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相通
然而等老頭背上箱子要跟他們走時,原本也在找大夫的那幾人眼疾手快攔住,把背上發病的人放下來,懇求老頭給看。
秋風穿街過巷撞出猛獸的嘶吼,潮濕陰悶的空氣裏處處隐藏殺機。
侯府內寂寥無聲,侯營囡撿了塊魚肉,興致缺缺地塞進嘴,暗衛急忙快步走進屋,朝侯營囡行禮,說:“主子,施葭銘身旁那個叫塵凡的已經出城,策馬過孤鹜關沿河道朝東去了。”
侯營囡拿竹筷的手一頓,他把筷子扔上桌,侍女上前恭敬地遞上手帕,侯營囡仔細地擦拭着手,似笑非笑:“看來他是準備查到底了。”
他聲音陰沉,吓得暗衛和侍女齊齊低頭。
“就他一人?”侯營囡問。
“就一人。”
“帶上一百個暗衛,我讓這小子有去無回。”侯營囡把擦完的帕子扔到桌上,那帕子上一塊又一塊的,像油,又像血。
***
邢雁鴻回來時那堆中明顯又多出幾個人,他一眼就能看見那群人中的青色身影,一步沒停直接跑過去把人打橫抱起來。
跟在他身後的壯漢在不遠處停下,他也怕,畢竟這病來勢洶洶,他上有老下有小,絕對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
躲進草屋裏見施家二公子倒下也有幾個人不放心跑出來,不過只敢在離草屋不遠處看,不敢靠近,大多數都在屋裏,這屋子的破窗小又高,他們瞧不見,只能期期艾艾地扒住門框。
邢雁鴻憋了一肚子火,他把人抱在懷裏,離開那堆不斷咳嗽的病人,在不遠處的火把旁坐下,又轉頭朝壯漢森然道:“帶人進去把門關好。”
火把噼裏啪啦地炸響,濃黑的煙霧從火焰中飄出,他看見邢雁鴻轉回來的臉迷蒙在霧裏,看不真切,火焰自他身後光芒萬丈,而壓抑與不安在迷霧裏散開,轉化成他眉眼間的狠戾,焦躁,與擔憂。
壯漢回神,他如夢初醒,連忙點頭,把門外和門口還在看的人趕進去,關好門。
外面的咳嗽喘氣聲此起彼伏,火把搖曳,把周圍一片漆黑硬生生地從中間劈開,冷與熱,冰與火在這一刻争先恐後地嘶吼而來,活像人間煉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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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該進去......”楚心樂大口喘氣,他和那些人一樣不斷咳嗽,頭昏腦脹,四肢無力不斷顫抖。
邢雁鴻看見楚心樂緊攥在手的帕子,本來要兇他的話哽在心頭,變成一把腐蝕心間的蜜,他甜得鼻尖發酸,心頭肉軟下去,酸澀苦楚随血液蒸騰幻化成滿眼的紅絲,九原天空中自由馳騁的鷹崽哽咽了,他嘆息着把楚心樂抱緊,使得二人之間不留一絲縫隙。
“不怕,你三公子身子壯,不得病。”邢雁鴻像哄小孩一樣輕拍楚心樂的肩,緩慢地搖。
楚心樂沒說話,他享受與邢雁鴻觸碰的每一刻,溫熱的胸膛,緊實的臂膀,寬大厚實的手掌。
說什麽他勾人,可明明是這人在勾他,他的每一句話都鑽進楚心樂的心窩裏,每喊一聲他的名字都像在他身上下一把催.情的藥,邢雁鴻輕浮浪蕩地在他耳邊拿氣聲厮磨,又穩健沉着的擁他入懷。
