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淪陷
豎日一早,等邢雁鴻醒來的時候,身邊的位置已經空出來了,昨夜的溫存似乎被楚心樂一并帶走,邢雁鴻除了肩上被抓被咬的痕跡,察覺不到別的什麽。
這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樣,該有的溫熱與滋潤統統不屬于他們。
等他收拾好出門,凜皓已經等在門口。
“今兒個看樣子要下雨。”邢雁鴻沒頭沒腦地說一句話,凜皓只得擡頭看天,又點頭應聲。
邢雁鴻突然看向他,昨夜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場夢,不真實的感覺在他認真看向凜皓的那一刻清明起來。
“主子......”
“我知道你總給老爹傳信。”邢雁鴻說:“不該寫的,就別寫了。”
凜皓懂他的意思,垂眸沒說話。
“他什麽時候走的?”邢雁鴻又問。
凜皓回憶片刻,說:“天剛亮就走了。”
“那他......”
“沒留話。”凜皓打斷邢雁鴻所有的念想。
“......”
邢雁鴻自覺尴尬,擡手摸摸鼻尖,又摩挲自己右頸上的鷹,周身築起狠戾的氣息來掩飾心底的失落。
他往前走,凜皓跟在身後,等他臨到大門,停下來,沒回頭,對一直跟在身後的凜皓說:“別跟了。”
凜皓沒說話,卻在邢雁鴻擡腳出門的那一刻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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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別跟了。”邢雁鴻停下,再次強調一遍。
“主子......你要記得,咱們如今在施家的地方......”凜皓第一次用生硬地反抗邢雁鴻。
春風拂面,陰雲不曾消散,沉重地壓下來,讓凜皓感覺窒息。
“我記得......”邢雁鴻只留下那麽一句話,大步走出去,凜皓擡腳想跟過去,可頓了頓,又收回來,看邢雁鴻越走越遠的背影,轉身回院裏。
邢雁鴻沒去施家,更沒去找楚心樂,他獨自一人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路過豔香樓,連看都沒看一眼,他現在連樣子都不想再裝,可走到堯舜大街第五家金銀鋪子時,他卻停住腳,慢悠地進去。
掌櫃見邢家三公子來,谄媚地迎上去,點頭哈腰跟在邢雁鴻身後,看他往玉镯上瞧,便察言觀色地說:“咱家這些都是用上等翡翠打磨而成,戴在手上冬暖夏涼,三公子要不選一個?”
邢雁鴻睨他一眼,拿起其中一個左右把玩,那镯子通體雪白,上面裹着金邊花紋,邢雁鴻看得仔細,是牡丹花。
很襯他的楚易安。
“包起來,小心點,別蹭着了。”邢雁鴻連價錢也沒問,直接遞給掌櫃。
他在汝南這不缺錢,從九原帶來的銀兩不少,每次出去喝酒玩樂都是施甄冥出銀子,沒人管他還有人跟他一起玩兒,別提多自在了。
掌櫃聽後眼神都亮起來,連忙點頭接過玉镯,吩咐身後的人給仔細包起來。
邢雁鴻把玉镯揣進懷裏,比那次的金釵看上去還要愛惜。
天更陰了,黑雲壓下來,街上幾乎沒大有人,邢雁鴻還想再轉轉,他看到路邊糕餅攤,熱乎的甜氣往上竄,邢家三公子以前肯定不會注意,可是今天,或許是悶燥的天讓他也昏了頭腦,邢雁鴻不僅注意,還買上幾包,他依稀記得,楚易安似乎愛吃桂花糕。
他沒逛多久,手裏大大小小的都是吃食,自己慢悠悠地終于逛到現在,邢雁鴻擡頭看看時日,這才邁着輕盈的步伐往回走。
他沒回自己府裏,而是從後面翻牆進楚心樂的院子。
楚心樂正跟霍剛學新招數,或許是昨晚折騰得太厲害,他到現在面上還是慘白,霍剛能看出來他的不舒服,容許他歇一天,可楚心樂怎樣都不肯,他急于要将自己的空閑塞滿,讓自己無法無思考別的東西,迫使自己回歸已經偏離的道路。
塵凡不在,邢雁鴻也不知道應該一直陪在楚心樂身邊的近衛怎麽會找不見人影,不過他現在也沒工夫去想。
玉蓮青竹陪在一旁,施郝銘正帶施林玲在一邊踢毽子。
邢雁鴻實在太高,他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都讓人無法忽視,所有人都停下來看他,眼裏寫得明明白白,想知道這人來做什麽。
料是厚臉皮的邢雁鴻也被這齊刷刷的目光瞧得不自在,他本能地想去摸右頸上的鷹,可手裏大包小包,根本抽不出手來。
“你們幹你們的,我就散步。”邢雁鴻無視手上大包小包裏傳出的香氣,站着說話不腰疼。
“......”
