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忽然之間(四)
一陣女子嬌媚的笑聲從天而降,緊接着一襲紫色的人影飛身而至,就像一縷輕紗,輕輕飄飄從夜空飛落。
借着微亮的光,如暗夜一般的身影漸漸顯露出來。
令人不敢逼視,一襲紫衣臨風而飄,長發如瀑被高高束起,青色發帶随風而飄,美豔如仙,出塵而立。
只是那雙熟悉的眼睛,讓她心生寒意。她認出這女人是孟漫,就是那個差點殺了宇文楚天的蒙面女人。
“說的好,說的真好!”孟漫一邊說,一邊鼓着掌,舉手投足見萬種風情。“在這樣的清靜之地,口出如此狂言,也只有你宇文楚天膽敢如此。”
宇文楚天深吸了口氣,看了看天色,冷然問道:“他到了嗎?”
“還有半個時辰。”孟漫說着,用一雙媚眼瞟了她一下:“我本不想打擾你,可我擔心你再跟你的寶貝妹妹糾纏一會兒,會把該做的事情都忘得一幹二淨!”
宇文楚天猶豫了一下,道:“我先送她回去。”
“不如你去做你該做的事,我幫你送你的寶貝妹妹。”孟漫見宇文楚天質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立刻滿面笑意:“你放心,我明白她對你有多重要,就是借我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傷她一根頭發。”
“好吧,路上小心些。”
*******
孟漫将浣沙送回蘭侯府,一路上并未說話,不停催促着車夫快點趕路,手指還不自覺攪動着衣襟,似乎在擔心着什麽。
剛到府門外,她便急着離開,浣沙忍不住叫住她。“孟姑娘,宇文……呃,我哥哥他今晚去做什麽事?我看你好像很擔心他。”
孟漫思慮一下,道:“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要好。不知道,就不用擔心,不用挂念。”
“他是不是又要去和人決鬥了?”不論他們發生過什麽,他到底是她的哥哥,她對他的關心和擔憂好像是一種本能。
“別問了,知道太多對你沒好處。”
不知道,有時候更沒好處。
她一整夜想的都是宇文楚天去做什麽,是不是又去找人決鬥,是輸還是贏,雖然她不停安慰自己,他的武功是江湖公認的“天下第一”,可江湖中的又有多少世外高人,誰又能預料。還有,他損耗的內力是否完全恢複了?
好容易熬到天明,她正想去打聽下宇文楚天的消息,明心慌慌張張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不好了!”
“什麽不好了?”
“大小姐,蕭家來人了……蕭老将軍帶了兵馬來,把咱們侯府圍起來了。”
“蕭潛的父親?”渙沙大驚,來不及細想,跑出賬房。
蕭潛的父親蕭愈,朝中的三朝元老,武将出身,執掌軍事大權,處事向來獨斷專行,上至當朝天子,下旨文武百官對他均是敬畏有加。
今日為何突然帶兵包圍蘭侯府,她第一個反應就是宇文楚天出了事,以最快的速度跑向前廳。
渙沙來到前廳,只見蕭愈正襟危坐于正堂,一臉粗犷的胡子遮去了半張臉,與那一雙睿智的眼睛極度不協調。他正和蘭夫人寒暄,言語間并未提及宇文楚天。
一個奉茶的侍女走到門前,渙沙攔住她,接過她端着的茶,茶香輕淡缭繞。
她端着茶輕移蓮步,進了正廳,上前施了一禮謝道:“蕭伯父,請喝茶。”
蕭愈接過茶,緩緩用杯蓋撥着茶葉,看着她道:“潛兒這孩子就會打仗,和我一樣是個粗人,有時候有個行差踏錯的你們還要多包涵包涵。”
蘭夫人即刻陪笑道:“蕭将軍言重了,是沙兒不懂事。”
“唉!我這兒子從小就活在刀光劍影裏,十歲跟着我上戰場,十五歲做前鋒,十八歲便帶兵,練就一身鋼筋鐵骨,面對多少敵人都沒皺過一下眉,受多重的傷,都能一笑而過。偏是遇到你家渙沙......算了,提起我就生氣,一點不像我的兒子。”
蘭夫人道:“依我看他倒是與蕭将軍一樣,是性情中人!”
“上次回來,潛兒興匆匆準備了幾天的……”蕭愈頓了一下,吹了吹茶霧道:“禮物,倒是沒有帶回去,可魂也沒帶回去,終日愁眉不展。後來,一聽說邊關緊張,就非要去請旨出征,一副不要命的架勢……”
蘭渙沙咬緊下唇,不發一言。
蕭潛在她面前從來沒有大聲說過一句話,每次被蘭夫人拒絕,都會笑着寬慰她說:沒關系!在她眼裏,他的脊背永遠是挺直的,他的心胸是最寬廣的。而今想起,她在坦然接受蕭潛呵護,珍愛的同時,從未真正去了解他,去揣摩他心思。
蕭愈暗中打量了渙沙的神色,飲了一大口茶,長嘆一聲道:“唉,沒辦法,誰讓蕭潛是我兒子,我今天豁出去着老臉不要了,親自上門來幫他提親,蘭夫人,你不會連我的面子也不給吧?”