楚心樂這才發現,他迷戀邢雁鴻的每一處,他的一切,原來自己都想恬不知恥地去占有,或許生來他們就有相似之處,但是殘破的命運致使他們走上完全不同的路,楚心樂在那條荊棘叢生的路上側首望,看見的是邢雁鴻暢懷大笑,策馬揚鞭,馬蹄激起幾束綠草野花。
他在向往邢雁鴻的一切。
以往的豁達順和真正到生離死別的這一刻化為膽小懦弱,明明已經死過一次,明明上一次毫無挂念的走,這不過是重新經歷一場一模一樣的死神洗禮,那股不甘和焦躁湧上來,混雜着迷戀與依偎,化成攥緊帕子的手。
他不敢死了。
他心中有牽挂,放心不下。
“楚易安,易安啊,阿樂。”他聽見邢雁鴻一遍又一遍地喚他,耳邊隔着一層風似的,他貪婪地想抓住,卻在聽見的那一瞬間被搶走。
楚心樂全身止不住痙攣,他遲緩又吃力地喘氣,從鼻腔裏發出一聲輕細的哼聲來回應他。
“別睡,別睡啊。”邢雁鴻把楚心樂往上抱一些,讓他的腦袋枕在自己硬邦邦的肩上,伸出手輕柔地拂去粘在他臉頰上的幾根碎發,又捏一捏他這幾日養回些肉的臉頰,另一只手不斷地輕輕拍他的後心,慢悠悠地搖:“上一次都挺過來了,易安啊,再努力一次好不好。”
鼻腔裏進出的空氣越來越少,楚心樂長大嘴,那股窒息感勒住脖頸,他的身子抖得更厲害,甚至要掙脫邢雁鴻的懷抱。
邢雁鴻把他緊緊箍在懷裏,輕柔又強硬,俯身吻住他微張的嘴想要為其渡氣,可效果甚微。
“不會有事的,易安啊,你還要跟我回九原,我們要在九原的草場上賽馬,在九原的通天闕下蓋一間屬于我們的房子,我們要晨起而作,日落而息,夜晚在榻上彼此相擁,你離不開我,楚易安,我也離不開你,我們注定要結合于一體。”
我們被擊碎分散,要重新在分散中結合。
楚心樂閉上眼,他攥緊帕子的手并未放開,喉嚨裏的哼聲不知是何意,可邢雁鴻看見楚心樂上勾眼角的淚,和他微翹的唇角。
“所以易安啊,你要活着。”火把打量亮邢雁鴻立體的臉龐,他深邃的眉眼裏是希望與絕望的糾纏,下颚被這幾日的疲累激出一層青胡茬,疲憊隐藏在他隐忍的面色裏,他在害怕。
“心樂,易安,楚家主和楚夫人願你一生安樂無憂呢。”邢雁鴻思索着笑了,他将下巴抵在楚心樂的頭頂,輕輕地搖:“易安啊,你要好起來。”
懷裏的楚心樂終于有動靜,他虛弱無力的手掙紮着抓住邢雁鴻的衣襟,柔膩地在他懷裏蹭,眼睛睜開,又閉上,一下一下緩慢地眨,他的聲音很輕,是氣聲,剛落進邢雁鴻的耳朵就散進風裏,可邢雁鴻聽到了,他聽得鼻子更酸了。
“邢伯鸾......我想和你,和你回九原......”他終于肯正視自己的內心,所有堆砌的城牆在這一刻崩塌,管他值不值得,他阿樂從來就不是什麽矯情的人,邢雁鴻愛他,他也迷戀邢雁鴻,以後的事就交給以後,現在的時間只屬于他們。
邢雁鴻搖晃的身子一慢,楚心樂聽到頭頂的一聲輕笑,聲音在耳邊萦繞,他聽見邢雁鴻說:“你要好起來,我帶你回家。”
窒息感越發強烈,楚心樂白皙的臉憋得通紅,他輕而有力地點頭,擡眼含情脈脈地看邢雁鴻。
“你帶我回家。”
時間一刻一刻地過,屋裏的人沒有再染病,可屋外的人情況越發嚴重。
他們已無力氣再去咳,楚心樂感覺自己喉間腫起來,他兩手抓緊邢雁鴻的衣襟,順勢将自己手中的帕子塞進他懷裏,忍住咳與喘為他鋪平被自己抓皺的衣衫。
“等等,易安啊,馬上就來了,大夫馬上就來了。”邢雁鴻相信凜皓,就算那老頭不來,凜皓也要把人扛來。
