也沾染上,還望施大公子見諒。”
“那就更要去看看了,都說兄弟同心,邢三這樣,我這個做兄弟的也心疼,不見着他心裏過意不去。”施甄冥裝模作樣,瞧上去倒還有幾分真心在其中。
“......施大公子不注意身子也要為我家主子想想,要是因為他施大公子染上風寒,我家主子肯定過意不去。”凜皓依舊低眉順眼,面上全無不耐模樣。
可施甄冥明顯不耐煩,甚至不願意再惺惺作态:“你還知道我是施大公子,那就讓開,你也只不過是邢三身邊一條狗,主子的兄弟,也照樣是你主子。”
凜皓沒回答,但也沒讓開身子,依舊筆直地擋在兩人身前。
“我看你家主子不是病了,是根本不在汝南!”施甄冥一語道破,拔劍相向,身後的邢家軍也順勢拔劍。
凜皓手握腰側刀鞘,雙眸淩厲,盯住眼前密密麻麻不斷緊逼的人,話從牙縫裏嚼碎了吐出來:“施大公子,我家主子來你們這是受教,可由不得你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
“我是關心邢三,可你硬要阻攔,你該死。”施甄冥一字一句說得慢又重,胸有成竹不疾不徐。
周遭的風在這一刻消失的無影無蹤,胸腔的震動和呼吸在晃眼的利劍中顯得尤為沉重,仿佛下一刻緊張的對峙便會消失,就會像涼水呲進熱油裏炸開鍋。
“那施大公子就別怪我得罪了!”凜皓拔刀要撲上前。
“凜皓!”身後一聲怒吼打亂這場還沒開始的戰争。
衆人都朝裏面望去,只見邢雁鴻僅穿裏衣,外披一件大氅,面上毫無血色的走過來,在衆目睽睽下停在凜皓身邊。
“主子......”凜皓險些以為活見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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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雁鴻沒理他,手握拳輕抵嘴邊咳嗽兩聲,對施甄冥說:“這一段時日也不見你來,今兒個風向是變了?平日裏的大忙人有空來看我。”邢雁鴻越過他往後看見密密麻麻的劍影,笑了:“還帶一群兇神惡煞的人來看我。”
他說話總是痞氣裏夾帶嘲諷,又因為高,看誰都有種居高臨下的優越,雖然臉色慘白,可依舊壓制不住他周身的戾氣。
施甄冥反應也快,畢竟兩人相處下來也不是一年兩年,他笑着将刀收起來,身後的人見狀也都收起刀,仿佛剛才緊張的對峙壓根不存在過。
“這不才聽說了,擔心你過來瞧瞧,誰知道你手下的狗擋路呢。”說罷瞥凜皓一眼。
凜皓收起刀,默默無聞地站在邢雁鴻身側。
“你這不看過了,怎麽,不和你意?”邢雁鴻挑眉,覺得涼意陣陣,又将身上的大氅裹嚴實。
“又瞎說什麽昏話呢,生病就該治,成天窩在房裏不出門,這不讓人擔心嗎。”施甄冥走近幾步,不動聲色地打量邢雁鴻,只見邢雁鴻忽然大聲咳嗽起來,用力之猛,離他稍近的,都能感受到胸腔的震動。
施甄冥被他咳得心氣煩悶,也沒什麽性子再去瞧他是真是假,迅速地撤回去,拿手掌在面前混不在意地擺兩下,客套道:“照你這般咳,五髒六腑都要震裂,罷了,回去歇着吧,我走了。”
待施甄冥一群人看不見身影,邢雁鴻才停下,轉身時把咳了滿手的口水順便全抹到凜皓衣衫上,自顧自朝回走。
“......”
凜皓低頭瞧自己身上那塊水漬,本能想低頭去聞,不過半道停住,覺得有損臉面,擡眼看門口守着的兩個下人,清清嗓子,挺直腰背上手跟上去。
這段時日裏,府上的下人幾乎全都換成自己人,這些全是邢家死侍,自小跟在邢雁鴻身邊,邢雁鴻将他們訓練成自己的銅牆鐵壁,雖然不及老爹手下的邢鷹軍,但對付其餘世家也算是綽綽有餘。
“主子......”凜皓跑上去想問,還沒說完便被打斷。
“傳信及時,得賞。”邢雁鴻攏住大氅的手松開,一路緊趕慢趕被利風呼嘯的慘白的臉也逐漸恢複血色:“這事你記着,等回九原找老爹要賞。”
邢雁鴻打開裏屋的門,雖然這些時日不在,但為避他人耳目,還是每日照舊燒上火爐,屋裏暖,地上堆滿邢雁鴻急匆匆脫下的衣衫。
“主子比預估時日回來要晚一日,可是中途出事了?”凜皓問。
邢雁鴻颔首,倒一杯熱茶暖身,說:“被人擺了一道。”
“可知是何人?”