沒人聽他的。
邢家三公子生平從沒這麽丢人過,結果又在楚心樂這裏栽跟頭。
“師父......”楚心樂對霍剛說。
霍剛自然明白,朝楚心樂擺手,說:“今兒就練到這,你也該早點歇息。”
楚心樂颔首。
霍剛抱起施林玲,和施郝銘一起踢毽子去。
邢雁鴻跟楚心樂進屋,把手裏的吃食全都放在桌上,門被關緊,所有的嘈雜聲都被隔絕在外,聽不真切。
“桂花糕趁熱吃,別放涼,還有這些,平常沒事時吃就行,不能當飯。”一個晚上,邢雁鴻好似和楚心樂兩人親密無間。
楚心樂朝桌上看一眼,拿出邢雁鴻的手帕擦汗。
那是邢雁鴻今早醒來沒找到的,沒想到被楚心樂拿走。
他擦完汗自然地放回自己懷裏,像是自己的東西。
“易安。”邢雁鴻從懷裏掏出玉镯,朝他笑:“好看嗎?”
楚心樂伸手想去拿,可伸到一半又收回來,他目不轉睛地盯住邢雁鴻手中的玉镯,上面的牡丹花讓他想到什麽,眼神漸暗下去,染上些悲哀的情緒,接着他掀起眼簾看着邢雁鴻笑:“好看,三公子眼光好,選什麽都好看。”
“想要嗎?”邢雁鴻問。
楚心樂看着他沒說話,面上的笑淡一些,反問他:“三公子的年紀到了,該娶妻了吧?”
邢雁鴻點頭,說:“是啊,不過我來這可是受教的,要是給我老爹帶個媳婦回去,還不氣個半死?”
“三公子就沒有喜歡的?”楚心樂的笑更淡了。
邢雁鴻怔愣片刻,颔首對楚心樂笑,答得認真:“有啊......”