邢雁鴻的聲音像楚心樂淚腺的閘門,他無力地閉上眼,盈滿眼眶的淚順眼角滑入鬓間,死神遏制住他的脖頸要将他拖入地獄,他早就該下地獄,或者說,從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不該從荊棘密布陰暗濕冷的地獄裏爬出來,他本來就是不該存在于世間的那抹魂。
“伯鸾......三哥哥......三郎......”楚心樂一聲又一聲地喊,一聲比一聲輕又慢,眉眼的笑意越發強烈,他攥住邢雁鴻衣襟的手指卻一寸寸松開,肌肉的力氣被一絲絲抽離。
混沌迷幻之間,眼前的邢雁鴻消失了,他又來到琴川,李漣漪和哥把他帶出火海,可他哥又轉身離開,他伸出手,抓不住,什麽也抓不住,一切的一切從最開始就已經注定。
“你要活下去,你要好好活下去,阿樂,楚心樂,楚易安,你該是這世間最美好的人。”
這是他哥被火海吞沒前吼出的話。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來日制衡世家者,必是我琴川楚兒郎!”
大火吞沒掉那虛幻又真實的熟悉身影,火海裏那句響徹雲霄的話楚心樂至今不敢忘。
他是楚心樂,他是楚家人......
“易安啊......我的易安,三公子這才剛追到你,你怎麽舍得丢下三郎走呢......”
邢雁鴻低沉的話貼在耳邊,起伏的胸腔因發聲而震動,楚心樂想竭盡全力多吸一些他的味道,那是太陽的味道。
他身上越來越燙,邢雁鴻自然發現了,但把人摟得更緊,生怕吹到一點風,這離河道最近的只有那一間草屋,若是現在進去,那就是置裏面人的性命于不顧,可若是現在趕回府裏,那大夫來到要是找不到人更是麻煩。
邢雁鴻把外衫脫了裹住楚心樂。
身後突然傳出聲音,邢雁鴻猛然回首,一雙狠戾鷹眼瞪住從草屋裏出來要偷溜的人。
那幾人見被邢雁鴻發現,被那眼神吓得抖三抖,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回去。”邢雁鴻懶得廢話。
裏面一個人憋不住,捂住口鼻急聲說:“這裏根本待不下去!誰知道屋裏有沒有染病的混進去,再說連施二公子都染上疫病了!”
邢雁鴻眯眼盯住那人,陰狠的目光刺過去,那人猛地住口,吞幾口唾沫。
“你說施二公子什麽?”
那人又打幾個哆嗦,一慌,捂住口鼻的手放下來,連忙擺手改口道:“不不不,施二公子......施二公子是這些時日太過費神費心才......才昏倒的。”
邢雁鴻一動不動,目不轉睛,良久才說:“是了,施二公子是過度勞累昏過去了。”他陡然瞪大眼:“不沾任何病。”
那人連忙迎合:“是是是。”
邢雁鴻又恢複那副不問世事的模樣,轉回首,把楚心樂抱緊,朝身後那些人說:“趁我沒發火前回屋待着,我跟你們施二公子的好脾氣可不一樣。”
那些人只知道邢家三公子整日喝酒玩樂,誰都怕這個混子瘋起來亂殺人,立馬掉頭回屋,把門關死。
等邢雁鴻低頭看時,才發現懷裏安靜的人已經閉上眼。
“楚易安!”
“主子!”
遠處傳來凜皓的聲音,越來越近,邢雁鴻連忙抱起楚心樂,跟随凜皓一起的,還有施郝銘和那個老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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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