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不許靠近

第74章 不許靠近

七月中,衛氏、楊氏帶着兩個孩子,并蕭家其他族人,一齊被接回京中。

蕭莨雖已封王,但未另外開府,依舊住在國公府中,平日接見官員處理政事也在這裏。

坐在闊別四年之久的國公府裏,衛氏淚水漣漣,這幾年她身子越發不好,眼見着也沒幾年好活了,只希望子孫能平平安安,自己能落葉歸根,不用死在外頭,回到京中心裏總歸要踏實許多。

“就只是你父親和大哥還埋在秦州,日後再想見上一面,就難了……”衛氏輕聲嘆道,沒了外人才與蕭莨說起這些心裏話。

蕭莨安慰她:“母親不必多想,待過段時日,再太平一些,我會叫人去給父親和兄長遷墳,将他們真正遷回京中祖墳裏。”

衛氏聞言略意外,擔憂道:“這樣可以麽?蕭家的祖訓一直都是死在哪便埋在哪,祖墳裏只設衣冠冢,你父親和兄長也不好太特殊,更何況你才剛封了王,就這麽興師動衆為父兄從秦州遷墳過來,只怕會落人話柄……”

“無妨,母親信兒子的便是,不必理會外人怎麽說。”

蕭莨的神色沉定,衛氏見之一時不知當說什麽好,這幾年他們雖都在西北,但見面的時候其實少之又少,饒是如此,蕭莨的變化她這個做母親的依舊都看在眼中,她心裏焦慮擔憂卻又沒法說,她已經沒了丈夫沒了大兒子,唯恐蕭莨日後也會不得善終。

“你如今管着這麽多的事情,萬要小心,不能因為如今地位高了,就掉以輕心,眼下世道這麽不太平,咱們家也不求多大富大貴,只要你們都平平安安的……”

“我知道,母親不必多慮。”

見蕭莨這般堅定,衛氏心中愈發難受,可她也不能再勸什麽,只得将那些擔憂都吞回肚子裏,想了想,又問蕭莨:“我聽人說,雁停也在府中?他……”

“他的事情,母親便不要操心了,”蕭莨沉聲打斷衛氏,“我自會處置。”

“他與那個懷王畢竟是親兄弟,我是怕他會拖累了你名聲。”衛氏言語間有些猶豫,她雖不知祝雁停具體做過什麽,但光是這幾年對珩兒不聞不問,就已經夠叫人寒心了,倒也不想多過問他的事情,唯一擔心的只是蕭莨放不下,會因為祝雁停被人诟病。

“只是虛名罷了,不必在意。”

名聲不過是添頭,好與壞都只是那樣,在這亂世之中,只有絕對的武力,才是最大的倚仗。

這幾年蕭莨的性子已越來越強勢,他要做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置喙,衛氏心知哪怕是自己這個母親,說多了也只是惹他厭煩,一時間神色疲憊,也懶得再說了,只提醒他:“你嫂子的病一直沒好過,虞醫士也拿她沒法,我會叫人盯着她,你也提醒着些這府裏頭上上下下的人,別叫人不小心沖撞了她。”

“我明白。”

楊氏自蕭蒙死後就變得癡傻瘋癫,她這也是心病,而且是無藥可解的那種。

三日後,蕭莨在國公府中設宴,宴請京中一衆高官勳貴和駐守周邊要塞的軍中将領。

先前搞了個下馬威,如今總得再安撫一番,所謂打一棍子再給顆蜜棗。

話雖如此,大多數人俱都戰戰兢兢坐如針氈,将這飲宴視作鴻門宴,看蕭莨的眼神如同看煞神,蕭莨全然不在意這些,目光掃過在場衆人,落到左手邊的空位上。

身旁的親衛小聲與他禀報:“臨闾關那邊沒有動靜,屈将軍收了帖子,但沒說什麽,應當是不會過來了。”

蕭莨點頭,淡道:“開席吧。”

臨闾關總兵的位置突兀地空着,衆人都看在眼中,已有人私下裏交換了彼此都心知肚明的眼神,誰都清楚,這意味着,那位駐守臨闾關的屈大将軍并未與蕭莨結盟。

這也不算出人意料,屈烽此人出了名的耿直牛脾氣,但十分效忠大衍,是長歷帝一手提拔起來的爪牙,雖未明确表态支持祝家哪個皇帝,到底看不上那些有不臣之心的,哪怕是蕭莨也一樣。

蜀地的小皇帝以當年那道永不歸京的先皇旨意為借口,推托不進京中,封蕭莨為王,代行皇權代理國事,面上看起來似乎挑不出錯,可誰不知道,這就是蕭莨自己定下的事情,只怕聖旨都是他親手寫的。

這般昭然若揭的野心,也難怪屈烽不買他的賬。

蕭莨的神色未有變化,将該說的話說了,便自顧自地飲起酒,衆人面面相觑,誰都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麽,難不成當真就只是請他們來吃席喝酒拉攏人心的?