“這……”蘭夫人看看外面的守衛,又看看站在身邊的浣沙,“現在蕭潛正在外面打仗,這婚事,不如等他回來再從長計議。”
蕭愈果斷道:“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潛兒在外面行軍打仗,我替他做主了。五日之後正是良辰吉日,我們蕭家自會籌備好一切,到時只需叫潛兒回來完婚便是了。”
“這臨陣更換将軍,不妥吧?”蘭夫人面有難色。
“不過是小小的邊關騷亂,我舉薦趙毅過去即可。唉!說心裏話,我自己帶兵時不覺得什麽,潛兒一出去,我這心就不得安寧。”
“就怕蕭潛他不肯回來。”
蕭愈擺擺手,“若告訴他回來完婚,我怕他不等趙毅過去,就趕回來!”
蘭夫人剛要開口,渙沙急忙跪下,俯首道。“那就有勞蕭伯伯為我們做主了。”
蕭愈當即大笑,連說了幾個“好”字,“我這就回去準備了,五日後迎娶你過門。”
不消片刻,蕭愈便帶兵撤離,蘭侯府恢複了寧靜,所有人都跟着松了口氣,唯獨蘭夫人還是愁眉不展,“沙兒,你當真願意嫁給蕭潛?”
她願意不願意已經不重要,如今蕭愈帶兵包圍蘭侯府,意圖已經相當明顯,如若蘭夫人拒絕這門親事,今天蘭侯府上上下下數十口人都難逃劫數。
“我願意,我想通了,蕭家的人都不介意我的過去,我又何在意。這樣也好,嫁到蕭家我就可以徹底斬斷過去,重新開始。”
蘭夫人長舒了口氣,“你想通就好,你知道嗎,原本我太舍得把你嫁到蕭家,是宇文楚天勸我尊重你的決定,他說只要你開心,其他的都不重要。”
“他真的這麽說?”
“是啊,他真的是個好哥哥,凡事都為你想。”
好哥哥?她點點頭,他的确是個好哥哥。
“娘,我有件事想問你,你能如實告訴我嗎?”
“你問吧,只要我知道,一定不會再對你隐瞞。”
她的心中忽然有些忐忑,她深吸了口氣,才問道:“我與宇文楚天是親生兄妹嗎?我們是血緣至親嗎?”
蘭夫人面露難言之色,可她還是回答說:“你們是兄妹,你和他的父親都是宇文孤羽。”
“……”
到底什麽是真,什麽是假,誰說的是事實,誰說的又是謊言,她也已經完全分不清了。但她寧願相信宇文楚天說的是真的,他們不是親兄妹,所以他才會對她動了心,動了情…..
*******
連續幾日,來蘭侯府送禮的官員從未斷過,官級高低不等,禮品均是價值不菲。蘭夫人一直忙着招呼,無暇兼顧其他。
浣沙心裏卻始終惦記着宇文楚天,惴惴不安,總隐隐有種不祥的預感。
一日,天色陰沉,厚重的陰雲遮住了天空,她正坐在竹園裏品茶。茶是上好的龍井,水是竹葉上的晨露,茶香清透,卻仍無法讓她心神安寧。
一陣腳步聲傳來,很輕,她猛然回頭,難以置信地看着身後的宇文楚天。
他仍是一身青衫,襯得臉有些慘白,唇色也有更白。
見他完好無損,她才放下懸着的心,努力調整好呼吸,開口時聲音裏還是帶着點顫音。“你,何時來的?”
“聽說你馬上就要成親了……我特意給你送件賀禮。”說着,他将手中的包袱慢慢打開,裏面放着一件鮮紅色的衣服,紅得十分刺眼。
“這?”
“這件嫁衣是你的,我一直好好收藏着,總以為有機會能看見你穿上。”他清清喉嚨,聲音聽上去不太清晰:“現在真的有機會看到了……別忘了給我張喜貼。”
“我……”她伸手去接,不經意觸碰到宇文楚天的手,寒意頓時從他的指尖穿來。
她一驚,仔細觀察宇文楚天的神色,才發現他眼神中沒有了原本的神采,黯淡無光。
“你受傷了?!”
他無所謂地笑笑。“小傷,不礙事。”
“傷在哪裏?”
“一點內傷,調養幾日就好了。放心,這次你的婚禮我一定能參加。”
宇文楚天走了,她低下頭,看着鮮紅的嫁衣,上面細細密密的每一針每一線像穿透了她的身體,一針一針将她的靈魂縫合。
指尖拂過上面金線繡成的花樣,栩栩如生的百花盛放讓她想起了當年縫制嫁衣的場景,眼淚順着她的臉龐一串串落下。
三年前的夜晚,她坐在燈下,一針一線縫制嫁衣。
宇文楚天不知何時進來,趁她不注意,搶過她手中鮮紅的嫁衣,“咦?你在縫嫁衣,想要嫁誰?”
“你說呢?”
“不會是陸家派人來提親了吧?”
她氣得搶過嫁衣砸他,“胡說八道,分明是你答應過我要娶我的。”
“是嗎?我說過嗎?”
“說過!你說等你報了仇就會帶我去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然後,你會用八擡大轎接我過門,我們要拜天地,結發為盟,一生一世永不分離……”
他似乎特別開心,笑着抱過她,吻了吻她因急切泛紅的臉頰。“小塵,只要你願意,你的嫁衣做好,我立刻就娶你,拜天地,結發為盟,然後,我要告訴天下所有人,你不是我妹妹,你是我宇文楚天的妻子!”
“真的?”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從那之後,她不分日夜地縫着嫁衣,她以為只要她快點縫好,她就可以嫁給他,沒想到,她的嫁衣縫好了,他卻違背了誓言!
那個漫長的故事從一個肅殺的夜晚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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