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城市稻草人 (1)
[我愛清晨黃昏/也愛秋天的枯萎/化作一片昏黃/愛情早在回味裏變味/不要驚擾那夢你繼續睡]
01
再醒過來時,發覺自己正躺在一間陌生房間的沙發床上,身上蓋着一床薄薄的毛巾毯。我揉了揉仿佛要爆炸般的太陽穴,擡眼打量起這間房。此刻房內光線略顯昏暗,有風緩緩吹拂開垂下的窗簾,夕陽柔和的光線透過被掀開的窗簾一角照射進來,跟着那束光,我渙散的視線最終定格在房間角落書桌前的男子身上,他微微低着頭,正翻着一本雜志。一縷縷淡金色光芒在他身上跳躍,從我的位置看過去,只能看到他的側面,有着清冽堅毅的輪廓線,長而濃密的睫毛在光圈映襯下灑下一片淡淡陰影。
“你醒了。”他忽然擡頭,朝我直直望過來,他的聲音低沉而略顯沙啞,在這片靜谧的空間中有一種不真實的恍惚感。
我怔怔地點頭,整個人還處于一種混混沌沌的狀态中。
“這裏是美術館的休息室。”見我張望,他解釋道。
我從小沙發床上坐起來,聞到一股風油精的味道從自己的額部、颞部散發出來,凳子上擱了清水與毛巾,旁邊還有一盒藿香正氣水。
先前的記憶此刻在腦海裏慢慢複蘇,猛地想到我在暈倒之前,是被一雙手臂接住……那麽……是眼前的這個人?
“你中暑了,現在感覺好點了嗎?”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
“啊?好多了……那個,先前謝謝你的懷抱……哦不,謝謝你救了我。”在一絲若有似無的輕笑聲中,我真的恨不得咬舌自盡一了百了!
“不客氣。”他說。
然後是片刻尴尬的沉默。
猛地想起什麽,我掀開毯子抓過茶幾上的包說了聲謝謝再見就往外跑,出門之後循着走廊牆壁上的指示牌一路急促地奔跑,下樓,拐了幾個彎,然後一路狂奔到美術館最大的那個展廳。可此刻的玻璃感應門已停止工作,透過玻璃門,看到畫展宣傳海報上寫着開展的時間為8:30-17:30。
我頹喪地蹲下身,大口喘着氣,陣陣昏眩襲擊過來,胃裏翻江倒海,我沖到垃圾桶邊死死地摁住胸口,卻一點東西都吐不出來。身體裏的氣力一絲絲被抽幹,我一屁股坐在垃圾桶旁,看着夕陽一點一點沉到天的另一邊,腦海裏紛雜的思緒如同此刻胃裏的翻騰,無論怎樣努力,卻始終找不到出口。
不知呆坐了多久,忽然腦海裏一個激靈,我抓起包又沿着原路返回先前的休息室,站在門外急迫地拍門,可許久都沒有人應。
嘆口氣,轉身,拖着沉重的步伐下樓,朝美術館大門走去。街邊霓虹閃爍,喧嚣的夜在擁擠的車流人流中開始了。我實在沒有力氣再去擠下班時分的公交車,等了好久,才攔到一輛出租車,任身體癱在柔軟的座位上,然後從包裏摸出手機,撥通了蔚藍的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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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至回來了。”
“什麽?西曼你說什麽??”不知是信號偏弱産生的電波問題還是怎樣,我竟然聽到蔚藍的語調裏帶了濃厚的顫抖。
“夏至回來了。”我輕聲重複一遍。
然後,我聽到電話那頭“哐當”一聲重響。
“喂——喂——蔚藍?”
