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晚飯剛開始的時候,那男孩子就抱着碗跑到常歡面前,神秘兮兮的湊到常歡耳旁說了幾句話。

常歡聽了話,向那男孩子道了謝。

那男孩子拍着胸脯,響當當的回答:“以後還有啥子事情,你找我就是了。偷聽別人說話,我最行了。”

常歡被他逗笑了,正好這時候常德抽着煙,一搖一晃的朝這邊走了過來。那男孩一看,神情有些防備。常歡對他笑了笑,找了借口讓他離開。

男孩子神情不解的看了常歡一眼,還是抱着碗咚咚跑遠了。

常德走了過來,眼神四處瞟來瞟去:“你媽呢?”

聽見這個稱呼,常歡心裏膈應了一下,才答:“回去了。”

常德皺了皺眉,很不高興的看了常歡一眼才轉身,到籮筐裏拿了個碗,跑去吃飯。

見常德走遠之後,常歡緊繃的身子才放松下來。她幾口吃好飯,跑到靈堂那邊去守靈,明天是隆福盛上山的日子,今晚上肯定是通宵達旦的念祭文。

天剛黑下來,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吵鬧。常歡正在疑惑的時候,就見幾個大人跑了過來,拉着一旁正在休息的道士往外面跑:“快,快,外面有人中邪了!”

道士一聽,麻利的放下杯子,就跟着跑了出去。

另一個女人一邊喘着氣,一邊對常歡說道:“……常歡……你爸中邪了,正在胡亂說話呢。”

常歡一聽,忙拔腿往外面跑去。院子本來就不大,又加上做喪事辦宴席,桌子基本把院子都占滿了。常德正躺在地上手腳抽搐、口吐白沫,幾個成年男人正齊力的按住他。将他的頭扳到一邊,用手掐着他的嘴不讓他咬到自己的舌頭。

而那道士,正一手拿着碗,一手臨空畫符咒,嘴裏念念叨叨的唱着咒語。唱完之後,讓人把常德扶起來,把水喂給他喝。

因為重生一回,對于鬼神之事,常歡是有敬畏之心的。

那一碗符水喂進去,常德緩了一會兒居然安靜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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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圍着很多人,都在指指點點的小聲談論。原來晚上吃了飯,常德忽然走到陳三叔那邊,神神叨叨的說:“隆福盛給他托夢了,讓他把禮錢收起來。”

陳三叔一聽,當即就黑了臉,嘲諷了一句話。話剛說完,常德忽然手腳抽搐的倒地不起,這才有了後面這一幕。

所有人都在說,這是隆福盛看不過去常德兩口子的德行,顯靈出來警告他呢。一時之間大家都在竊竊私語,沒過多久常德才醒了過來。

見他醒了過來,常歡忙上前給他倒了杯水。

常德沉默的看了眼常歡,伸手接過碗仰頭喝光了水。周圍的人看他沒啥事兒,說說笑笑的散開了。

倒是那道士現在一旁,對常德道:“兄弟八字太輕啊,我弄張符給你辟辟邪氣!”

常德擡頭,那神色看起來很忌諱這件事情。過了好半天他才哆哆嗦嗦地從兜裏摸出十二快錢遞給那道士:“麻煩你了。”

那道士擺了擺手,沒要錢。直接從兜裏掏出一張黃紙符遞給他:“在裏面包七粒米,随身帶着就好了。”

常德拿過紙符,臨走的時候又把錢塞給了那道士。

常歡看的心塞塞,她實在沒想到常德為了禮錢,竟然會裝神弄鬼搞這麽一出。結果還把自己給搞抽風了,這下子他估計是再也不敢鬧幺蛾子了吧。

目送常德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常歡嘆了口氣,轉身繼續去守靈。

要說起來,她外婆這一支算起來可真是子嗣凋零。大外公死的早,唯一的女兒嫁到外地了,要明天才能趕回來。

二外公又只有隆元昌這一個兒子,如今隆元昌又在戒毒所回來不了。

而她外婆生了兩男一女,大兒子失蹤了十幾年。二兒子沒養活,夭折了。唯一的女兒項紅又是這麽一副德性,這一家子事到臨頭居然找不到一個可以依靠的後背,說起來也是一把心酸淚。

