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再起争執

第44章 再起争執

傍晚。

蕭莨回到房中時,祝雁停正坐在榻上煮茶,見到他進來亦未擡眼。

蕭莨在榻邊坐下,祝雁停将剛倒出的花茶擱到他面前,蕭莨伸手接過,但未喝,手握着茶杯無意識地捏緊,祝雁停問他:“表哥怎不喝了?”

蕭莨放下茶杯:“一會兒用晚膳了,別喝太多茶。”

祝雁停不以為意:“只一小杯罷了,就當是開胃。”

他說着,又輕勾唇角,似笑非笑:“先頭是定國公府的郎君來了麽?可惜我出不了門,不能去迎客,如今倒當真似那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後宅婦人了。”

“雁停……”蕭莨神色猶豫,欲言又止。

祝雁停微撇嘴角,又問他:“方才我好像聽到前院似鬧出了什麽動靜來,是發生何事了?”

“沒什麽,”蕭莨移開目光,搪塞道,“……打發了一個手腳不利索的下人罷了。”

“什麽下人?”祝雁停擡眸望向蕭莨,漆黑雙瞳中隐有暗光。

蕭莨的喉結滾了滾:“前院一個負責伺養花草的下人。”

祝雁停聞言微蹙起眉:“我記得這院子裏伺養花草的,都換成了我從懷王府帶來的人?他究竟犯了何事,你要将之打發出去?為何不先與我說一聲,這後宅裏頭的事情,何須你親自動手?”

蕭莨漸收緊掌心,眸色沉沉地看向面前的祝雁停,靜默片刻,他低下聲音:“雁停,你一定要我說得那麽明白嗎?我為何将人打發出去,你不知道嗎?”

祝雁停神色不動,不答反問:“表哥不說,我又怎會知曉?”

蕭莨盯着他的眼睛:“……他說,是奉了你的命令,去書房探聽我與人在商議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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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又如何?”祝雁停重重擱下手中茶杯,變了表情,“表哥還記得我生珩兒那日,你與我說過什麽嗎?時過境遷,你是打算反悔了是嗎?”

“雁停!”蕭莨的聲音不自覺地拔高,透着些微冷意,“你一定要這般嗎?我和你還有珩兒,我們才是一家人,你為何不能與我一條心,偏要事事向着你兄長?”

祝雁停一哂,像聽了極大的笑話一般:“表哥,你又為何不能與我一條心呢?他日我兄長做皇帝,你我位極人臣,這樣不好嗎?你自己也說,有你父兄在,皇帝斷不可能讓你走到更顯眼的位置上,一輩子庸庸碌碌青史無名有何意思?你又比你父兄差在哪裏?”

蕭莨強壓着心頭翻湧起的情緒,道:“你又如何保證你兄長做了皇帝,我們承國公府就一定能太平無事,你一定能得到你想要的?上位者卸磨殺驢的故事少過嗎?你……”

“我說過了,你不喜我兄長,也別當着我的面诋毀他!”祝雁停咬着牙根截斷蕭莨的話。

他的臉上已再無半點笑意,只餘一片帶着防備的冰冷,蕭莨見狀疲憊地閉了閉眼睛,稍稍平複語氣:“……雁停,到底要如何?你才肯放棄這樣的執念?”

“不可能。”祝雁停說得斬釘截鐵。

“為了我和珩兒也不行麽?”

祝雁停嗤道:“你連世子都不是,我的珩兒以後又算個什麽?為了珩兒,我更要争一争!”

僵持片刻,蕭莨搖了搖頭,已無話可說。

祝雁停憤然問他:“你說我們才是一家人,你可有真正信任過我?你若非防着我,我又何須派人去偷聽?你嘴上說會幫我,其實從頭到尾都在騙我對嗎?”

蕭莨沉默不語。

祝雁停激動道:“我知道!你有諸多的顧慮,是我太自以為是,其實在你心裏,我壓根比不上蕭家人!如今在你眼中,我是否就是個醜态畢露的惡人,逼着你做不利于蕭家,不利于承國公府的事情?可分明,就是你膽子太小,你若是真心願意幫我,幫我兄長,怎會成不了事?!”

蕭莨沉下目光:“你哪裏來的自信,一定能成事?”

“為何不能?!我不妨與你直說,劉崇陽、還有那位虞國師,皇帝面前最說得上話的兩個人,我兄長都将之拉攏了,否則皇太弟之事又豈能那般順利?我兄長既想要那個位置,自然得有人幫他,他們為懷王府賣力,我兄長許諾他們想要的東西,各取所需,有何不好?為何別人能做得,你承國公府就做不得?!”

“夠了!”蕭莨一拳砸在桌上,熱茶濺灑而出,澆到他手背上他亦渾然不覺,“懷王與劉崇陽他們是怎麽想的我不知道,但我今日便可明确告訴你,蕭家有祖訓,我不可能幫你兄長,更不會與之同流合污,無論你說什麽,都絕無可能!”