啧,這位新王也不是只懂拿刀殺人啊,若是願意變通,那便好辦了。

他們雖然怕死,可被逼着投效和拿利益好處哄着效忠,到底不一樣,至少後者,不會叫人覺着身家性命随時堪憂,總歸會情願許多。

二更之時,飲宴散場,衆人來時戰戰兢兢,回去這會兒倒是個個腆着肚子酒足飯飽,蕭莨的意思已經很明白,只要他們知趣,還是有活路有前程可奔的,大多數人俱都松了口氣。

蕭莨已有些微醺,被人送回後院住處,進門之時,不經意地一擡眼,瞧見有人影站在不遠處的樹下。

月影婆娑,将那人的面龐襯得朦胧不清,蕭莨的眸色微滞,停住了腳步。

樹下之人走上前來,與蕭莨信信一揖,噙着笑道:“王爺,久仰。”

仿佛許多年前的花燈會上,也有人信步走至他面前,嘴裏說着“久仰”,彎腰與他作揖,笑容比那時的月色燈火更璀璨。

蕭莨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對方,醉意讓他眼前像蒙了一層霧,看什麽都模糊不清,但面前之人那雙帶笑的眼睛,卻分外似曾相識。

半晌,蕭莨沙啞着聲音開口:“久仰什麽?”

“王爺一表人才、文韬武略,叫我輩敬佩萬分,王爺還在西北之時,在下便想若有一日能與王爺結交,便是此生之幸。”

“你是這麽想的?”蕭莨的聲音似更啞了一些。

“自然是的。”

“你說的可是真心話?”

“……是。”那人心下打了個突,無端心虛了幾分。

“你究竟是何人?怎麽進來的?”蕭莨的話鋒忽地一轉,語氣森寒,哪有半分旖旎之意。

那人嘴角的笑僵了一瞬,硬着頭皮道:“在下仰慕王爺已久,今日有幸得見,願與王爺……”

話未說完,便被蕭莨擡手掐住了脖子,蕭莨收緊指尖,仿佛再稍稍用力,便能将他的脖子都掐斷。

蕭莨冷冷盯着面前之人被掐紅了的臉,直到那雙眼睛裏泛起極度的驚恐:“放……”

“你是何人,別讓我再問第三遍。”

“嘉南伯府……”

在那人斷氣之前,蕭莨終于松開手,未再多看對方一眼,只冷聲吩咐身後下人:“架出去,扔去嘉南伯府門口。”

偏院裏,自上回從帝陵回來,祝雁停已有一段日子未再見過蕭莨,更未見過珩兒。虞醫士來給他看診過,重新為他開了藥方,再每日由柳如許來給他做針灸,祝雁停病弱的身子雖未好轉多少,總算不再像之前那般,仿佛随時都會一命嗚呼。

他的腿傷也好了許多,如今已能拄着拐杖在屋中慢慢走動,再過個把月,應當就能痊愈。

柳如許進門時,祝雁停正在調香,香料都是前幾日柳如許給他找來的。柳如許雖學了醫,對這個卻不太懂,只是聞着這滿屋子的味道,就覺得格外沁人。

祝雁停遞了一包調配好的香料給他,淡道:“送你的,用來熏屋子,蟲蟻能少一些。”

柳如許道了聲謝,直接收下了,祝雁停看他一眼:“你不怕我害你麽?”

柳如許笑着反問他:“你有必要麽?”

祝雁停一臉讪然,柳如許坐下,讓他在榻上躺平,解開衣衫,熟練地在他身上穴位處施針。

祝雁停輕閉了閉眼,小聲問他:“珩兒今日念書乖麽?”

“嗯,他很聰明,學東西很快,說不上過目不忘,但我教給他的東西他念兩遍基本都能背下來。”

“那就好……”

柳如許随口與他說起另一樁事情:“前幾日王爺宴請京中勳貴,那嘉南伯也不知怎麽想的,帶着家中庶子來赴宴,讓之中途跑來國公府後院,等飲宴散了,王爺回來時故意湊上去獻殷勤,被王爺叫人直接将之架出去游街後丢去了嘉南伯府門口,如今這事已經在京中傳遍了,那個庶子,……與你長得有些像。”

祝雁停怔了怔,下意識地問道:“他喝了很多酒麽?是不是醉了?他酒量不好,總是容易醉,會不會更加頭疼?”

