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霍剛

雨勢已經有了要停的趨勢,楚心樂見狀只能重新更改戰略,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如何點燃烽火,而是如何毀掉胡特手中的毒霧。

“從雨滴傾斜來看,現在是北風,看樣子一時半會應該變不了風向。”塵凡說。

他們坐在棚裏,昨夜的雨戰到現在還沒暖過來,他們一人捧着一碗姜湯,塵凡身上還披着霍剛執意要他穿的大氅。

“當時得知毒霧之後,我就命錢益查過了。”雲既明說着看向錢益。

錢益也不嫌熱,咕咚咚一碗姜湯下肚,這才有點熱氣,擦幹淨嘴說:“那毒霧确實是施家的,看樣子就是施甄冥給的,不過那玩意數量不多,長得就像一團草球。”

楚心樂點點頭,說:“數量不多的話......當時胡特對付邢煙平時應該用掉不少,也就是說,現在他手中所剩不多,也許只夠點燃一次。”

霍剛同意楚心樂的說法,他坐在塵凡身邊,見他的姜湯喝完,将自己只喝了一口的遞給他,又把塵凡手中的空碗拿過來,說:“胡特若是想速戰速決,這玩意肯定要在離城門不遠處點。”

“不過......”楚心樂看向外面淅淅瀝瀝幾近于無的雨絲,突然說:“我覺得那個毒霧不能碰水。”

在坐所有人都被楚心樂這句話驚住,雲既明問:“城主怎麽知道?”

“猜的。”楚心樂說:“方才這雨絲已經可以算得上是沒有,并且當時吹得是東風,胡特若是在當時就點燃毒霧的話,借東風之利必然能将煙霧吹進奉天,可他沒有,他不惜錯過當時那樣好的機會,也要等雨停。”

在場所有人恍然大悟。

楚心樂把姜湯喝完,說:“那毒霧碰到水就廢了。”

雲既明将碗往地上一擱,說:“那咱們兵分兩路,一會塵凡和錢益你們倆去城外點狼煙臺,我和霍剛師父出城殺敵,為你倆争取時間,城主就在此守城。”

所有人都知道,楚心樂已經不能再戰。

雲既明的戰略非常保守,但霍剛卻不同意:“戰場之上最多的就是變數,奉天的春風變得比天還快,誰都不能确保這個雨何時能停,風向又何時會變,這樣安排并不合理。”

誰能想到雲既明第一次上陣打仗的排兵布陣就被霍剛給否決了,霍剛的性子雲既明清楚,畢竟是從前跟在他父親身邊的老人,他自然對此尊敬,當即便聽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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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們一會的目的不在于蠻軍,而在于點燃狼煙臺,所以到時候對付蠻軍騎兵我一人足矣,你和錢益去點狼煙臺,塵凡和城主守城。”

霍剛的戰略積大膽又周詳,他這樣做的目的不僅是點燃狼煙臺,更是在試探雲既明和錢益的忠心,他們雖然嘴上說誓死追随城主,但霍剛了解雲既明。

塵凡剛想說不用,就被雲既明打斷。

“那就聽霍剛師父的。”

所有人都在各忙各的,根本沒人注意到霍剛到舉動,只有塵凡瞧見了。

“你這上戰場怎麽還帶水壺啊?”塵凡瞧見霍剛腰兩側一邊一個大水壺,一摸還沉甸甸的,有些納悶:“還帶倆?”

霍剛把他的手不動聲色地移開,一板一眼道:“什麽水壺啊,這是酒,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挨凍啊?我這打仗要是冷了筋骨舒展不開,我不得帶兩袋酒暖暖身子啊!”

塵凡還在納悶,還想問點什麽,誰知道被霍剛這麽突如其來劈頭蓋臉兇一頓,當場愣在原地有點暈。

霍剛轉身要走,可走出兩步又停下,他轉回身,淅淅瀝瀝的小雨沖濕他的眉發,白霧氤氲中顯得他格外滄桑,那雙眼緊緊盯在塵凡身上,許久之後才坦然地笑起來:“就算在後方,厚衣裳還是得穿,我教你的劍法也得天天練,記住沒有。”

他就這樣站着等塵凡的回答,那倔強模樣像一個老頑童,等看到塵凡點頭,他才哈哈大笑着朝外走,留給塵凡一個蒼老又挺拔的背影,朝他揮手:“走啦!”

