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救援

黎明前的天是最黑暗的,剩下不足三百人的邢鷹軍拖着殘破的身子抵住被撞得搖搖欲墜的城門。

“弟兄們!都給我撐住了!将軍讓咱來守南城門!咱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讓那些蠻夷蹶子攻進來!”劉龍拖着兩只殘敗的手臂頂在最前面,他僅剩半只耳的血已經止住,滿臉的灰燼泥土,起床時紮好的高髻已經零亂得看不出原本模樣,他在深淵處苦苦掙紮,所有的希望在通報兵來的那一瞬間全部破滅了,他們死守在城門前,明知只是徒勞,但信念依舊堅守在陣地。

“我們九原的兒郎鐵骨铮铮!那些蠻夷的蹶子就是臭蟲,生來就要被咱九原的鷹撕着吃!撐住了!門在人在!”猛烈的撞擊使得劉龍耳邊嗡鳴,他聽不見其他聲音,只有砰砰的響聲,全身貼在門柱上死守,五髒六腑被震破,他張嘴大喊的瞬間鮮血噴出,可他顧不上這些。

“門在人在!”只剩不足二百餘人的邢鷹軍發出震徹雲霄的吼聲。

劉龍聽到這顯愉悅起來,本來不剩多少的力氣瞬間又憑空多出來:“生是九原的人,死是九原的鬼!!!”

***

杏菖帶援兵通過卓爾時被埋伏在下的卓軍打得猝不及防。

他們在林中拴上粗麻繩,趁着夜色暗,杏菖他們着急趕路而不設防時突然拉起,杏菖反應及時,迅速扯起缰繩,在馬蹄絆上缰繩的前一刻自上奔躍過去,可身後那些兵未能及時反應過來,皆被暗繩絆倒在地,還未從地上爬起便被林中突然竄出的卓軍擊殺。

杏菖一瞬間便明白自己中計!

黑暗的夜色裏,邢鷹軍與卓軍拔劍相向,劍鋒碰撞摩擦出激烈的火花,周圍的卓軍看模樣來勢洶洶,他們不顧任何章法地随意厮殺,目的只有一個,讓所有援軍葬身于這片長青樹林裏!

邢鷹軍一直聽從邢煙平和邢淩君的指揮,他們與胡亂厮殺的卓軍不同,有嚴密的陣法和組織,平常因為早有準備,一層層的兵陣擺下來像一堵堵密不透風的牆,他們完全是一個整體,嚴密到蠻夷和卓軍根本無處下手。

可邢煙平的打法多年未變,與數年前蠻人入侵中原時一模一樣,雖然邢淩君在邢煙平的基礎上對這些陣法進行改良,可內裏并未改變。

他們的陣法早就被蠻人識破,只要将邢鷹軍兵力分開逐個擊破,那麽這堵看似堅不可摧的牆不過是一堆破爛罷了,邢煙平意識到這個問題,或者說九原的每個人都發現這個明顯的漏洞存在,可他們沒法臨時更改,不管是邢煙平還是邢淩君,他們都沒有足夠的勇氣和信心在打仗時想出一套完整缜密的陣法,這不管是對九原,還是對邢鷹軍,都是一場沒有勝算的豪賭。

“擺陣!二隊前鋒攻擊!五隊緊跟身後!”杏菖迅速對這混亂的局面進行控制,被打得七零八散的邢鷹軍立刻得令擺陣,他們身上的鐵甲就是最好的防禦罩,一旦擺好陣便能突出重圍。

可卓軍根本不給他們任何機會,還未等其擺好,便見數支弓箭嗖得射出穿過邢鷹軍裸露在外的脖頸,杏菖見狀立刻穩住陣腳大喊:“都穩住了!不能亂!”

“哈哈哈!”旁邊黑暗處傳來幾聲嘲諷地輕笑,一黑色身影騎馬踱過來,他手中拿把重弓,一雙細長眼居高臨下地瞧杏菖:“邢家的總指揮使,想不到,今日就要栽我手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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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菖聽見那熟悉的聲音,這才明了來人是誰,蠻人頭領那拉的小孫子,那仁德。

前些時日也是這樣一場圍困戰,杏菖第一次對陣那仁德,杏菖以僅僅一千人的邢鷹軍從那仁德兩千多蠻軍中突出,還順勢砍傷那仁德的左手。

“因為那拉花的庇佑,你那一刀不過只是傷到我的皮肉,神聖的那拉花賜給我恢複的力量,但是今日,我要把那次受到的恥辱一并都還給你!”那仁德拿不是特別熟練的中原話像杏菖示威,他的憤怒已經達到極點,尤其是說到被杏菖砍傷的手時,杏菖雖然看不清楚,但能感覺到他咬牙切齒的模樣,心裏不僅痛快幾分。