回答我的是一片忙音。我輕輕閉上眼,沒有精力再去多想其他,整個腦子裏揮之不去的全部是展廳裏《珍妮》那幅畫帶來的震撼與謎團。
02
你有沒有過這樣的時候?當你費盡心思想要得知某件事情的答案,可無論你怎樣努力始終抵達不了那個真相內核的所在,它仿佛蒙上了一層又一層神秘的面紗,當你以為揭開這一層終于可以窺見時,卻在你睜開眼時又冒出新的一層,直至你心力衰竭。
我在美術館蹲了一天又一天,像個守株待兔的傻瓜,直至那場畫展結束,卻始終無緣見到江離。我問過美術館裏的工作人員,可他們都無法給出一個确切的答案,有說江離本人沒有回國,負責接洽這次展出的是他的家人;有說江離似乎在畫展第一天現身過,又馬不停蹄地飛回了裏昂……
畫展的最後一天,我看着來回穿梭的工作人員将牆上的那些畫小心翼翼地取下又小心翼翼地包裝好,仿佛看着與夏至有關聯的最後一點希望也被打包裝走。心裏是無可言說的失落,以及無力感。
我沒等到那個叫江離的男生,反而等來了媽媽擔憂的眼淚。
那晚從美術館回家,剛打開門,就看到媽媽與蔚藍坐在沙發上輕聲說着什麽,見到我,聲音立即頓住,兩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望過來,神色複雜,媽媽的眼睛裏有淚光微閃。我心思一動,腦袋“嗡”地一聲輕響,目光灼灼地朝蔚藍望過去,見她眼神閃爍,嘴巴張了張,最後卻低下頭去了。我的心在那一刻跌至谷底,沒想到……蔚藍竟然!
“西曼,藍藍說的都是真的嗎?”果然,媽媽的聲音裏是輕微的顫抖,深深望向我的眼神裏有心疼、擔心,以及自責與內疚。
“媽媽,對不起。”我跑過去蹲到媽媽身邊,縱使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解釋,可開口時統統便化成一句濃厚的歉意。而此時此刻,我能說的,大概也只有一句對不起。我沒想到蔚藍會違背我們之間的約定,将這件事告訴媽媽。
“西曼……我與阿姨都希望你去看心理醫生。”一直沉默的蔚藍終是擡起頭,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猛地彈起來,往後退了好幾步,直至身體抵住牆壁才停住,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蔚藍,我以為你一直是最了解我的人,我以為哪怕全世界的人都可以不理解但你一定會理解!”
“西曼……”媽媽走過來試圖拉我,卻被我身體一閃避開了她的手,我難過地望着她,良久才輕輕開口:“媽媽,連你也覺得我有病嗎?”
“我并不是這個意思……”媽媽說着聲音裏已帶了哽咽,“可是你這麽瘋狂的舉動……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多難過多內疚嗎?”說着眼淚就落了下來,“都是我,都是我……如果我多留意一點,你就不會這樣……”
“媽媽……”這世上,我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媽媽的眼淚。從我懂事以來,就很少看到媽媽哭過,她一向是很堅強的女人,工作那麽忙碌可從未因此而忽略過我,學校的家長會,她沒有哪一次缺席過。家裏的條件并不算特別好,可她一直竭力給我最好的生活。我知道,媽媽是想要連同那份缺失的父愛,一并彌補給我。
“我去,媽媽,我去。”如果能令她安心一點。
“真的?”媽媽又是一陣哽咽,慌忙掏出手機,“我認得一個相熟的心理醫生,西曼你別害怕,就當成是朋友間的聊天一般好嗎?”
我在心裏苦笑,當成朋友間的聊天?能夠嗎?不,不能!
忽然間感覺到好累,再也不想開口多說一句話,起身回卧室時蔚藍忽然拉住我的手臂,在我身後輕輕說:“對不起。”頓了頓又說:“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必了。”我掙脫她的手,沒有回頭,聲音冷淡。
她又跟着我進房間,一直追問我關于“夏至回來了”那句話的含義,被問得煩了,我沒好氣地沖她低吼:“一個神經病說的話,又何必當真!你就當是我的幻覺行嗎?”