李嬸憐惜常歡是個小孩子,怕她一個人撐不了一晚上。吃了飯,收拾好了,便一直在靈堂那裏陪着常歡。

到了半夜吃宵夜的時候,她還拉着常歡讓她去休息一會兒。自己幫她看着,等快到天亮念經的時候再叫她。

常歡搖頭:“謝謝李嬸,可是我二外公現在連個可以捧靈的後輩都沒有。我實在沒心思去睡。

看着她巴掌大的臉,李嬸嘆了口氣。這孩子也是個命苦的,常德和項紅的為人他們可是看清了。等她外婆老了,指不定怎麽遭孽呢。

李嬸伸手摟了常歡一下,輕聲道:“那我陪着你。”

常歡心裏有些感動,但她搖了搖頭:“不用了李嬸,你回去吧。明天你還要幫忙呢。”

李嬸笑了一下:“嘿,你這孩子。我就在這裏,剛好看看道士們有沒有什麽需要,這煙酒一定招待周到了,明天你二外公上山人家才能有幹勁兒。別管我了,你去守堂吧。”

常歡曉得李嬸這樣說是讓她寬心,她心裏暗暗下了注意,以後她一定要李嬸對她的恩情!

常歡一個人跪在棺材錢,給隆福盛燒着紙錢。火光映着她的臉,屋子裏很安靜,隐隐約約能聽見外面的談話聲。

常歡望着黑白兩色的靈堂,忽然想到了自己前世臨死的時候。

她一個人佝偻的躺在惡臭狹小的雞棚裏,外面不遠處的高樓內确實她的兄弟娶親。聽着外面熱熱鬧鬧的聲音,常歡竟然恍惚了一下。那房子還是她被賣去當ji女掙來的錢修建的,卻從修好的那一起從來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外面陽光燦爛,她忽然覺得很冷。寒意從骨子裏散發出來蔓延到全身,事到如今她還在奢望什麽呢?這一切終不過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而她也毀在了自己的軟弱之上。

她慢慢的閉上了眼,殘生已了,但願來世她不要再做人,受這一世的折磨。這是她臨死前,最後的願望。

“歡歡,歡歡,你咋哭了?”

李嬸忙好事情過來,就見常歡一個人跪在哪裏哭。她連忙上前,拍着常歡問到。

常歡回過神來,拿袖子擦了擦臉,翁翁道:“沒啥,就是覺得我二外公可憐了一輩子……”

李嬸嘆氣,伸手輕輕拍着常歡的肩膀,沒說啥話。

後半夜安安靜靜的過了,三四點的時候又開始忙碌起來。常歡是唯一的後輩,端靈的事情就落在她身上。

等一切忙好的時候,天已經大亮了。

開席的時候常德和項紅兩人昨天被吓到了,沒敢來吃飯。大約十點左右的時候,常歡大外公的女兒隆吉芳才急急趕回來奔喪,見到老家這支離破碎的場景,當場就抱着常歡哭了起來。

後來得知常德和項紅兩人鬧出得事,也只沉了沉臉色,沒說話。

當一切忙好的時候,屋子裏才終于安靜下來。常歡以前沒見過隆吉芳,不曉得該和她說啥話。倒是李嬸和另外幾個婦女在一旁當幫幫将,幫着拉話。

隆吉芳見常歡雖然不愛說話,但性子沉穩,做事情也算是有理有條的。心裏不免對她的印象分提高了不少,後來曉得常歡要去鎮上的醫院看外婆,也跟着常歡一起去了鎮上。

鎮上的醫院小,住院部統共也就一間屋子。

常歡和老醫生孫爺爺打了招呼,帶着隆吉芳直奔住院部而去。

外婆精神看起來好了不少,正坐在床上和隔壁的孕婦說話。見常歡和隆吉芳來了,忙高興的從床上站起來:“你咋來了?家裏的事情辦好了?”

常歡仔細看了外婆幾眼,見她精氣神都不錯,這才笑着點頭:“家裏的事情已經妥帖了,您老就放心吧。”

隆吉芳嫁到外地,很少回家。

在她記憶中外婆還是個黑發精神矍铄的老人,這回一看竟然成了滿頭滿發,和記憶中的模樣差了不少。一時又想到自家親戚,現在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這個老人了。心裏一酸,幹巴巴的喊了句:“大姑。”

外婆眯眼一看,這才看清楚原來隆吉芳也回來了。

當時那個高興喲,拉着隆吉芳的手就關心的問東問西。隆吉芳受不住老人的熱情,還是慢慢的回答了外婆的話。

問完了話,屋子裏一時安靜了下來。

常歡見外婆眼神時不時的瞟向外面,心裏也曉得其實外婆還是在盼着常德和項紅到醫院來看她。她心裏發酸,強顏歡笑地摟着外婆的手臂,撒嬌道:“外婆,你不曉得哦。李嬸都誇我是個小大人,做事情靠得住!”