“三公子也是時候成親了,要真是有那就娶了,我相信邢家主肯定理解。”楚心樂像是看不懂邢雁鴻的心思,一本正經地說。
邢雁鴻終于發現楚心樂并不是再說笑,臉色瞬間冷下去,他聲音冰冷,全無方才的輕快,握住玉镯的手指收緊。
“楚易安,你什麽意思。”
楚心樂不笑了,他看上去雲淡風輕,側首瞧窗外,窗上吊挂的檐鈴被風吹得叮咚作響,他似乎嘆息地說:“邢雁鴻,那些根本不算什麽。”他巧妙地掩住失落,看上去滿不在乎:“男人從來不是用腦袋思考。”
邢雁鴻終于在這沉悶的陰霾裏琢磨出真實的東西,他認清自己的夢,發覺昨晚的楚心樂不過是天上一團雲,抓不住,從來不甘願在他掌心裏停留。極盡瘋狂的觸摸之後,愉悅地喘息和汗滴都随風吹散了,楚心樂的呼喚不過是合時宜的迷離罷了。
一直擡起的手放下,他把玉镯放到那堆吃食旁,鷹崽第一次認真的愛意到頭來只是一場不切實際的幻想。
“楚易安,為什麽勾我又推開我。”他笑,看向楚心樂的眼神露出淩厲又悲哀的光,喃喃道:“真薄情。”
他這才明白,明明是兩個人的情愛,可自始至終淪陷的只有他一人。
外面的雨細密地下起來,天暗下去,塵凡點着屋裏的油燈。
桌上的吃食放涼了,沒人動過,邢雁鴻離開的時候,塵凡剛回來,他看着自家主子坐在屋裏椅子上,一動不動,直到天黑。
“主子,該歇着了。”塵凡點着燈才想起現在的時辰,又開始後悔自己為何要點燈。
楚心樂回過神,他從已經黑透的窗外轉回桌上的玉镯,邢雁鴻來的時候帶着一堆東西,包括他那顆看清心思的心,可走的時候,什麽都沒帶,只把那顆心帶走了。
“你去歇着吧。”楚心樂遣走塵凡。
屋子裏只剩他一個。
他站起身想要吹燈,可看見桌上的玉镯,鬼使神差地拿起來,沒再吹燈。
他躺上榻,自覺地留出外面的位置,然而這一夜,身旁的空缺沒人再去暖熱。
月色照下來,楚心樂眉頭緊蹙,太久不做噩夢的他又開始了,他又孤身一人,回到茫茫火海裏,看自己哥哥對他喊:“阿樂,楚心樂,你代我活下去!”
他手指緊抓被單,手腕上的手镯發出清透的玉光,牡丹花在夜晚盛開,襯出他耀眼的白。
邢雁鴻不知道,陷進去的,從來就不只他一人。
臨安是大晴天,邢清章已經有好些時日沒見過雲既明,想去找也不知該從何去找。
錢益倒是每天都來,邢清章也問過,錢益就拿家裏事多應付。
平安正搗藥,朝錢益喊:“我看他就是膩了!你們大家公子剛開始圖個新鮮,現在發現不過就那樣。”
錢益滿臉黑線,幸好邢清章看不見,否則更要多想,他咬牙切齒朝平安笑:“小孩子家家的怎麽想那麽多呢。”
平安本來還想怼回去,一轉臉看見錢益威脅的眼神,立馬閉嘴,把自己卷成個鹌鹑,拼命搗藥。
“可搗你的藥吧。”錢益朝他翻個白眼。
轉眼看見邢清章有些恍惚的神情,他看上去有些隐忍的焦急:“他真的......真的煩了?”
“......”
錢益幾不可聞地嘆口氣,心裏罵咧着雲既明怎麽還不回來,嘴上安慰:“不是的,顧公子,我家公子真是家中有事忙不過來,他讓我向你保證,今日肯定來見你。”
這話朦胧又暧昧,他們兩人明明沒什麽關系,可這承諾搞得自己像獨守空房盼丈夫回來的......
“呸呸呸!”邢清章把腦袋裏那些旖旎念頭甩出去。
錢益愣在一旁,不知道這位小大夫在做什麽。
還沒等他說話,就見雲既明從外面進來。
錢益看見救星似的迎上去,朝他小聲抱怨:“我的親哥哥,你可終于來了。”
雲既明朝他點頭。
“是長洲來了?”邢清章聽見聲音,摸索着走過去。
平安把搗藥石一扔,也要跑過去看熱鬧。
“這位是全中原最出名的醫師,是我從大明山上請下來的。”雲既明說。
邢清章聽到這朝前走的腳頓住,他幾乎繃起整個身子,平安跑過來看清那張臉時愣在邢清章身旁,他抓住邢清章的袖擺。
全中原最出名的醫師,大明山上,他只認識一個,他的老師,紀無涯。
與此同時,雲既明的聲音回蕩在清安院裏,低沉嗓音像帶刀一樣無情地刺進邢清章的心髒:“紀無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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