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此情難寄(四)

為了不吵醒廂房裏的雪洛,也不吵醒宇文楚天,渙沙刻意放輕了腳步走到他養傷的房間,沒想到,她剛走到門口,正看見雪洛坐在他的床前,細心地為他換藥。

宇文楚天半倚在床上,眼神裏映着燭光,忽明忽暗。

“雪洛……這些年,你就住在這裏?”

渙沙頓時僵在原地。她一直以為他是一個不會輕易對女人動心的男人,一旦動心便是至死不渝,現在看來,她可能錯了,他叫着每一個女人的名字時,都是如此柔情似水。

但,他從來沒叫過她的名字。

雪洛的聲音已經冷若冰霜:“嗯,這裏挺好的,人跡罕至。”

“是啊,”宇文楚天點點頭,“不用擔心遇見不想遇見的人。”

雪洛忽然笑了,似乎聽見一句很可笑的話,“你以為我是為了躲你麽?!宇文楚天,你能不能別這麽自作多情,我們之間早就過去了,若不是你妹妹跑來求我救你,我早已想不起你了。”

宇文楚天被噎得啞口無言,半晌才牽出一抹苦笑,“她不是小塵,她叫蘭渙沙,蘭侯府的千金小姐。”

“什麽?!她分明是……”

“她确實不是小塵,如果她是,我受了這麽重的傷,她還能安安穩穩睡覺嗎?”

“我也奇怪呢。”雪洛又問:“那小塵呢?她為什麽沒和你在一起?”

問到小塵,宇文楚天頓時劇咳不止,劇咳牽動了傷口,鮮血很快浸紅他身上的衣衫。

雪洛見狀,忙按着他的傷口,捏碎一顆玉髓丸混着溫水,讓他服下。“你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都是為了她,對嗎?”

“我現在挺好的。”

“挺好?”雪洛臉上盡是無可奈何。“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我給你把過脈,你的真氣至陰至寒,你是不是服過什麽藥,或者練過什麽邪功?”

一聽見“邪功”兩個字,渙沙不禁驚得連連退後數步,扶着身邊的樹幹才站穩。

雪洛正欲開口,宇文楚天忽然輕咳一聲,眼光瞥了一眼站在門外不知多久的渙沙,雪洛便不再多言。“很晚了,你休息吧,我明天再來看你。”

“嗯。”

見雪洛快步出門,浣沙忙躲到樹後,直到雪洛走遠才走出來。

渙沙正欲回房,卻聽房內傳來宇文楚天淡淡的聲音,“既然來了,為什麽要走?”

是啊,既然來了,避而不見反倒讓人誤解,她理了理長發,走進他的房間。“你和雪洛姑娘以前認識?”

而且好像還很熟。

宇文楚天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是啊,我們還差點就成親了。”

她咬咬下唇,最終還是沒能忍住,譏諷道:“看不出你還挺風流多情的。”

他笑了,笑得特別暧昧:“你該不是吃醋了吧?”

“就憑你?切,你以為你是蕭潛麽!”

她話音剛落,宇文楚天便開始劇烈地咳嗽,因為劇咳牽動了下腹的傷口,他的臉色蒼白如紙,手緊緊握着被子。

“你別……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原本是很生氣的,可是一見他那副随時都會死去的樣子,她的心痛了,不是那種愧疚的感覺,而是痛到身體都要裂開,呼吸都很艱難。

她慌慌張張給他倒杯水,喂他喝下去,“其實你人很好,又溫柔又體貼,不然怎麽會那麽多女人都喜歡你。”

“你真的這麽認為?”

“嗯。”她堅定地點頭,“哪個女人嫁了你,一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不,你錯了……”

因為那一句“你錯了”,渙沙徹夜未眠,因為她隐隐感受到他的語氣中的愧疚和惆悵——那是否意味着,曾經有個女人嫁過他,卻并不幸福。

黎明十分渙沙便起了床,本以為自己已經很早,沒想到雪洛早已在煎藥了,她扇火的力道不疾不徐,不輕不重,專注的神情就像是剛會煎藥的小孩子!

她上前一步,問道:“需要我幫忙嗎?”

“這煎藥最重火候,水火不良,火候失度,則藥亦無功。”雪洛指了指籃子裏放着的草藥,道:“你如果真想幫忙,就幫我把這些藥放在外面晾晾。”

“好!”

她一邊整理着草藥,一邊偷偷看雪洛煎藥的樣子。

長發垂落,娴靜無暇,巧目倩兮,氣若幽蘭。一身白衣襯得她如同一株開在風中的百合,極盡溫柔,散發着幽幽清香。這樣的女人根本沒有男人可以抗拒,相信宇文楚天一定很愛雪洛,不知道他做錯了什麽,才會讓雪洛最終沒有成為他的新娘。

唉,為什麽宇文楚天輕易就可以猜透別人的心思,而他自己的真心掩飾得滴水不漏,不讓任何人觸及。

對浣泠是這樣,對雪洛也是這樣,對孟漫,對她……在宇文楚天的心裏,到底哪個女人是他無法取代的唯一?