隆吉芳一聽,連忙道:“可不是呢,我剛回家,就聽見好多人都在誇咱們歡歡呢。誇她人小能幹,啥子事情都辦的有理有條的。”

外婆聽了心裏也高興,不過嘴上依舊不饒人:“看你尾巴都翹上天了,大家不過随便誇誇你,你還當真了!”

常歡嘻嘻一笑,埋在外婆的臂彎裏不依不饒:“我就是很厲害嘛。”

一番插科打诨的話下來,到時把外心事給鬧沒了。

三個人在醫院裏說了一會子話,外婆忽然開口:“住了一天院,渾身不舒服。等會兒,我跟你們一起回去。”

常歡心裏有些為難,如果這時候外婆回去,曉得了常德和項紅的所作所為,還不又把老毛病氣出來?想到這裏,她當即就笑道:“那我去找護士給你檢查下身體,看看你能不能出院!”說完話,她就往外面跑去。

隆吉芳看着常歡跑開的背影,嘆了口氣:“這孩子是個有主見的人。”

看着常歡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外婆才收回目光,眼神裏帶着一股子擔憂:“老話都說‘聰明的孩子,多磨難’,我倒是希望她傻些,沒病沒災的活到老。”

隆吉芳雖然剛回來,可是從鄉親們的口中,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事情。不過這種事情,她覺得自己是個嫁出去的女兒,反正在老家也呆不了多久,便只安慰了幾句話。讓外婆放寬心,外婆扯了扯嘴角,咧出一個似哭似笑的笑容。

沒過多久,常歡就回來了。一同前來的還有護士和老大夫孫爺爺。

孫爺爺給外婆把了脈,然後才說:“身體太虛,還要住院養一養!”

外婆一聽,當即就搖着頭:“不能再住院了,家裏還有那麽多事情。再說了,我也不放心歡歡一個人在家裏啊。”

隆吉芳嘴快,說了句:“不是還有表妹嗎?”

提到項紅,外婆就更加坐不住了。當即站起來,就拉着常歡的手說:“不行,我今天必須出院。”

常歡心裏着急,剛咧嘴要撒潑打滾的哭。外婆眉毛一豎,指着常歡說:“不準哭,這一回你哭了也沒用!”說完話,她就拉着常歡往外面走。

突如其來的,常歡竟然被外婆那一刻的霸氣側漏閃瞎了眼。當手上傳來一陣拖力,常歡下意識的害怕自己犟在原地,把外婆那瘦弱的小身子給拖摔了。連忙提起腳步跟上,等出了醫院,常歡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外婆出院了!

她心裏嘆了口氣,常德和項紅的事情才解決到一半,外婆這就回去了。看來這件事情要緩緩再說了,隆吉芳忙找了輛搭客的面包車,和常歡一起扶着外婆上了車。

車子一路颠簸到了村子裏,常歡和隆機房扶着外婆下車,往家裏走去。剛到門口,就見項紅正蹲在院子門口殺雞,見三人回來。忙站起來,拿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對隆吉芳笑道:“喲,大表姐啥時候回來的啊?怎麽不提前說一聲,我好去接你呢。”

面對項紅的熱情,隆吉芳也不好佛了她的好意,笑着說:“今早回來的時候,舅舅已經上山了。你們沒去捧靈肯定沒見到我,而且啊,我聽常歡說大姑住院了,以為你會在醫院照顧她呢,也沒成想你也沒去呢。”說着,她又往裏面看了看:“你男人呢?聽說昨晚上出了點事情,現在沒事了吧?”

項紅被隆吉芳嗆了一下,心裏雖然不樂意。但想着隆吉芳嫁到有錢人家裏了,她得好好和她相處。便陪着笑臉,指着地上的大公雞笑道:“我不是想着媽住院了,準備殺只雞炖了孝敬她。”

外婆聽了這話,臉色那個黑啊。

不過終究是自己的女兒,也不好再外人面前拂了她的面子。只沒好氣的說了聲:“不是炖雞嗎?還不快點去做飯?”

項紅臉色一僵,沒好氣的瞪着常歡:“還不快去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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