比起生産那回,今日的蕭莨顯然更加氣怒,即便這樣的怒意其實絕大部分并非沖祝雁停而去,但祝雁停亦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流露出的對自己不加掩飾的失望。

“什麽叫同流合污?!”祝雁停心中一陣刺痛,只覺分外不忿,“我兄長到底做了什麽大奸大惡之事,你要這麽說他?!你是否覺得只有你承國公府是好的,別人就都是上不得臺面的陰險小人?!是不是定國公府的小子?他來這裏到底與你說了什麽,是不是與劉崇陽有關?!”

蕭莨沉聲反問他:“你又聽到了多少?”

“你這麽怕我知道了嗎?!非要這般地戒備我?!”

“你知道了,你打算如何?再派人去暗地裏與懷王府送信麽?你是在打這樣的主意麽?”

蕭莨黝黑的雙眼直直望着祝雁停,看似平靜的目光卻像一把利劍,毫不客氣地揭穿了他那些不能見人的小心思。

對上蕭莨這樣的眼神,祝雁停心下驀地一沉,垂眸冷笑道:“你既不打算與我說,又何必再講這些廢話。”

這般态度,卻更叫蕭莨失望,啞了聲音:“人心隔肚皮,即便你與懷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他心中每時每刻在想些什麽,你又能真正知曉多少?”

“呵,”祝雁停一聲低嗤,“表哥說得對,人心隔肚皮,我心中每時每刻在想些什麽,表哥又真正知道多少?便是表哥心中在想什麽,我亦猜不透,表哥處處否定我兄長,說到底,無非是你從一開始便對他存着偏見罷了。”

祝雁停這樣便是怎麽都說不通了,見他這般冥頑不靈,蕭莨身心俱疲,沒了再說的興致,站起身,留下句“這些事,且等你想清楚再說吧”,出了門去。

祝雁停呆愣許久,才似恍然回神,擡手用力一揮,面前矮桌上的茶具盡數被掃下地,四分五裂。

原本在裏間搖籃中安睡的孩子被驚醒,放聲大哭。

房門外,蕭莨站在長廊下,擡眼怔怔望向遠方天際。

正值日暮時分,天邊一抹殘陽似血,在這蕭條冬日裏更顯陰慘。

幾只黃莺在已只剩枯枝的樹上栖息,這些鳥也不知是怎麽養的,明明應當在秋冬日時南飛,偏它們怎麽趕都趕不走,還十分親近祝雁停,仿佛通了靈性一般。

蕭莨雙瞳輕縮,深思一陣,吩咐跟在身後的下人:“以後派人盯着些這些鳥,若是它們飛出去,務必跟上看飛去了哪裏,若有不對,便将之射下。”

“諾。”下人低聲應下。

黯光在蕭莨的眼眸裏沉得深不見底,靜默半晌,他又道:“從今日起,院中但凡有人出門,去了哪裏,見過什麽人,俱都報與我。”

“諾。”

屋中,阿清叫人将地上狼藉收拾了,憂心忡忡地勸祝雁停:“郎君,您何必與大人這般置氣,惹得他大怒,您自個心裏也不痛快……”

祝雁停攥緊拳頭,指甲狠狠掐進手心中。

阿清無聲一嘆,小聲問他:“郎君可要用晚膳?還是等大人回來……”

“不必了,”祝雁停扯開嘴角,自嘲一笑,“你覺着他今夜還會回來麽?”

阿清低了頭,沒再接話。

亥時,祝雁停倚在床頭,心不在焉地輕推着搖籃,怔怔出神。

黯淡燭火映在他眼中,又悄無聲息地融進幽深黑瞳裏,只餘眸底一片深不見底的陰翳。

搖籃裏的兒子才睡下沒多久,傍晚那會兒被吓到了,嬷嬷怎麽哄都哄不好,還是祝雁停抱了他一會兒才逐漸安靜下來,再一直折騰到這個時辰才肯睡。

祝雁停伸手過去,手指輕拭了拭兒子柔軟的面頰,盯着他看了半晌,神情漸柔和些許,低聲喃喃:“珩兒,爹爹到底該怎麽辦……”

嬷嬷進門來想要将孩子抱走,被祝雁停制止:“他睡着了,就讓他在這睡着吧。”

嬷嬷提醒他:“小郎君半夜裏會醒來兩三回,怕會吵着郎君。”

“無事,你們先退下吧,等他醒了再來抱他去喂奶。”祝雁停堅持道。

嬷嬷只得退下,阿清進來小聲與祝雁停禀報:“大人歇在書房了,已經熄了燈,郎君您也早些歇下吧。”

祝雁停愣了愣,問他:“有人給他守夜麽?”

“大人沒叫人在門外守着。”

祝雁停輕閉眼睛,吩咐他:“還是派個人過去吧,……去叫他自己身邊的人去,夜裏涼,書房裏還要更冷一些,叮囑人給他加床被子。”

阿清點頭應下。

待他離去前,祝雁停又将人叫住,添上一句:“他夜裏容易口渴,記得叫人給他備些溫水。”

阿清無奈提醒他:“郎君,這些事,大人身邊慣常伺候的人定都知道的。”

旁的人都知道的事情,他又何須再多此一舉。

祝雁停怔愣須臾,斂了眸,臉上神色愈加黯然。

見他再無其他事項要吩咐,阿清躬身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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