柳如許倒沒想到他的關注點會是這個:“你多慮了,王爺這幾年在軍中與那些将士們都是喝大碗酒,酒量不成問題。”

柳如許說着一頓,又道:“非但如此,前日王爺還以嘉南伯勾結……逆王為名,将嘉南伯府抄了家,戍北軍上門時那嘉南伯賴在家門口破口大罵,後頭被人割了舌頭,另幾家勳貴原本有些不滿,欲要一齊上書為嘉南伯求情,昨日王爺又将前江侯世子破格提拔入了六部,叫那些人當下就閉了嘴,且這幾日,這國公府裏的下人也都換了一批。”

“……難怪每日來給我送飯的人都換了一個,”祝雁停嘆道,“那個嘉南伯只是曲意逢迎牆頭草了一些,之前也沒得過我那‘好’兄長什麽重用,如今被挑出來殺雞儆猴,只怪他自己太跳了。”

柳如許搖頭:“你心裏明白的,王爺确實有意挑一家殺雞儆猴,但為何偏偏選中了嘉南伯府?只是送個家中小郎君來勾搭王爺,原本根本算不上什麽錯處,換做別人,不定就笑納了。”

祝雁停不知當說什麽好,如今只要是與他有關的人和事,随時都可能惹得蕭莨暴怒,他的脾氣是越發不好了,都是自己作下的孽。

做完針灸,祝雁停拿起手邊另一個香料包,遞給柳如許:“這個是我給他調的,這個味道他從前就喜歡,還加了幾味安神的草藥,在房中點上,或許能讓他夜裏睡得踏實些,你若是不放心,可以讓那位虞醫士先查驗一番,再送去給他,……別與他提我。”

“為何不提?”

“……你若是說了,只怕他當場就要将這個扔了。”

柳如許沒再多問,點點頭,将那香料包收起。

晌午,蕭莨回到屋中,聞到那若有似無的香味,目光落至門邊角落處的香爐上,皺眉問道:“誰點的香?”

屋中的下人趕忙回答:“清早柳先生送來的,說這香料有安神之效,或能緩解您夜間頭痛之症。”

蕭莨盯着那袅袅而起的煙霧,雙眉擰得更緊,眼中有轉瞬即逝的晦意倏然滑過。

未時,珩兒午睡起來,被嬷嬷帶來蕭莨這裏,這小孩這段時日一直在生蕭莨的氣,但也再沒吵着要爹爹到處亂跑。

見到蕭莨,珩兒低着腦袋一言不發,蕭莨将人叫至身邊,溫聲道:“你不是想騎馬嗎?父親今日便帶你去馬場,挑一匹馬駒送給你。”

“真的麽?”小孩擡起頭,大睜着眼睛望着他,臉上終于有了笑意。

“嗯,真的。”

蕭莨起身牽住孩子的手,出門之時,珩兒忽然收住腳步,好奇望向那座還在不斷冒出煙霧的香爐。

蕭莨的手掌搭到小孩肩膀上:“珩兒在看什麽?”

小孩仰頭問他:“父親,那是什麽?好香啊!”

“你喜歡?”

“喜歡!”

蕭莨的眸光黯了一瞬:“走吧。”

珩兒十分激動,一路蹦蹦跳跳跑在前頭,蕭莨落後一步,沉聲吩咐身後下人:“将屋中的香爐扔了,以後別再點這種東西,叫柳如許去馬場見我。”

馬場。

珩兒興奮地東摸摸西看看,對每一匹小馬駒都愛不釋手。

蕭莨的親衛陪着他玩兒,小孩樂得眉開眼笑。

蕭莨站在一邊看着,輕眯起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柳如許走上前,先見了禮,蕭莨的目光沒有從珩兒身上移開過,淡聲問他:“那香爐裏點的香,哪裏來的?”

“……你猜到了?”

蕭莨的聲音裏多了一絲冷意:“珩兒該正兒八經念書了,從明日起,我會請翰林院的學士來教他,就不用麻煩你了,偏院那邊,以後每日讓太醫院的人去便是。”

柳如許怔住,蕭莨又道:“明日起你入翰林,你未參加過科考,先從六品修撰做起吧,免得被人诟病。”

柳如許的嘴唇動了動,不知該如何接話:“一定要這樣麽?”

蕭莨終于轉身望向他,眼神平靜無波:“你的志向從來就不只是做一個大夫,大夫做得再好,哪怕做成了禦醫又能如何?從前你不是一直想着進翰林院?如今我給你機會,有何不好?”

柳如許低了頭:“……下官,謝王爺厚愛。”

轉日,祝雁停發現來給自己做針灸的,換成了太醫院的醫官,試着問了一句:“柳先生去哪了?”

對方只答不知。

祝雁停怔了怔,望向窗外的蕭條秋色,說不出是什麽滋味。

蕭莨當真,不許任何人再靠近他了。

……罷了,只要蕭莨能痛快,他順着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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