邢雁鴻搖頭,雙眸直勾勾盯住前方,喝一口茶,指腹摩挲杯上的蛇紋圖騰,說:“這人啊,藏得深,誰都有可能。”
楚心樂幾人比邢雁鴻要晚,幾乎黃昏時才到,霍剛由塵凡帶着要從後牆悄摸着進去。
二人到後牆根時,卻大眼瞪小眼,站在原地。
霍剛伸臂指牆角的狗洞,不可置信地問:“鑽過去?”
塵凡颔首,面上有些尴尬,但想起自家主子嚴肅又正直的交代——
“你帶霍老從後牆進,那裏有個門,不過不是這種正常的門,要低很多,不過不用在意,從前我沒腰牌的時候,都從那裏出去。”
他覺得這個不正常的門也許就是個破門,誰能想到,是狗洞!
塵凡佯裝冷酷地回答:“主子是這樣交代的,說不用在意,以往他也是這樣偷溜出去。”
“......是不是只要從這裏進就行?”霍剛問。
塵凡颔首。
霍剛二話不說,縱身沿高牆翻進去。
“......”
塵凡眼看霍剛身影消失,呆愣片刻,似乎感覺到寒冬臘月裏,耳邊有烏鴉鳴叫,他又低頭看看牆角狗洞,墊腳縱身躍進去。
楚心樂連打兩個噴嚏,心想一路被風吹得受寒了,又将施葭銘這破身子數落一番,認命地想回去後一定要先喝些藥。
不過他沒回自己院中,而是帶劉臺牛徑直去施恩擇院裏。
畢竟這是他第一次運藥,就惹出這麽大禍端,應當去領罰。
等到施恩擇院子裏,只見老陳和幾個下人,老陳見到他,朝人行禮。
楚心樂颔首,喊一聲:“陳叔。”
“主子這幾日正忙,施二少爺還是先回吧,有事等主子出來說。”老陳說話總是開門見山。
楚心樂也沒多停留,朝老陳行禮後便回自己院中。
此事非同小可,且不說自己被人追殺,那兩車藥材的價值是他怎麽也還不上的。
塵凡見自家主子若有所思地走進來,便迎上去,霍剛和楚心樂不算熟,站在原地負手挺背,想過去又放不下面子。
“主子,怎麽樣?”塵凡跟在楚心樂身旁一起走,問道。
“又把自己鎖裏邊了,不見人現在。”楚心樂擺擺手。
“那這事該怎麽辦?”塵凡面露焦急。
楚心樂把伸出的手縮回去,呼出口寒氣:“船到橋頭自然直,不說這個了,臨安那邊有動靜嗎?”
塵凡思付片刻,說:“琴氏沉得住氣,至今都沒對雲既明動手。”
楚心樂颔首。
塵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跟在楚心樂身旁,垂下頭。
“有話就說。”
塵凡這才說:“琴氏好歹也算雲既明的生母,常言道虎毒不食子......”
楚心樂停住腳,一雙含情眼看向不遠處的霍剛,兩人對視,楚心樂朝人有禮地笑,問:“塵凡啊,你說雲庭柯是什麽?”
塵凡沒料到楚心樂會問這種話,呆愣許久,小心翼翼回答:“雲家家主?”