寒冷的東風蜿蜒進樹林,陰森森的樹葉飄動,發出一陣陣凄厲地慘鳴。

那拉有兩個孫子,那仁德是他的小孫子,而那仁德還有一個哥哥,名叫那胡特,他們的父親海蘭在數年前入侵中原的戰役中被尋芳路和邢煙平一同擊殺,這一直是那拉心中好不了的的傷,結疤後又再次潰爛,潰爛後又結疤,那拉把這塊傷緊緊捂住閉口不提,甚至已經流膿發散。

比起他哥哥胡特的心思缜密,那仁德的暴躁易怒一直是他致命的弱點,可胡特似乎意識到這條弱點,他不再讓那仁德帶領蠻軍,而是轉帶卓軍,卓軍的打法要比蠻軍有些組織,他們不會只死命地去聽那仁德的指揮,這是胡特放心讓他一人去圍殺杏菖的原因。

深靜的密林裏只有厮殺聲,這天亮得太慢了,仿佛漫長的黑夜根本沒有盡頭。

杏菖還未來得及翻身上馬便聽到長箭飛馳而來的聲音,他只得旋身躲開,因此錯過了唯一上馬的機會,只得就着這種姿勢抵抗騎馬攻擊的那仁德。

那仁德騎馬揮砍,杏菖側身躲避之餘朝那仁德砍過去,無一例外,全被那仁德憑借騎馬優勢躲開,兩人上下懸殊太多,杏菖根本無法使出真正的力氣,他趁那仁德再一次發動攻擊之時,再一次直腰要砍,那仁德顯然已經料到,可他剛輕蔑地擡身躲避之時,杏菖卻突然弓腰單膝彎下朝馬腿砍過去。

速度太快,力氣又太大,那仁德一時反應不及,沒有立即躲開,只能手牽缰繩想要将馬拉起來,可惜還是晚了一步,他感覺自身不受控制,一聲凄慘淩厲的馬叫聲響徹密林,那仁德連同他的坐騎一同朝前栽去,杏菖沒有放過這個機會,趁那仁德自顧不暇時從後放砍下一刀,直劈那仁德顱頂。

而那仁德反應也是迅猛,他在馬朝前栽的那一刻毫不猶豫地放開缰繩自馬背上一躍而起,在地上翻滾一圈後躲開杏菖的攻擊安穩落地。

他擡眼時的狠戾如同一匹惡狼,看滑出去的馬匹在地上不斷抽氣,兩只前蹄已然模糊不清,流出的鮮血彙成河流一樣橫在兩人中間,它在地上四只腳撲騰許久,在厮殺聲中斷了氣。

那仁德的眼神更狠,他握住彎刀的手緊上幾分,雙肩隆起的肌肉昭示着他被徹底激怒。

“這是我最心愛的坐騎,我要讓你拿命還!”那仁德大吼着朝杏菖襲去。

杏菖吐了口嘴裏的血唾沫,不甘示弱,揮刀相向。

兩人踩過那條血河,濺起一朵朵盛開的血紅水花,兩把利刀摩擦在一起,刺耳的尖鳴使得周圍的人頭昏腦脹,密林早已血濺落葉。

那仁德被激怒了,他每砍下一刀都用盡渾身力量,杏菖不甘示弱,每擋下杏菖一刀都要以最快的速度回劈過去,那仁德暴喝一聲一躍而起,天邊的亮光被他龐大的身形遮住,杏菖擡頭時許久不見光的眼被刺激,他微眯起,橫刀抵擋,誰知那仁德這一刀竟比原先更加使力,杏菖被硬生生地擊跪在地。

“我說了,你要為我心愛的坐騎陪葬!”那仁德脖上青筋暴起,他這一刀使出畢生力量,勢要将杏菖砍趴在泥裏。

杏菖竭力抵擋,兩人握住刀柄的手因為用力而顫抖,鋼鐵摩擦的刺耳聲像是兩人心中緊繃的弦。

“我也說了,你們這群野狼,就該滾回自己的臭洞裏!”杏菖忽然洩力,在那仁德劈向顱頂的瞬間猝然翻向一旁,然而還是太慢,肩上被刀削去塊肉,他似乎根本感覺不到疼,翻滾瞬間擡腳踹向那仁德還未完全好的左手。

“啊啊啊-——!!!”

