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沈十三
當這場惡戰終于告一段落,便臨近年關了,所有的殺戮和血污被歡笑與瑞雪掩埋于地下,他們在此默契地選擇停戰,可表面的默契不過是即将到來的風雨,他們誰都沒撈着好處,野狼和雄鷹虎視眈眈,這個年關便過得沒有那麽平和。
燕,奉,琴三洲在中原七洲破碎狼藉內憂外患之時合并為一洲,這無疑在年末給其他世家放了個驚雷,汝南的施甄冥坐不住了,他原本想要準備周全再去攻城,可楚心樂的動作迅速到幾乎超出他的想象,可如今想要見到楚心樂已經變得十分困難,汝南想要去九原必須經過燕都,想要去奉天也是如此,不過要去奉天不只有着這一條路,還有琅琊這一條。
不過薛蠻似乎一直保持中立态度,他上次能夠答應自己派兵前來是因為不能将邢雁鴻放回九原,可現在邢雁鴻還是回去了,他也曾多次暗示過,但薛蠻要麽就是裝聽不懂,要麽直接略過這個話題,後來便回了琅琊。
而施甄冥如今孤立無援,單憑他汝南守備軍根本無法與楚心樂對抗,他必須有更大的支撐,強到足以與楚心樂對抗才行。
然而他正想着,便見阿雷鉗住個小女孩把人提溜進來。
那女孩看上去十三四的年紀,身上衣服被刮得破爛,臉上和身上露出的皮肉全都沾滿污泥,髒到根本看不出本來的模樣。
施甄冥上下打量她,便聽見阿雷說:“這丫頭在後院牆根兒那待了有段時間了,問她什麽都搖頭,應該是從狗洞爬進來的。”
後院那裏是楚心樂從前住的地方,因此他們離開之後,施甄冥厭惡至極便對那不管不問,下人們幹活也偷懶,時長十來天都不去掃一回,若不是阿雷今日路過聽見動靜走進去瞧,想必這丫頭能在那待到下年開春。
“流民?”施甄冥一個挑眉,眼中冷光閃現,是種要殺人的臉色,冷着聲音問:“這兒也敢進,真當我施府樂善好施了?阿雷,拉出去打死。”
阿雷聽命便拽起女孩的一條手臂要将人拖出去。
原本一句話不說的女孩見狀立刻喊出聲:“施家主可是為中原而擔心?我從琅琊那邊逃命過來時,聽聞說薛家主也要歸順那新城主了!”
“阿雷,”眼看女孩就要被阿雷拽出屋,施甄冥突然喊住他:“讓她說。”
阿雷得令松開女孩,那女孩抽出自己的手臂,驚魂不定地喘着氣朝施甄冥爬,爬到方才的位置又停下,她努力讓自己保持鎮定,可看上施甄冥的眼裏是根本遮不住的恐懼。
“接着說,說的好了,我一高興,興許大發善心給你點銀子讓你走。”施甄冥玩弄着自己的手指,漫不經心地說。
那女孩跪好,身上一直哆嗦,雖然怕,但一雙眼還是不自覺地去看施甄冥,眼中除去難掩的恐懼,還有一絲說不出的眼神。
“施家主為了中原安定,定是不會與那新城主同流合污,可打仗需要龐大的兵力,單憑汝南的守備軍根本無法與燕,奉,琴三洲抗衡,更別說再加上一個琅琊,所以,小女想......家主一定在為兵力發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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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裏一時間沒了話語聲便顯得異常沉寂,讓某些細微的情緒變大,比如來自前方的審視,讓她喘不過氣,發抖的身體停不住,她吞口唾沫,戰戰兢兢地等施甄冥說話。
“你是誰?”漫長又驚心的等待中,女孩聽見施甄冥這樣問自己。
“回施家主,小女沈十三。”
“沈十三?真是個稀奇的名兒。”施甄冥雖然是調侃,可話語裏透出的皆是一股子懷疑的态度,一個來路不明的女子,竟然能夠在這樣短的時間內輕而易舉地猜透自己的心思,施甄冥覺得可怕。
“是,”沈十三雖然在抖,但回答得卻真摯:“小女臨安人,父母死得早,家中還有一個哥哥,不過前些日子哥哥說是去琅琊,卻再也沒回來,我一人去尋,迷了路,沒想到又碰見土匪,情急之下逃到汝南,這才......”
她說得毫無破綻,連神情都拿捏的剛好,讓施甄冥自己甚至都懷疑是自己疑心太重。
又是許久的沉寂,施甄冥的眼神像把利刀狠狠地剝奪沈十三,聲音冷得結冰:“那你該往北逃到燕都才是,燕都離琅琊進,他暮修煙又是個軟心腸的人,于情于理,你都不該出現在汝南。”施甄冥身子前傾,像一條即将捕食的蛇,眯起雙眼,狠惡道:“給你最後一次機會,說實話。”
沈十三伏在地上的雙手微蜷起來,她垂頭瞧着施甄冥的鞋面:“小女,小女說的句句屬實。”
施甄冥沒再強求,直起身,說:“阿雷,拉出去打死。”
沈十三方才還在掙紮,可聽到這立刻搖頭松口:“我說!施家主我說!”
