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天下大亂

第60章 天下大亂

甘霖宮。

祝鶴鳴與虞道子過來時,皇帝因激動過度吐血又暈了一回,祝鶴鳴眼神示意祝雁停先出去,祝雁停望向病榻上已出氣多進氣少、氣若游絲的皇帝,心知他先頭突然的清醒不過是回光返照之态,一聲嘆息,轉身出了大殿。

黑沉夜色籠着整片天際,一絲亮光都無,沉重如無邊際的深淵,祝雁停站在殿前的石階之上,擡眼怔怔望向前方,心頭萦繞着的唯有揮之不去的空落與茫然。

今夜過後,他與兄長便能如願了,可之後呢……

大殿門重新阖上,祝鶴鳴示意虞道子:“時候差不多了,煩勞國師請陛下醒過來吧,也好早些将這後事交代了。”

虞道子領命,不緊不慢地在皇帝腦袋上紮了幾針,等了片刻,便見皇帝渾渾噩噩地睜開眼,乍見到他們,雙眼倏地瞪大,目露驚懼憤怒,掙紮着想要起身。

祝鶴鳴立在床邊,肆無忌憚地打量着面前行将就木的皇帝,面上再無半點恭敬之意,只有小人得志的興奮。

皇帝的牙齒咬得咯咯響,怒瞪着他,喉嚨裏不斷發出嗬嗬聲響,卻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顫顫巍巍地擡手欲要攥祝鶴鳴,被之輕蔑揮開。

祝鶴鳴将早已拟好的傳位诏書扔到皇帝面前,冷聲提醒他:“陛下直接蓋上玉玺吧,待您去了,臣自當為您風光大葬。”

“休、休想……!你這孽畜!……你休想!”

皇帝啞聲嘶吼,幾要将眼珠子都瞪出來,布滿血絲的雙眼裏滿是怒恨,祝鶴鳴漠然道:“陛下還是省點力氣吧,臣知道玉玺就藏在您這床頭的暗格裏,臣想要,随時都能取出來,臣讓您親自在這傳位昭書上蓋上玉玺,是臣敬重陛下您罷了。”

嘴上說着敬重,祝鶴鳴滿臉的得意嚣張卻不遮掩半分,皇帝被氣得又吐出一大口血,脫力倒進床褥裏。

祝鶴鳴在榻邊坐下,微眯起眼,望着皇帝狼狽痛苦至極的模樣,嘴角扯開一抹詭異的弧度,揮了揮手,示意虞道子:“還請國師去偏殿暫歇,有些話,本王要單獨與陛下說。”

虞道子眸色一黯,退去了殿外。

時已至醜時,大殿中燭火愈加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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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鶴鳴低聲哂笑:“陛下何必這般郁憤,您終歸是要死的,江山給了臣與給了別人,又有何區別?給了臣,臣好歹,……能保您的親生兒子,一輩子榮華富貴,有何不好?”

皇帝倏然瞪大雙眼,面色漲得通紅,祝鶴鳴俯下身,貼至皇帝耳邊,一字一字清楚說與他聽:“陛下,當年皇後娘娘生下的,是一對雙生子。”

“鴻與雁,生來便是一對,卻生生被拆散,一個在天,是金尊玉貴的皇太子,一個卻被踩進泥心裏,這輩子都只能做小伏低,啧。”

“陛下要怨,就怨太後娘娘太過迷信,我懷王府可是拼死,幫您護住了血脈,養大了皇子,無功勞亦有苦勞,陛下也是時候該回報我懷王府了。”

“陛下,您且安心去吧,雁停他會念着您的好的。”

天色熹微之時,群臣百官、王公宗親盡數被召入宮,皇帝在禦榻之上,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阖眼之前,皇帝拼盡全力将目光轉向祝雁停,眼中流出血淚,顫抖着手想要擡起,終究徒然垂下,再無聲息。

祝雁停始終低垂着頭,未有看到。

傳位诏書當衆宣讀,殿內殿外鴉雀無聲,直到最後一個字落下,祝鶴鳴在衆目睽睽下接下遺诏。

沒人反對,也沒人敢反對,那些不服他的早就被殺的殺、貶的貶了。

祝雁停用力握了握拳。

塵埃落定,他心頭卻莫名的半點都松快不起來。

夏四月,西囿,軍營。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的诏書到達軍中,随之而來的,還有命蕭莨回朝述職的诏令,趙有平手握着那诏令一目十行看完,啐了一聲:“這狗賊分明就是要召将軍回去,好奪了将軍的兵權,将軍可萬不要中計了!”

