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到了醫院，下車。季慕衍帶着宋青瑤穿過一幢大樓，又繞過一個草坪，還沒上樓，看到了正推着輪椅在草坪邊的小道上漫步的路司譯。輪椅上坐着他母親。

他推着輪椅緩緩漫步，修長的背影融入在燦爛的金陽裏。

宋青瑤看着他的身影，眼眶發熱。這段時間以來，一直壓抑緊繃的神經，在這瞬間終于得以喘息。他還在，他還好好的在那裏……宋青瑤強忍住差點就要滾落的淚，小跑着上前。

季慕衍站在原地，下意識的伸出手，想要拉住她。可他的手只觸摸到空氣，她的身影已經疾步而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就像生命中有什麽最重要的東西，正在一點一點流失……

宋青瑤走到路司譯身後，傳來的腳步聲，令路司譯回過頭。那一瞬間，他的表情是陰沉的，眼裏帶着極深的戒備。

可當宋青瑤映入他的瞳孔，那雙死寂的眼睛，一瞬間亮了起來。就像漆黑一片的天幕，驟然有了銀河繁星。

他呆立原地，看着她。

她也看着他。他還在，只是瘦了些，臉色蒼白了些，但他還在。這樣就好。

宋青瑤上前一步，将路司譯抱住。

她緊緊環着他的後背，腦袋靠在他肩上，開口的聲音帶着哽咽：“看到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路司譯眼裏種種情緒交錯變幻，那些劇烈的起伏都被他壓抑了下去。他緩緩擡起手臂，一只手輕輕環住她的腰，一只手拍着她的後背，低聲道：“放心，沒事。我沒事。”

“嗯……”她含淚點頭，“沒事就好……”

季慕衍遠遠看着他們緊緊抱在一起的身影……許是陽光太熱烈，他的眼眶被狠狠刺痛。他自嘲的扯了扯唇角，轉過身，往醫院外走去。

已經燒成一團灰燼的心，就連傷心的力氣都沒有了。

路司譯把宋青瑤推開，“我先送我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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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應聲。由激動的心緒中回緩後，轉頭看向來路。季慕衍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

路司譯把母親交給專用護工，帶宋青瑤離開醫院，去他居住的公寓裏。這一路，他都是溫文有禮，客氣節制，就像接待一個遠道而來的客人般。宋青瑤幾次想問什麽，見他諱莫如深的表情，又打住了。

進了公寓，關上門，宋青瑤剛想要換鞋，路司譯将她一把拉起，緊緊抱住！

“老婆，好想你……好想你……”前一刻平靜的表情被徹底撕裂，他聲音沙啞，眼眶發紅，布滿血絲的眼底瞬間聚起了水汽。

他将她抵靠在門板上，捧起她的臉龐，用力的親了下去。他啃她的臉，啃她的唇，席卷她的口舌，如席卷而來的暴風驟雨，瘋狂不斷蔓延……

他将她打橫抱起，進了房間，放到床上。他拼命吻着她，不需要思考，也沒有言語，只有思念、惶恐、後怕，一切一切的慰藉，都在瘋狂糾纏的熱烈裏。兩人翻來覆去間，一起滾落在地，她趴在他身上。還沒來得及起身，他翻個身，壓住她，繼續親她……

許久後，他抱着她躺在床上。

宋青瑤剛想要起身下床，路司譯摟住她，“老婆，陪陪我……讓我再抱抱……”

他一次又一次，無休無止的吻她，吻遍她的所有。直到宋青瑤的肚子實在餓得耐不住，發出饑腸咕嚕的聲音，他才終于放她下床了。

家裏準備有各式各樣的食材，路司譯親自下廚給宋青瑤做飯。她走到他身後，環抱住他，腦袋靠在他後背上。他轉過身，又開始吻她。她吓得連連後退，“好了好了，我肚子真的餓了。”

沒多久，路司譯端上一份咖喱牛腩焗飯，一份羅宋湯，又切了一個果盤。

兩人坐在沙發上，路司譯為宋青瑤把電視打開。吃的東西放在茶幾上，他挖起一口焗飯，送到她嘴邊。

“我自己吃，別這麽矯情啊。”宋青瑤想要接過勺子。

路司譯不肯，“老婆，就讓我喂你嘛。”

“這個拉絲……好不方便。”

“方便。很方便。”