施甄冥好整以暇地點頭。
“小女臨安人,我的哥哥去了琴川做土匪,我本想追随哥哥一起,但他們不要女子,我哥便要我回臨安,我沒聽他的話,去了琅琊,但琅琊不許流民進入,小女離開琅琊後确實上了燕都,能活下來,全憑......偷盜的本事。”沈十三閉上眼,複又睜開:“那夜,我偷鑽進暮家想去尋些銀錢,可卻聽到暮家主和暮公子的對話,他們說,新城主已經将所有土匪全部絞殺每一個不留......”
沈十三眼中的憤恨溢滿,被凍得紅腫的手指狡在一起,不過她沒流淚,所有的恨與惱全部變成眼中激憤的紅絲,她擡頭緊盯住施甄冥的眼:“我不管那個新城主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殺了我哥,我與他勢不兩立,施家主,留我一命,小女定當感激不盡!”
“留你一命?”施甄冥仿佛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那你說說,有什麽值得我留你?”
沈十三跪在地上,她穿得薄,硬地的冰冷密密麻麻地往膝蓋裏鑽,她雙腿已然沒了知覺,須臾後,便見她擡頭,說:“施家主何不對外借兵?”
***
雲既明似乎就在琴川住下了,不過他将楚府找了一個遍,都沒瞧見邢清章的身影,便将實現放到奉天,他站在琴川北城牆上遠眺,身上的白袍被風吹得像一只翻滾翅膀的鳥,越過永安港眺望奉天的滋味并不好受,雙眼被風吹濕,連着心也濕了。
身後突然接了個巴掌,打斷雲既明這深情的時刻,他面無表情地轉頭,對上錢益伸完懶腰後惬意地笑:“在這幹嘛呢。”
雲既明又轉回臉,沒好氣地提醒:“你是不是該回臨安了。”
錢益面上的笑立馬消失:“你堂堂雲家主在外受苦,哪有讓我一個下人回臨安的道理呢。”
雲既明被他這突如其來的關心和吹捧硬生生逼起一層雞皮疙瘩,他咬牙切齒地說:“我讓你把雲如蘭接回雲府,這事你忘得可真是一幹二淨。”
雲如蘭是雲庭柯醉酒後與府中的一個丫鬟所生,那丫鬟本來以為自己能生個兒子然後一輩子衣食無憂,誰知道竟然生了個女兒,雲庭柯在琴氏的慫恿下把這個克父的閨女送到村中養着,而那個丫鬟也沒活多久就莫名其妙的病死,之後就沒人再管雲如蘭的事。
雲既明對這個小妹沒什麽感覺,但是身為大哥,現在又是雲家家主,自然不會再讓人流落在外,便命錢益派人去接她回來。
提到這錢益那臉色終于耷拉下來,不長皺的眉頭如今皺得比霍剛還緊,嘆口氣,說:“別提了,我早就派人去接了,但是沒找到,村裏的人說很久沒再見過她了,我派人去找了,現在還沒信,我看你啊別抱太大希望,琴氏心眼小的很,一個丫鬟她都要弄死,又何況是個小姐呢。”
雲既明也跟着嘆口氣,他現在心思完全不在這個小妹身上,聽聞人失蹤了,莫名有些傷感:“好歹也是我妹妹......”
錢益點頭,問:“那我們什麽時候回去?你不在雲府,始終不是個辦法。”
雲既明拿折扇敲敲錢益的肩,眼睛卻沒變方向,說:“誰說我要回去了?善淵在哪我在哪。”
錢益一聽慌了:“哎呦喂,不是吧我的主子!你費心費力當上雲家家主現在在別人地盤當孫子,這都做的什麽事啊。”
折扇猛地敲一下錢益的腦袋,錢益沒反應過來,“哎呦”一聲捂住頭。
錢益雖然叫雲既明主子,但雲既明從來沒把他當作下屬,兩人一起長大,雲既明早就把人當作兄弟,這也是錢益為什麽敢在雲既明面前什麽都說的原因,雲既明和邢雁鴻楚心樂不一樣,錢益和凜皓塵凡也不相同,他們兩人的相處方式不是主子和親信,而是兄弟。
“你去。”雲既明說。
錢益覺得被打的地方更疼了,整個腦仁子都開始疼了,他感覺自己應該是聾了或瘋了,問雲既明:“你再說一遍?”
“你去當家主。”雲既明言簡意赅地重複。
“你他娘的是瘋了吧!你在這待着做什麽!那新城主又不讓你去奉天見邢清章,你整日在這是準備放着家主不做去做一個門客受苦嗎?神經病!”錢益忍不住大罵,喊聲回蕩在水波紋中。
雲既明不惱,也不煩,他就靜靜地等錢益撒完氣,平靜的話語蕩開水面:“我就是瘋了,錢益,我發現沒有善淵太痛苦了,若是他能消氣,別說做個門客在這,就算他要我把臨安拿出來,我也拱手相讓。”
錢益被他磨得沒脾氣,看到他失落的模樣又心軟,本來還想罵兩句的話又吞下去,改成甕甕地說:“你真是無藥可救。”
“錢益,雲家主!你倆在城牆上幹啥呢!”劉臺牛在下面的喊聲打斷兩人的交談,錢益回身向下看,就看見劉臺牛興奮地笑臉,嘴都合不攏。
“上來看看景,咋啦!”錢益說。
劉臺牛一個擺手讓人下來,說:“走啦,咱去奉天,主子讓咱去一塊過個年呢!”
雲既明聽到這突然轉身,問:“一塊兒?所有人都在?”
劉臺牛沒想到雲家家主會問如此愚蠢的問題,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對啊,都在!快下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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