蔚藍的眼睛暗了暗,可很快她又沖扯出一個勉強的笑,說,那你早點休息吧,我先回家了。然後轉身走出房間。
我想追出去,可心裏堵得慌,腳步生根般遲遲沒有挪動。
那一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瑩白的月光照進來,透過窗戶一格一格地灑在地板上,我側着身子怔怔地望着那一束束光發呆,腦海裏回響起媽媽說的那個姓紀的心理醫生,他是媽媽的大學校友,在本市業界頗有名氣,媽媽說他一定可以幫助到我。可再有名氣又怎樣呢,我并不需要!若不是為了媽媽……唉!
03
紀醫生的心理診所隐匿在鬧市中的一條小巷子裏,有着這座城市少見的青石板路,沿路兩排細細的楊柳樹一直延伸到路的盡頭,路旁有許多裝修別致的商鋪,服裝店、咖啡廳、雅致的書吧等等。這樣炎熱的天氣裏這裏卻仿佛是另一個世界一般,幽靜清涼。
我握着媽媽寫的地址,找了許久問了好幾個路人才找到這裏,本來已有些許的不耐煩,可在踏入小巷的第一秒,心裏的煩躁便被歡喜所取代。在這個城市生活了十幾年,竟然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一條美妙的巷子。
我循着一個個門牌號碼找過去,心想那個紀醫生還真是很會挑地方呢,這樣幽靜的環境,對治療心理疾病,想必會事半功倍吧。
站在心理診所的樓梯前,深深吸口氣,在心裏對自己說,沒什麽的西曼,不要害怕!然後朝三樓走去,可剛上幾個臺階,一陣強烈的風從耳邊擦過,緊接着眼前冒起了無數星星,然後才感覺到一陣鑽心的疼痛自臉頰傳來,我痛呼一聲,伸手一摸,手指上沾染了鮮紅的血跡,我猛地回頭去望,看到樓梯口一抹高大的身影一閃而過,而後聽到摩托車發動引擎的轟鳴聲,我顧不得疼痛,捂着臉頰飛奔下去,卻只看見摩托車飛揚的尾氣以及越來越小的一個頭盔。
“靠!”我忍不住狠狠地咒罵一聲,“混蛋,你最好祈禱老天別讓我再碰見你!”該死的,撞了人竟然裝作若無其事!鬼知道那家夥穿的什麽衣服,袖子上竟然有兇器!
當我帶着還在流血的傷口走進心理診所時,診所裏的那個女助理吓得尖叫起來,她的叫聲将房間裏的一個中年男人引了出來,他蹙着眉沖女助理說:“MISS黃,這裏需要安靜。”語氣很輕,卻不怒而威。女助理低了低頭,說抱歉。
他轉過頭看了看我,然後扭身回了房間,片刻後拿了一只醫藥箱出來,二話不說就将我拉到沙發上坐下,然後迅疾地取出棉球與藥水。
我看着這一氣呵成的一系列動作,連藥水刺激傷口的疼痛都忘記了,只傻傻愣愣地望着微微偏頭細心而輕柔地為我清理傷口的人,我們離得那麽近,近到我能看到他顫動的睫毛與皮膚上的紋理,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息,令我有瞬間的恍惚,那種感覺很溫暖,就像是……像是,父親的感覺。
我被自己這莫名其妙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怎麽會!我們才第一次見面。
“好了,西曼。”他忽然起身,一邊收拾藥箱一邊沖我笑了笑。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你跟你媽媽一個模子印出來一樣。”他伸出手,“你好,我是紀睿,你可以叫我紀叔叔,當然,也可以直呼名字,”他眨眨眼,“這樣,就不會時刻提示我已經老了。”
我愣愣地跟他握手,心裏卻在想,哪有呀,從小到大,我聽得最多的就是“西曼一點也不像媽媽呢”,紀睿竟然說我與媽媽一個模子印出來般,他的眼光……真奇特。
“臉怎麽回事?”他又開口。
“被一只沒教養的野貓抓了!”我憤恨地說。
“現在小野貓也這麽聰明嗎,專挑漂亮的臉欺負?”他挑了挑眉。
我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心裏的抑悶一掃而空,真要命,是不是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女孩子都喜歡被贊美呢?