只聽一聲清脆的骨頭碎裂聲,他那只左手完全廢了。

杏菖沒給那仁德緩沖的機會,他将那仁德右手裏的刀踹下,揮刀便朝那仁德天靈蓋砍,鋒利的刀刃閃過一道天邊泛起的白光,已經滑開那仁德額頭那層厚實的皮肉,天際的光線被翻滾的騰雲遮住,已經有些亮意的天色再一次暗下去,頭顱爆開的畫面沒有發生,後面的騎兵投擲繩索牢牢拴住杏菖那只持刀的手腕,一使力将他掀翻在地。

那仁德被周圍的卓軍扶起來,杏菖立馬換手拿刀想要砍斷繩索掙脫,奈何騎兵反應要比他迅猛,又是一根繩索抽過,杏菖兩只手都被束縛住,俨然一副要被五馬分屍的模樣。

胡特考慮得太周全了,只讓那仁德帶領卓軍顯然不能放心,他便讓自己這個英勇善武的弟弟帶上自己八十人的精騎,藏匿于林中,保護那仁德的安全,不到緊要關頭不得插手。

擒賊先擒王。

杏菖深知這個道理,因此從一開始他便收斂實力,逼着那仁德發怒,本來剛才就能将其拿下,可他竟然沒想到,那仁德居然還有蠻軍,他掙紮不開,被拖拽在泥裏,眼見那仁德拿起刀一步步走過來,逆光站在他身前,看不清臉上猙獰的模樣,更看不見那仁德眼中濃烈的殺意。

自家主子還在北面養傷,家主正孤軍奮戰,南面的劉龍等待他去支援,九原邢家已經處于岌岌可危之地步,他不能死!

擡起的刀閃過杏菖的眼,他應該閉起來,可他卻死死地瞪大眼,不顧光亮的刺痛,九原的兒郎流淚了,他不甘心就這樣死!

他該戰死,該在沙場上灑熱血抛頭顱,九原的鷹們該把蠻人這些臭蟲的腦袋撕下來,而不是死在這場密林埋伏中!

“去給我的坐騎陪葬吧!!!”

鋒利的大刀砍下,杏菖掙紮着圓目大睜。

起風了,連起一陣荒沙,周遭的彌漫模糊掉衆人的眼,本來已成定局的寂靜忽然又開始厮殺,一支長箭自迷沙裏穿過只擊那仁德!

那仁德想躲,但手中大刀太過沉重,而那支箭勢如破竹,他只得松刀躲避,可右手腕還是被劃傷,大刀落地,聲音隐沒在慘叫和厮殺中。

“将軍?!”杏菖不可思議地大喊一聲。

風停了,荒沙散開,周圍遍布卓軍的屍體,凜皓從敵軍身體內抽出自己的刀,看向杏菖,阿翡的吼聲震開陰霧。

天邊的濃雲散開,陽光終于照耀九原大地。

“不是老姐啊杏菖。”邢雁鴻逆光俯瞰,赤霄正原地踏步,“是你三公子。”

***

城門被撞的破爛,木刺紮進劉龍他們的手掌中,血流順着城門往下流。

撐不住了。

劉龍已經聽不到任何聲音,他像沉入水中,全身已經沒有力氣,但使命依舊命令他要死守在這。

砰!

又是一聲撞擊,城門被撞開了!

蠻軍一湧而上,他們雖然人不多,但對付這些已經筋疲力竭的邢鷹軍早已經是綽綽有餘。

然而在蠻軍身後,劉龍看到又湧上一群兵,他們的穿着劉龍沒見過,既不是九原裏的兵,也不是蠻軍,他們移動迅速,追上蠻軍立馬擊殺,落劍幹淨整潔。

只有一個騎馬之人。

劉龍看見的一瞬間有些怔愣,他在九原那麽些年,從沒見過長成這模樣的人。

明明是個男人,穿一身紅居然不顯娘氣,尤其是那張臉。

劉龍看愣了,直到人過來兩只眼珠還死死盯着他,突然覺得口幹舌燥,吞了口唾沫。

他奶奶的……長得真俊!

楚心樂揮劍向他,在劉龍反應過來的瞬間殺掉他身後偷襲的蠻軍。

沒來多少的蠻軍被楚心樂以及他的易安軍全部擊殺。他朝劉臺牛和塵凡命令:“把他們那些東西都推進來,今夜之前把門補好。”

劉臺牛和塵凡得令做事。

霍剛抱着霍霧踏着屍體過來,問楚心樂:“這些蠻人屍體該怎麽辦?”

楚心樂笑,說:“我自有用處。”随後又看看遍地的邢鷹軍屍體,轉首看向還在怔愣的劉龍,唇角一勾,說:“副指揮使?你們這些邢鷹軍要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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