渙沙自嘲地笑笑,這個答案重要嗎?

*************

因為雪洛說宇文楚天的傷勢太重,如果血液運行加速,會讓毒氣侵蝕心脈。所以渙沙寫了封書信讓村裏一位年輕人送去蘭候府,告訴蘭夫人宇文楚天受了傷,要在一位神醫處養傷,讓她別挂念,等宇文楚天養好傷,他們就會回去。

時間一天天度過,宇文楚天的傷勢日漸好轉,可是渙沙的心緒越來越不平靜,每次看見他的笑容,聽見他溫柔關切的聲音,她都會心慌意亂好一陣。

有時候,夜半難以成眠,她寧願站在院子裏看他房間裏燈光,也不想進去看他在做什麽。總覺得他是那麽遠,遠到她無法靠近!

後來,她幹脆不見他,每天不是呆在藥房裏照着醫書幫雪洛為草藥分類,就是陪着她去山上采藥,反正雪洛照顧得比她細心得多。

可是漸漸的,浣沙發現了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是她對草藥的藥性竟然十分熟悉,有些雪洛都會遲疑的分量,她居然放在秤上一抓一個準,而且她對一些草藥的處理和晾曬方法也得當,就好像是幹了多年一樣,随時可以手到擒來。

可是,她明明是養在深閨的小姐,怎麽會弄得這些醫學之道呢?

難道是她生來天賦異禀?

雪洛見她如此,倒是流露出了不一樣的目光,只是拄着下巴,輕輕的扇着爐中的火,藥汁被火滾得頂到了蓋子上,發出茲茲的聲響。

她幽幽開口:“我記得小塵也是頗通醫理的,以前,楚天受傷的時候,就是她醫治的。”

浣沙的心,重顫了一下,她有些口幹舌燥,但卻問道:“小塵姑娘……也是神醫麽?”

雪洛笑的凄涼,搖搖頭:“她不是,她甚至不甚喜歡藥草的氣息,可是後來楚天總是受傷,她索性為他學的醫術,因為她總是怕別人醫治不好他。”

浣沙沒有再問下去,而是默默的看着藥罐出神。

一日,渙沙見到雪洛在給一株花澆水,幾乎是一滴一滴點上去,甚是謹慎,十分好奇。她走過去細看,花形貌似芷蘭,素白小花,花香清雅,正是她最熟悉的汀蘭之香。

她深深吸着,“真香,這是什麽花,如此嬌貴?”

“你最好站的遠些,你沒聽過烈酒至香,毒花至美!”

“這花有毒?”

“不錯,少量服用可以穩定情緒,一旦過量就會變成癡呆,且無藥可救!”

渙沙一驚,頓覺置身寒冬之中。這麽特別的香味她不會忘記,她受傷之後,蘭夫人每月都會讓她服藥,說是可以治療她頭部的傷。那藥就是這個味道,有時裏面還混着這一模一樣的花瓣。

她會忘記過去,她會變得漠然,難道是因為這種毒花?

她試探着問雪洛:“那這花……會不會讓人的記憶變成空白?”

“記憶變成空白?你是說千愁盡?”

“千愁盡!?”

雪洛解釋道:“這花叫冥蘭,産自苗疆,那裏人喜歡用它配上其他藥材喂養的蠱蟲。據聞那種蠱毒有個特別的名字:千愁盡。”

渙沙終于明白了,是她的母親用藥物抹去她的記憶,難怪當年她頭那麽痛。

“那麽抹去的記憶能恢複嗎?”

“按常理說,記憶是不可能抹去的,這種藥的功效是侵入人腦,擾亂人的思維,以至令人無法正常回憶。不過,不能想起不代表忘記,有些深層記憶的片斷還是在特殊情況下再現的。”

她見雪洛有些狐疑地看着她,裝作若無其事道:“我就是随便問問而已。”

那幾天,她翻遍所有的醫書和草藥集,上面沒有關于“千愁盡”的記錄,倒是有很多關于記憶的記載。

有本書上說:人之統帥為腦,調人之所動,發人之所感,存人之所憶,其構之雜,為餘所不能盡知,只明其弱而易傷,雖有頭骨所護,仍可為重創、心緒及藥物所傷,可使其動、感、憶之能失衡,非刺激,難複其原。

也就是說,她的記憶并沒有消失,而是經絡失衡,那麽又是什麽樣的刺激可以讓她找回那段記憶……

正想着,外面一雙身影徘徊至庭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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