她吃了一口，他又送一口到她嘴邊。

“你吃什麽？你怎麽沒給自己準備吃的？”

“我吃過了。”

“……我上午見你的，現在是下午了。”宋青瑤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倒是說說你吃什麽了？”

他勾起唇角，貼近她，手指靈活的探入，一臉壞笑道：“我吃了我媳婦，很飽。”

宋青瑤臉色一紅，朝他一腳踹去，“吃飯時間，正常點！”

“來，我們繼續吃。”他又為她勺了一口湯。

“我又沒斷手斷腳，你讓我自己來行麽？”

“來，老婆，張嘴……”

“……”

宋青瑤吃了一半，徹底飽了。她把剩下的一半喂給路司譯吃，也用他那種強喂的辦法。

路司譯比大半個月之前要瘦了許多。她不用想也知道，這段日子以來，他一定是吃不好睡不好。

吃完飯後，兩人依偎在一起，看着電視裏的歌唱比賽。但兩人的眼神都在放空，電視的存在，只是添加了一種熱鬧的氣氛，誰也沒關注裏面放了什麽。

宋青瑤開口問：“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路司譯沉默了片刻，說：“你先不要走，陪我幾天，可以嗎？”

“可以。這次是季慕衍帶我過來的。我得跟他說一聲，讓他先回去。”

路司譯頓了頓，表情出乎意料的沉靜，“你可以讓他在這裏等等你，幾天後你們一起回去。”

宋青瑤壓抑住心底的錯愕，反問他，“那你呢？你什麽時候回去？”

“我得看情況，看我媽的情況，還有我爸的安排。”

“好。”宋青瑤點頭。

這場對話，并不是往她預設的方向走。他并沒提及他們兩的未來，也沒計劃他們的下一步。她還感覺到，對家裏的情況，他不想多談。或許，如今形勢莫測，将來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他不提，她就不問。

季慕衍由醫院離開後，獨自一人在洛杉矶街頭漫步。俊美的外型，出衆的氣質，引得不少金發女郎頻頻回首，還有朝他吹口哨抛媚眼的。

他面無表情的走着，眼神空洞，就像被抽去了所有思想和理智，機械的行走。

他回到入住的酒店，走到宋青瑤的房間外，後背倚靠着門。他連煙都不想抽，只是站在那裏。酒店服務員上前詢問他，是否需要幫助。他搖了搖頭。

站久了，他席地而坐。從天亮到天黑，他一直坐在那裏。直到手機鈴聲響起。

他拿出手機，看到來電顯示上的名字，眼底波瀾驟起，但他并沒有馬上接聽，只是看着手機屏幕。

鈴聲反複響起，他微顫的手指緩緩擡起，按下，滑開，電話接通。他将手機貼到耳邊。

她的聲音仿佛由另一個世界傳來，“謝謝你幫我那麽多忙，還帶我到美國來。”

他心頭緊緊發顫，嘴邊只輕悠悠應了聲，“嗯。”

“我大概還要在這裏呆一段時間，你可以先回去，不用等我。”

他仰起臉，看着走廊頂上的燈光，光影交疊，倚靠在門廊裏的他，深邃的臉孔被打下陰影，模糊的看不清表情。他再次輕輕的應了聲，“……嗯。”

“你有什麽事嗎？”

他呆怔了幾秒，說：“沒有。”

“那……再見。”

那兩個字落下，他的心突然慌了起來，馬上開口，“你……”發出的音符，又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就那麽尴尬的停頓在半空。

“嗯？”

他找到了自己的思路，說，“你的行李……不來拿走嗎？”

“司譯說他安排人幫我去取。”

“……哦。”再次輕應。路司譯，她的男人，她的丈夫。

“還有事嗎？”

“沒有。”

“再見。”

“再見。”

