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心理落差,一念成吻
4月9日上午,吳作人紀念畫展在鴻雲集團旗下的雲雅畫廊正式拉開帷幕。
顧鴻華親自撥冗到場,與潘益年一起接受了媒體的采訪。
何美琪戰戰兢兢站在顧鴻華身旁,目光不時穿梭在潘益年等幾個資深畫家的臉上,生怕他們會看出什麽端倪。
11:00,光臨畫展開幕的賓客漸漸離開,何美琪忐忑了足足兩天的心到這一刻才稍稍放松了點。
臨近中午,顧鴻華邀請潘益年留下來一起吃午餐。
餐廳裏,何美琪大方得體地坐在顧鴻華身邊,對面則是潘益年和蘇棠。
彼此一番寒暄感謝後,潘益年看着何美琪,笑道,“我只聽說何美琪女士是榮城的商界女強人,沒想到您連書畫都極精通。這次的畫展,要不是你細心張羅籌備,只怕沒有這麽成功。”
何美琪不着痕跡間将功勞都歸到顧鴻華身上,笑着道,“跟着雲卿多年,就算我資質再差,總也能熏陶幾分藝術細胞。”雲卿,是顧鴻華的字。
何美琪簡簡單單一句,便将自己與顧鴻華的關系宣之于口,卻又不令人覺得反感。
潘益年文雅淡笑,一只慣于執掌畫筆的手輕握着一只素淡碎玉酒杯,“容我冒昧一問,何女士以為吳作人先生的畫如何?”
何美琪對答如流,“吳作人先生早年赴巴黎求學,他雖擅長中國山水潑墨,但在色彩層次上卻格外出色,他畫作上的顏色細微間的畫鋒濃淡最具特色……”
她忽覺不對,擡頭,目光探究地望進潘益年晦明晦暗的雙眸間。
潘益年卻在這時垂眸,拾筷,面上表情疏淡松散。
何美琪心頭大驚,勉強靜坐淡笑間,背脊上早已爬滿冷汗。
席間,蘇棠請顧鴻華離席接了個電話。
潘益年這才望着何美琪,淺笑道,“幾幅吳作人的畫換您一個雲雅畫廊,應該合理吧?”
“這個畫廊是雲卿心血,就算我肯讓給你,他也不會肯。”
潘益年笑,清俊的雙眸下浮現出幾道極細微皺紋,“無妨,歸于顧太太名下即可。”
何美琪恍然大悟自己原來是着了張小曼的道。可是,“你們怎麽會認識?你為什麽要幫張小曼?”
潘益年聽了何美琪的話,面帶歉色,翩然俯了俯身,“沒向你自我介紹,是我失禮。潘益年,多年前于香港中文大學學習中國山水畫。我與顧太太是校友,更是相交多年的朋友。”他說完,看着何美琪,淺笑間又補了一句,“這些顧先生都知道。他竟對您只字未提嗎?”
何美琪的臉上的笑瞬息間顯得格外僵硬牽強。中午吃飯時,顧眉生在學校的餐廳裏看到了關于畫展的新聞報道。
她一邊剝着橙子,一邊透過電視屏幕欣賞着何美琪臉上的有趣表情。
對,就是欣賞。一個人做了心虛氣短的事,哪怕裝得再若無其事,眼神和唇角的細微表情也會出賣她。
顧眉生臉上泛着一縷微笑。有些游戲,結局暴露得太快,反而無趣。
那批假畫挂在雲雅畫廊裏,哪怕當着衆目睽睽,一時半會也不會有人懷疑。
顧鴻華怎麽可能會因為幾幅畫而自毀名聲?