已被押下的傳旨太監怒瞪着他們,嘴裏被塞了布想要罵咧,卻只能發出嗚嗚聲響。

趙有平等蕭莨的一衆心腹都早已知曉祝鶴鳴所作所為,自是不願意為這樣的皇帝效忠賣命,二話不說将來傳旨之人拿下,如今只等着蕭莨發話,之後要如何做。

蕭莨的眉心微蹙起,深思片刻,道:“先将人押下去吧,不必理會這诏令,且再等等再說。”

趙有平不解問他:“将軍的意思是?”

蕭莨輕出一口氣,冷道:“祝鶴鳴登基,消息傳到各地,一定會有人按捺不住,必會有所動作,我等先看看眼前局勢,再做打算。”

蕭莨向來沉得住氣,他軍權在握,山高皇帝遠,祝鶴鳴就算氣得跳腳,亦不能拿他如何,從一開始,他就沒将這個跳梁小醜當回事。

蕭莨的預估并未有錯,祝鶴鳴登基一個月後,吳州的成王夥同江隴郡王,以祝鶴鳴毒殺皇帝、謀朝篡位為名傳檄天下,率先反了。而祝鶴鳴的回擊,是以謀反之罪,将他二人被長歷帝收做養子的兒子當衆處斬。

那之後,三位皇子中僅存的聰王之子在親信庇護下,僥幸逃回荊州封地,聰王以其子正統之名,擁其子稱帝,與祝鶴鳴分庭抗禮。

同一時間,定國公纏綿病榻已久,在聽聞皇帝駕崩消息後不幾日,追随皇帝溘然長逝,賀家四分五裂。賀熤的兩個叔叔連同定國公麾下大将,率賀家軍二十萬人投靠聰王,在短時間內迅速占據荊、歙、贛三州。

而賀熤僅帶着三萬老定國公的親信兵馬,遁走蜀地,扶持早年被流放至此的長留郡王的幼孫,建章立制,尊其為帝。

于是短短三月之內,天下竟冒出了三位祝姓皇帝,一個說自己有長歷帝親手拟寫并蓋了玉玺的傳位诏書,一個說自己是長歷帝的養子名正言順,還有一個說自己是血脈上與長歷帝最近的,理當踐祚。

這還不算完,那原本就占據了南邊數州的閩粵匪寇頭子也終于按捺不住,一舉攻下湘州後建國稱帝,傳诏天下。而在北邊的豫州,亦有賊首登高一呼,聚衆無數,數月之內便攻下了大半個豫州,其後自立為王。

自此,天下大亂。

如今蕭莨的案頭,一共擺放着四份诏令,除了最早祝鶴鳴派人送來的,還有之後聰王、長留王陸續遣使送來的恩賞诏令。連那自立了靖朝自稱靖帝的匪寇僞朝廷,都派人給他送來了诏書,來使轉述僞帝之意,與之許下種種好處,願與蕭莨合作,共謀祝氏江山,将來劃江而治,互不幹擾。

蕭莨未有表态。

接踵而來的诏書,難免讓軍中将士有些心氣浮躁,連趙有平幾人都在催着蕭莨早做決定,只有蕭莨巋然不動,不露半點聲色,誰都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些什麽。