通話結束，聽筒那邊傳來嘟嘟嘟的忙音，手機滑落在地，季慕衍的眼神又一次陷入了猝不及防的空洞中。

良久，他緩緩站起身，往酒店外走去。

五光十色的夜景，熱力四射的美利堅。季慕衍獨自一人游蕩在街頭，買了幾瓶酒，猶如流浪漢般，一邊舉着瓶子的喝酒一邊信步前行。沒有方向，沒有目的。沒有歸宿。

途徑一間酒吧，門外的美女們全都在朝他吹口哨，有人主動上前跟他搭讪，把他拉進了酒吧裏。季慕衍沒有拒絕。

酒吧中央舞臺上的樂隊唱着一首很熱烈的搖滾樂。

他坐在吧臺前，絡繹不絕的美女和帥哥過來跟他喝酒，他都沒有拒絕。有人對他勾肩搭背，他也沒有反應，沒有避開。他一杯接一杯的喝酒，眼神漸漸迷離。

熱鬧喧嘩的酒吧，周遭的白種人黑種人都在恍惚中變成了黃種人……年輕的男男女女，清吧裏音樂節奏宜人，舞臺上唱歌的女人更是吸引全場的焦點。

唯有他。端着筆記本電腦坐在一角，表情寡淡，目不斜視的看着電腦顯示屏，處理公務。

她的歌唱完後，走到他身邊，摟住他的脖子撒嬌，“你看都不看我，我不開心了！”

他将她推開，“別鬧。我在回一封很重要的郵件。”

“你是來陪我，又不是來工作的！難道工作才是你女朋友嗎？”她被他推開，更不爽了，不依不饒的拉扯着他。誰知道，胳膊不小心撞倒了電腦旁的雞尾酒。彩色的酒液潑灑到鍵盤上。她一愣，馬上抽出紙巾去擦。他剛要阻止，她的手不知道碰到了什麽，屏幕裏的大段大段英文全消失了。

他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眼看着風雨欲來，她馬上乖乖坐到一邊，捏着兩只耳垂，埋着腦袋道：“季大爺，我知道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原諒我這無理取鬧的小女子一回吧！”

季慕衍冷着臉把電腦阖上，起身離去。宋青瑤跟在他身旁，拉拽着他的胳膊，“求你了，別生氣了好不好？我保證再也不打擾你了！你別走啊，等會兒還有個演出，你等等我……”

一路走到酒吧門口，他攔下一輛的士，回過頭道：“既然這裏沒法工作，我只有換個地方。”

她可憐兮兮的看着他，“我知道我錯了……你別走啊……咱們不是說好的，最後一首歌由你來唱，給我捧場的嘛……”

“今天沒空了，下次再說。”

“木頭，你連唱首歌給我聽都沒空嗎……我是你女朋友，又不是路人甲……你就不能多給我一點時間嗎……”

她漂亮的臉上滿是埋怨和失望，那雙迷人的眼睛，那麽憂郁低落的看着他……

木頭，你連唱首歌給我聽都沒空嗎……

季慕衍驀地放下酒杯，起身往酒吧中央的舞臺走去。跟樂隊溝通之後，他坐在了主唱的位置上。高大俊美的混血男子，頓時引得吧內衆女郎連聲尖叫。

季慕衍拿出手機，播下宋青瑤的號碼後，把手機放到麥克風旁邊。

他脫掉西裝外套，解開白襯衣的袖扣，袖子随意挽起，露出結實的小臂肌肉，雙手扶上麥克風。空靈的伴奏響起，與剛剛的喧鬧浮誇截然不同。

他看着虛空中，那個眼神失望的女孩，沙啞低沉的聲線，緩緩唱了起來。

“rday

sn'pthepain

never

howcanwesayforever

whereveryougo

veryoudo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verittakes

orhowmyheartbreaks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宋青瑤窩在路司譯懷裏睡覺時，擱置床頭的手機響了。她一看是季慕衍的號碼，遲疑了下。路司譯擰亮臺燈，傾過身看去，“誰啊？怎麽不接？”

看到季慕衍三個字，他伸手替她接通，又按下外放。迎上宋青瑤錯愕的目光，他淺淺一笑，“我也很想感謝他，把你送到我身邊。”

電話那端沒人說話，只有鬧哄哄的聲音。

宋青瑤馬上說：“他按錯了吧。”

她正想挂斷電話時，那端突然又安靜就下來，接着是男人低啞的歌聲……

她心髒猛地被揪起來！

卧室內，床頭臺燈低幽的亮着，淡暖色光暈将兩人籠罩，他們都沒有說話。宋青瑤拿着手裏的手機，怔怔的聽着揚聲器傳來的歌聲……

她忘了挂斷電話，忘了路司譯就在她身邊，就那麽呆呆的靠在床頭，聽着那個刻入骨子裏的聲線，低沉溫柔的唱着一首老舊的英文情歌。

“can'itbaby

you'goingcrazy

whereveryougo

veryoudo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verittakes

orhowmyheartbreaks

iwillberightherewaitingforyou

waitingforyou……”