楚心樂收回眼神,笑着搖頭,擡起腳繼續朝前走,蕭瑟凄涼的冬在他面前顯得明媚:“不對,他是橋梁,也是紐帶,是雲既明和琴氏得以和睦相處的秤,琴氏選擇站在雲既明的對立面,就已經不再講血緣親情了。如今雲庭柯卧床不起,這個稱壞了,無法保持平衡,勢必會有一端脫離,摔個粉碎。”
臨近年關,雪又下起來,施恩擇在除夕那夜出關。
楚心樂第一次在施家過年,很多規矩和他們楚家完全不同,原先爹娘大哥他們還在時,每年除夕夜都要聚在一起談天說地放爆竹挂燈籠為來年許願,家中的傭人多半也都讓他們回家歇息,沒家的,就留在楚府同他們一起過年。
可施家不一樣,這座被大雪覆蓋的城池掩埋了所有的人情味,除夕夜也是冷清空蕩,施恩擇倒是還算心善的放下人們回去團圓,不過在施家可全然沒有圍在一起吃年夜飯的規矩,施恩擇注重嫡庶,庶子絕不可能同嫡子和家主在一張桌上用膳。
楚心樂去負荊請罪之時,施恩擇正坐在正堂裏喝茶,所有的來龍去脈老陳都同他說過一遍,因此楚心樂委身跪下,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被施恩擇打斷。
“你倒是聰明,能想到繞路走。”施恩擇看上去心情不錯,面上沒有損財的狠戾懊惱,對楚心樂說話也比平常還要親近些,不過興許是從前諷刺人慣了,誇獎的話說出來,也跟貶義似的。
楚心樂垂眸,模樣乖順,輕說:“是随了父親,不過兒子蠢笨,想到其一,卻沒曾想到身邊摻雜進來髒東西。”
本來以為會有一場免不了的家法鞭打,誰知道施恩擇竟然破天荒地放過他,善解人意道:“罷了,第一次運藥,出差錯正常,今兒個是除夕,我也不想大過年的見血,回你自己院裏歇着去吧。”
楚心樂直到回院裏,都沒想出來施恩擇今日到底為何這般高興。
塵凡一幹人等在院中,見自家主子回來,一個個滿頭大汗地圍過去,玉蓮青竹二人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些什麽,不過運藥出事致使藥材全丢,這可是件大事,生怕自家主子完完整整地去,遍體鱗傷地回,畢竟脖頸上刀口留下的疤,至今都沒消掉。
“主子!”塵凡跑得快,先旁人一步,此刻也顧不上主仆,圍楚心樂來回轉,仔仔細細地看,結果發現連衣裳都沒事,難不成是扒下衣裳打的?一旦生出這麽個念想,就忍不住伸手去扒楚心樂的大氅。
楚心樂這才回神,摁住塵凡摸索在自己領口的手,說:“在這脫我衣裳,你是要凍死我?”
塵凡方才太緊張自家主子,一時間忘記他們一群人在屋外冰天雪地裏站着,他尴尬地收手,目光一一瞧過正不可置信看他的青竹玉蓮,霍剛和施郝銘,施郝銘手中還拿一塊咬半口的糯米糕,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僵硬的手裏滑出去,可憐地裹進雪裏。
“咳咳......”塵凡輕咳兩聲,恢複正題,問:“家主可曾為難主子?”
楚心樂搖頭。
“?”
衆人皆是吃驚。
施郝銘握住楚心樂的兩手來回看,發現連一丁點傷痕都找不到,這才松下口氣,雙眼通紅,看模樣又要哭。
“別別別。”楚心樂算是怕了:“施郝銘,我跟你說過不下百遍,你已經成年,男兒不可再輕易落淚。”
施郝銘聽話地點頭,硬生生把将溢眼眶的淚又憋回去。
玉蓮看沒人想進屋,這才說:“主子,屋裏燒好火爐,咱們進屋說。”
青竹贊同地點頭:“今夜是除夕,我和玉蓮把最拿手的菜都端上來,咱們也算過年了。”
施郝銘立刻雙眼放光:“青竹姐姐,我想吃蒸魚!”
霍剛在這群小孩裏最年長,不多說話,看向幾人往屋裏走的背影,眼裏是自己覺不出的和藹。
塵凡楚心樂走在後面,三人肩并肩,楚心樂在中間。
“難道因為過年,施恩擇才......”塵凡問。
霍剛對施家不熟悉,側頭仔細聽。
楚心樂搖頭,伸手去接鵝毛大雪,朦胧的光柔和他眉眼的秾麗,看上去溫柔些許:“未必,今年的冬太冷了。”他将手掌裏化水的雪拂去,将手攏進大氅裏,倏得笑起來,不遠處亮燈的房間裏,施郝銘正幫青竹玉蓮一同忙活,幾人正挂門前的大紅燈籠。
“明年的冬,會怎麽樣呢......”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還有一更,因為我覺得這個情節應該兩章一起發出來才行,應該是12點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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