她可不急着去揭穿何美琪。畫展會持續一周的時間,她就是要讓這女人心存着幾絲僥幸,幾分惶恐,幾分心虛,備受煎熬地過上幾天。
心理落差是個極恐怖的隐形殺手。每天只需翻翻報紙,就能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是因為這個而自殺的。
栾亦然與石岑一起走進餐廳的時候,就看到顧眉生獨坐一隅,手中慢條斯理地剝着一顆橙子。
正是吃午餐的高峰,寬敞而喧鬧的學校餐廳裏少說也有上百名的學生。可他還是一眼就看到了顧眉生。
這個正值花樣年歲的少女身上,有一種足以沉澱時光的獨特氣質。
像她這樣萬裏挑一的家世,如果願意,她完全可以在這所學校裏拉幫結派,令其他人都齊齊簇擁在自己身旁。
可顧眉生卻總是獨來獨往。
栾亦然望着獨自身處在喧鬧中卻依然固我的顧眉生,心中竟生出了幾分心心相惜的感覺。
他朝着她走近。
四周一下子靜了許多。衆人的目光都漸漸落在離得越來越近的兩人身上。
栾亦然走到她對面坐下,卻并不急于開口與顧眉生說些什麽。
他只是不喜歡周遭的人落在女孩身上略帶異樣的目光。
顧眉生擡眸,看到他光潔迷人的額頭;看到他修長的手指握着深色的筷箸,優雅地将一塊胡蘿蔔放進口中,細嚼慢咽。
顧眉生是在秋波弄長大的孩子。她所受的啓蒙教育中,有一條是她每日都在踐行的規矩:食而不言。
兩人就這樣安靜坐着。栾亦然吃着盤中飯,顧眉生嚼着手中的半個橙。
修養二字,被這對樣貌出衆的塵世男女诠釋地恰到好處。
後來,榮鐵中學的師生們回憶起這一幕時,總會說:明明是一個充斥着油膩氣味的學生食堂,可因為這兩個人,倒有幾分像是氣氛清雅的餐廳了。
見兩人只是沉默吃飯,漸漸有人耐不住性子,陸續離開。
栾亦然慢慢放下筷子。顧眉生将手邊保溫杯裏的半杯鐵觀音倒在幹淨紙杯中,遞到了他手邊。
又将特意留着的半顆臍橙一瓣瓣剝好,放在紙巾上,也一并放到他面前。
栾亦然擡頭看向她,眸眼溫柔。
她的良善體貼并不常見,所以顯得格外彌足珍貴。
這世上,一樣的米,卻養着千樣百樣的人。
有人的喜歡将一切都宣之于口,好的,壞的都善于用悅耳甘甜的言辭說給對方聽。
而另外一種人,不喜說,卻會直接将想說的話落于具體的行為舉止間。
比如顧眉生明白栾亦然忽然坐到自己對面,是因為不願讓她一個人面對衆目睽睽的窺探和非議。
比如栾亦然也明白顧眉生對他如此體貼細致,是因為覺得“謝謝”兩字有些過于輕慢,她甚至不屑宣之于口。
贈人以需,助人于微。
兩人安靜地望着彼此,倏爾揚唇,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栾亦然凝着顧眉生。她的眉梢自然上揚,似兩片被醺了色的花瓣。她只是淺笑,卻已然仿佛花雨盛開,美不勝收。
長相美麗的她應該是令人覺得暖的,可那一雙深邃藍眸又使顧眉生不免多了一份涼薄和豔麗。
顧眉生,美得令人覺得動魄心驚之餘,卻又不敢随意摘撷。
最後,還是栾亦然先攏盡了心頭的萬縷思緒,起身走出了餐廳。
顧眉生跟在他身後。兩人行至餐廳外的分叉路口。
左邊是教學樓。右邊是教師行政樓。
看似南轅北轍的兩條路,他們究竟要怎麽走,才能有所交集?
她的心看起來格外虛無缥缈,他又該怎麽走,才能走得進去?
栾亦然腳步停駐,俊逸身形沐于春風肆意的四月天中。
顧眉生就站在他身後。他走,她就跟着。他停,她便等着。
不久後,校園裏響起了下午的上課鈴聲。四周一下子變得安靜起來。
栾亦然驀然轉身,伸出長臂,将女孩精準地抱進懷裏,“不走嗎?”
耳邊有風聲似溪水潺潺。顧眉生倚在他懷裏,嘴上一字未說,心卻想:除了這方厚實胸懷,她早已無從安放。
她感受得到他手臂的真實力度。她讀得出他胸中的那顆心髒的跳動頻率。朝氣蓬勃,沉穩安妥。
他還生。她還活。真好。
感覺到懷裏的人異乎尋常的安靜乖順,栾亦然底下了頭。
卻恰好遇上她翩然間擡起的唇,若有似無地,擦過他的脖頸和喉結,觸上了他的。
情緒淩亂似不斷瘋長的春草,一瞬間被點燃。
待到顧眉生真正反應過來時,栾亦然已經用力攬緊了她的背脊,不容她拒絕地加深了這個因為意外碰擦而造就的淺吻。
不遠處,有道人影,因為看到兩人親吻的一幕而怔仲停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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