宋青瑤眼眶逐漸發紅，在自己失态之前，猛地挂了電話。

她将手機甩到一邊，縮進被子裏。路司譯由她身後将她抱住。兩人貼在一起，他在她耳旁問道：“既然季慕衍很在乎你，當初為什麽要那麽對你？”

宋青瑤低聲說：“那是一場誤會，那些事情都是他父母做的，與他無關。”

“所以，你們現在解除誤會了？”

“嗯。”

“那你心裏遺憾嗎？”

“遺憾什麽？”

“你們相愛過……又因為誤會分開……現在解開誤會，又無法在一起……”

寂靜。

就在他以為她要以沉默代表默認時，她低低開口，“命中注定的事情，無法遺憾。”

他又問：“什麽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就是，我跟他的分開，我跟你的相遇。在歷經滄海桑田之後，無論曾經有過多少愛，也回不去了。”

路司譯淡淡扯唇，“回不去，是因為有我，對嗎？”

再次寂靜。

路司譯說：“老婆，我告訴你一件事。”

“嗯？”

“那次，在那個舊倉庫裏，我把你迷暈後，用你威脅季慕衍……”

宋青瑤表情一變，轉頭看他，“你幹什麽了？”

“逼他對我下跪磕頭，不然，幾個綁匪□□你……”

“你……”宋青瑤眼裏聚起怒意。

“後來，他對我跪下了，連磕了三個響頭，很聽話的叫我爺爺。”

宋青瑤猛地坐起身，用力推了一把路司譯，斥道：“你是不是有病？有你這麽侮辱人的嗎？”

“是啊，我有病。”路司譯淡淡一笑，“我不像你前夫，是個正常人。”

“你……”季慕衍那麽驕傲矜持的人，她完全無法想象，他對人跪下的樣子。兩人相處的幾年，她甚至從沒見過他對誰低聲下氣過。他永遠都是高冷的強勢的，高高在上的主導者。

路司譯繼續道：“在他對我跪下的那一刻，我真的很爽，有種報複的快感。”

“你要報複什麽！由始至終，我選擇的都是你！這一次，是我在辜負他！你還要報複什麽！”宋青瑤猛地錘了他幾下，紅着眼睛罵道：“知道你出事，是他陪我到北京，他為了籌錢連公司項目都中止了！他一路把我送到美國來，帶到你身邊……”

路司譯扯了扯唇角，“我感謝他把你送來。但我不需要他的幫助。”

宋青瑤下了床，走到客廳的沙發坐下，為自己點燃了一支煙。黑暗中，也沒有開燈，她就那麽坐在沙發上抽着煙。她的腦海中無法描摹出季慕衍下跪磕頭的模樣，完全沒辦法想象，他是怎麽做到的，他怎麽做的到，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宋青瑤夾着煙的手在發顫，兩行淚水無聲無息滑下臉龐。

路司譯走到她身側坐下，也為自己點了一支煙。

黑暗中，兩簇星火明明滅滅。

宋青瑤說，“為什麽要告訴我？你明知道，我會生氣，會對你發脾氣，為什麽要說出來？”

“騙過你太多次，突然就不想騙了。”路司譯淡淡扯唇，“挺累的。”

宋青瑤轉過頭看他。他的眼神平靜到近乎冷漠。

他抽着煙，冷冷淡淡的說：“你第一次見我時，我就想泡你了。我知道朱莉是你朋友，才去救她。你們後來遇到的問題麻煩，差不多都是我制造的，目的就是讓你感激我。朱莉對你的仇視也是我挑唆的，我知道她喜歡我，不想讓她成為我追你的障礙，索性讓你失去了一個朋友。”

宋青瑤看着隐沒在昏暗中的他的臉，沒有接話。

“我身體的原因也與你無關，是幾年前跟人幹架造成，幹架的原因是泡妞。”他扯動唇角，若有似無的笑了兩下，“我的過去，不像我以前告訴你的那麽簡單。在身體出問題之前，我上過很多女人，一個接一個的換着玩。”

她定定的看着他的眼睛，“所以，你現在告訴我這些，是為什麽？”

路司譯掐滅煙頭，站起身，“明天你就知道了。今晚什麽都不要想，睡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