絲絲細雨綿密,狼旗在風中搖曳作響,蠻軍們的小鼓又擂響了,雙方戰馬呼哧喘氣,馬蹄刨土蓄勢待發,霧氣蒙蒙的上午,蠻軍們經過一夜的厮打似乎并未有任何損傷,他們露出尖銳的獠牙,暴露出野狼最原始的模樣。

雲既明騎馬和霍剛并肩,他拉緊缰繩,看城門緩慢擡高,聽見霍剛嘶啞的聲音:“準備——”

後方的易安軍們齊刷刷拿出刀,雲家軍們無聲地亮出長劍,頃刻間,細雨掩去他們的呼吸,蠻軍的距離越來越近,他們從遠方的地平線奔馳而來,霍剛幾乎能夠看清為首的騎兵面上遮蓋不住的刀疤,大地在震動,他的心髒跟着一起被敲動。

風聲,雨聲在此刻變得越發緩慢,一絲雨線掠過霍剛灰白的眉毛,劃過他的面頰,滴落在他拿劍的手上,變慢的時間下一刻在喊聲中複原。

霍剛率先駕馬沖出城外,在雙方沖撞在一起是大喊:“給我殺!”

殺!

易安軍們要比守備軍訓練有素,他們如同流星一般和蠻軍們沖撞在城門不遠處,長劍與鋼刀碰撞,在細雨中擦出火花,霍剛打仗從來沒有那麽多技巧可言,他帶領之下的易安軍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殺敵,一直殺,只有把蠻人除幹淨,奉天才有機會活下去!

易安軍們雖然人少,但他們聰明,并不是只會蠻幹,騎兵的馬跑得快,那他們就先從馬下手,易安軍們先發制人,趁着沖過去的蠻勁率先攔腰砍掉蠻軍野馬的前蹄,之後在蠻軍落地時一劍砍掉蠻軍的腦袋。

霍剛對上胡特,胡特雙手持彎刀,那彎刀能夠勾住敵人的劍,霍剛第一次對陣胡特,顯然不知道他的打法,然而看見那雙彎刀心裏也有數,他出劍動作迅猛,收劍又幹脆利落,胡特試過幾次都沒将胡特手中的劍勾回來,他起的直磨牙,立刻改變招數,要去勾霍剛的腦袋,霍剛一個沒注意差點就被胡特得逞,他長呼出口氣摸着脖子,朝胡特喊:“打就打,你還來陰的!”

胡特對中原話懂得很多,他能聽懂霍剛在說什麽,便冷笑着回過去:“戰場之上,只有贏。”

霍剛好久沒能這麽放開打一場,他朝胡特啐口唾沫,直接砍回去。

交戰之中根本沒人注意到遠離的兩個身影,雲既明和錢益騎馬朝狼煙臺過去,雲既明去點東面的,錢益去點北面的,誰知道這還沒分開,就被人從後方偷襲,雲既明立刻旋身躲避,擡劍對上身後之人,等看清楚了,直接罵一句:“操,怎麽是你?”

施甄冥對上雲既明驚悚的面龐,嘲諷一笑,用勁出招。

錢益被阿雷攔住,埋伏在附近的施家軍一瞬間暴起。

“想點狼煙,”施甄冥眼神晦暗下去:“門都沒有。”

“就憑你?”雲既明不甘示弱,他猛地劈上去,在施甄冥躲閃時騰身離開馬背直接跑向狼煙臺,可還沒跑幾步,右腿就被施甄冥拉住,他一個沒注意,施甄冥使力就把他拉下來。

“你他娘的怎麽這麽難纏呢!”雲既明被徹底激怒,他擡腳踹開施甄冥的攻擊,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轉身又要往上跑,施甄冥又将他拉下來,他們這樣迂回,根本沒發現淋淋漓漓的小雨已經停了。

“主子!我打不過他!”錢益被阿雷打得根本沒有還手餘地,眼看阿雷一腳踹過來錢益就要擋不住,他立刻閉眼,手臂卻被人往後一拉,雲既明沒再爬狼煙臺,他帶着錢益躲開阿雷的攻擊,幾人頓時換了個位置。

施甄冥和阿雷擋住狼煙臺,雲既明和錢益與之對峙,但他們被施家軍包圍。

塵凡也發現雨已經停止,他的視線一直盯在霍剛那,根本沒注意到雲既明那邊。

“塵凡,你帶一波守備軍,去狼煙臺那把雲既明和錢益接回來。”楚心樂命令道。

塵凡這才注意,問:“不點了嗎?”