蕭榮匆匆趕來軍中,送來新一批的糧草,和賀熤的一封私信。

這幾年賀熤四處為戍北軍購入糧草軍需,做得十分隐蔽,他家裏那些人忙着争權奪勢,還當他是一心撲在做生意買賣上,并未将他放在眼中。老定國公去世後,賀熤也未與那幾個叔叔争,只帶了三萬親信兵馬入了蜀地。如今天下雖亂成一團,海運之路卻未斷,他仍然留了人在外頭不斷買入他與蕭莨需要的東西,由尚且相對安寧的北邊齊州上岸,運往西北,還可再轉去蜀地。

蕭莨在燭火下看賀熤寫給他的信,眸光漸沉,蕭榮在一旁小聲嘟哝:“我都沒想到這個賀熤會突發奇想,跑去支持長留王,那奶娃娃才五歲,差一點被他叔叔奪了爵位,賀熤倒好,帶了兵去直接把人叔叔給幹趴下了,然後風風火火地把個小娃娃推上了帝位,以前還真沒看出來,賀熤也是個有野心的,他是想扯着長留王的旗幟唱大戲麽?可怎麽偏偏就選了長留王,蜀地那裏,別人輕易是打不進去,可他只有三萬人,也出不來啊……”

“長留王雖是郡王,卻是陛下的堂侄,其祖父是陛下叔父,因當年參與奪嫡之争才遭貶谪,只得封了郡王,但若論血緣,他們一脈與陛下确實是最近的。”蕭莨淡聲解釋,他嘴裏說的陛下是指才剛駕崩的的長歷帝,其他那些亂七八糟的在他看來,不過都是烏合之衆罷了。

“可先帝不是下過旨意,不許長留王一脈再入京麽?”

蕭莨微微搖頭:“此一時彼一時,只是不許他們再入京,若非要咬文爵字,也并未說不許他們一脈承襲帝位。”

“可按理說,……聰王他兒子是上了玉牒的皇子,确實是最名正言順的,二哥,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非但是蕭榮這麽想,蕭莨心知軍中那些部下也大多都傾向聰王那頭,只未明着與他說而已。

可聰王他兒子也才只有幾歲,做皇帝的雖是兒子,背後發號施令的卻是聰王本人,此人心狠手辣,并無仁愛之心,在封地上欺男霸女、草菅人命都是常有之事,這樣的人,怎配做天下之主?

思及此,蕭莨冷聲道:“衍朝宗室的玉牒自開國起就是一式兩份,一份存于宗事府,一份收于太廟之內,且以太廟中的為準,當日那三個小皇子上玉牒,只改了宗事府的那份,太廟那裏的,也不知是陛下忘了還是故意的,并未有重修,故祝鶴鳴抨擊那孩子算不得正兒八經的皇子,也是站得住腳的。”

說來說去,無非都是各自站在各自立場上,抓對方把柄漏洞的借口罷了。

蕭榮皺眉:“二哥,那你的意思是……?”

蕭莨神色晦暗,雙眉緊蹙着,讓左側眉峰上那一道突兀疤痕愈顯猙獰。

賀熤在信中與他提議,與其為祝家人賣命,何不自立為王,別人能做得的事情,他為何做不得?

長留王一個無依無靠的奶娃娃,他們随意便可拿捏,先助長留王,待大局平定之後,再由長留王禪位與他,改朝換代需要的不過是時機和借口,只要他能平定天下亂局,到那一日,誰還能不服,誰又敢不服?

賀熤慷慨激昂地陳詞勸他,言辭格外激烈,筆墨力透紙背,足見其下筆時之激動,這一番話,想必他已醞釀了太久。

君臨天下。

這四個字頭一次如此清晰明了地呈現在蕭莨眼前,他不是沒想過,從知道他兄長是因何而死那日起,他就一直在思索,他們蕭家人世世代代為着大衍的江山抛頭顱灑熱血,圖的到底是什麽,忠義二字當真就有那麽重要麽?

憑什麽,上位者能操縱別人的生死,他們金戈鐵馬一生,最後卻只能落得個不得善終的凄涼下場?

與其為別人的江山鞠躬盡瘁,還要時時戰戰兢兢擔驚受怕着被卸磨殺驢,他又為何不能取而代之,将權勢盡數掌控手中,做那操縱生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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