楚心樂伸手探風向,雨停之後,北風不是那麽明顯,如今四方具靜,下一刻會吹什麽風,他們誰都說不了。

“不點了,先把人接回來。”楚心樂皺緊眉。

錯過這次機會,若是下一刻吹得是東風,那麽這就是連老天都不幫他。

塵凡率軍沖出,直奔狼煙臺。

城牆上的哨聲吹響,在外的守備軍們趕忙往回撤。

施甄冥他們根本不是塵凡的對手,不費吹灰之力便将帶雲既明和錢益脫出重圍,兩方隊伍洋洋灑灑地往回撤,城門近在眼前,然而就是此刻,風動了。

東風!

楚心樂心中微沉,低罵一聲:“操。”

哨聲越來越緊,城門正在漸漸下落。

“點煙!”胡特探過風向後立刻大吼。

塵凡等人最先進城,之後是陸陸續續的易安軍,霍剛方才沖在最前,現在便在最後面。

塵凡将雲既明放下便駕馬想要去幫霍剛,但打仗不能任意妄為,沒有命令他無法過去,只能匆忙登上城牆。

“關城門!”守備軍大喊。

“先別!霍大人還沒撤回來!”塵凡十指緊緊扣住牆皮,半個身子幾乎要探出去。

“快點啊......”

霍剛的馬剛才在打仗中受傷,跑不快,蠻軍的步兵從後方圍上來,手中拿着一個石塊大小的紫黑色藥團。

後方蠻軍緊追,霍剛知道自己根本趕不回去,他擡頭去瞧城牆上的身影,大喊:“關門——”

他不能因為自己一個人,将整個奉天至于危險之中。

霍剛拉住缰繩調轉馬頭,原本往回趕的人和馬突然沖進蠻軍中。

他駕馬擡劍厮殺,回頭朝城牆上大聲疾呼:“關門!關門!!!”

“媽的,媽的!”塵凡立刻轉身奔下城牆,他牽起馬要往外沖,朝着即将關閉的城門聲嘶力竭:“我.操.你大爺的!別關!”

關上城門,就算是毒煙他們也可以再抵一陣,可若是不關門,他們整個奉天必死無疑。

楚心樂站在城牆上,他看着霍剛迅猛沖殺的身影,出太陽了,溫暖的陽光照亮霍剛,卻将楚心樂的眼刺出水,他低啞地說:“關門。”

嘭———

城門轟然關閉,塵凡最終還是沒能趕出去,這段路于他而言太長了,他只能透過門縫看到被光照亮的霍剛,他走不過去,就像霍剛走不近他一樣。

“開門啊......”塵凡脫力地下馬,他絕望地拍打沉重的城門,用哽咽的聲音乞求:“別關......”

蠻軍已經點燃火把,楚心樂猛地提高聲音:“所有人,捂緊口鼻!”

霍剛還是老了,他梳好的發髻在拼殺中散開,露出花白的頭發,因為受不住力,他被蠻軍拿鋼刀一刀刀砍在身上,他口吐鮮血卻仰天大笑:“痛快啊,痛快!好久沒打過這麽痛快的仗了!”

塵凡跪在泥土裏,他拿頭抵住門,雙手不斷拍打,沙啞說:“求求你,求求你——開門———!!!開門啊!!!師父!!!!”

楚心樂聽見霍剛的笑聲,也聽見塵凡的痛呼,他站在城牆,身上的紅衣已經破舊,雙眼緊緊盯住霍剛。

霍剛還在往前跑,他用盡畢生力氣策馬,在塵凡絕望的哭喊中,他熟練地扯下腰側的酒袋,在蠻軍火把靠近藥團時,毅然決然地把水灑上去。

胡特沒想到,所有的蠻軍也都沒想到。

酒袋裏是水!

打從一開始,霍剛就沒想活着回去!

藥團遇水迅速融化,最後一顆藥團被霍剛銷毀。

耳邊的咒罵和刀劍聲轟然響起,霍剛都不在乎了,他朝後方的城牆看,卻被陽光刺了眼,笑着流下淚。

塵凡啊......凡兒......

萬劍穿心之時,霍剛猛烈地喘息,在倒地的前一刻朝奉天喊,聲音如雷震徹雲霄:“城主!樂兒啊!以後看好塵凡,別讓他穿那麽少啦!”

劍被拔出,施甄冥甩幹劍上的血,朝地上的屍首啐一口:“媽的,壞我好事!”

馬蹄聲轟然向後移,揚起的塵沙掩蓋住霍剛。

陽光愈發強烈,之後便是長久的沉寂,楚心樂放下捂住口鼻的手,城牆上所有守備軍站立不動,燦爛的光芒照不住的地方,塵凡埋起頭嘶啞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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