也是在那一刻,我忽然喜歡上紀睿,哪怕他是以我十分抗拒的心理醫生的身份出現在我生命中。那種喜歡,與愛情無關。我喜歡他年近中年依舊英俊,他的風趣,他的細心體貼,他的睿智。我心目中的父親形象,就是紀睿這個模樣。
“我沒病。”我直直望着他,很平靜地說。
“嗯,我知道。”他也望着我,“青春期的愛情,就是用來瘋狂的。”
那一刻我簡直想要握住他的手,說一百句謝謝。
“那你瘋狂過嗎?”不知道為什麽,我完全把紀睿當做了年紀相仿可以任意聊天的朋友了。
“自然。”他笑了笑,不願多說。
自始自終他都沒有像我以為的心理醫生那般,對我諸多提問,然後一副救世者嘴臉給你一條又一條照本宣科的建議。
我窩在他工作間那個柔軟的大沙發裏,吃了許多MISS黃親手烘焙的綠豆餅,喝了一杯香濃的茉香奶茶,後來不知不覺睡着了,似乎還做了一個香甜的夢。第一次,我的夢裏不再是暗夜中沒有盡頭的河堤與寒冷刺骨的冰涼。
再醒過來時,窗外已是華燈初上,房間裏只開了一盞臺燈,紀睿正埋頭伏案。我輕輕推開玻璃門,站在陽臺上往下望,小巷裏的路燈是那種輕柔的白,一盞盞掩映在楊柳樹下,散發出的淡淡光華令人心裏忍不住變得柔軟。
忽然,我的目光被不遠處一家咖啡吧門口一對相擁的男女的身影吸引過去,男人走在右邊,攬住女人的肩膀,他正偏頭對女人說着什麽。盡管隔着長長的距離,盡管只是偏頭一剎那,盡管燈光不是很明亮,但我還是看見了那個男人的面孔,好像是……蔚藍的爸爸。可他擁住的那個女人,卻不是她媽媽……
“睡得好嗎?”身旁忽然響起紀睿的聲音,我怔怔地偏頭,再回頭時,咖啡吧門口的身影已經不在了,我揉了揉眼,再看,還是什麽都沒有。
“怎麽了?”
“沒事,我要回家了。”我掐了一把手臂,在心裏告誡自己說,大概是剛睡醒時的幻覺,嗯,一定是幻覺!蔚叔叔對阿姨那麽好,怎麽可能呢。
04
已經很晚了,可我卻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猶豫了很久,終是爬起來打開手機撥蔚藍的電話。可反複撥了好幾次,始終提示不在服務區。
愣了愣,我轉撥給了亞晨。聽了很久的鈴聲在我打算挂斷時終于傳來他迷蒙的聲音:“盛西曼你是豬啊!這麽晚打電話!”
我翻了個白眼可想到他又看不到,只得惡作劇地用吼的:“你才是豬!才十二點好吧,夜貓子羅亞晨什麽時候從良了?”
“滾!老子最近熬夜畫畫畫得手抽筋,渾身骨頭都要斷了!”他叫,“什麽事呀?”
“蔚藍電話怎麽老打不通?”
“她們全家去日本旅行了呀,你不知道?”
“噢……不知道。”其實這兩天她給我打過幾通電話,只是都被我無視了,到最後甚至直接挂斷。
“你們是不是吵架了?她早上給我電話說讓我有時間就找你玩兒,說你心情不太好,咋啦?”我聽到那端亞晨窸窸窣窣坐起身的聲音,語調也清醒了很多。
“沒事。”忽然想起什麽,“你說她們全家都去了日本?”
“應該是吧,她很興奮地提了句說她爸終于肯休假帶她與她媽一起出去玩了。”
自看到咖啡吧門口的身影之後我忐忑不安的情緒終于在這一刻平息下來,沖電話裏的亞晨說繼續滾去睡吧,然後挂了電話。
可下一秒,他的電話又打過來,邀我明天陪他去給他表姐買生日禮物。
第二天我們在市中心最繁華的商業圈逛了整整一個小時,可依舊拿不定主意選什麽禮物好。昨晚很晚才睡覺,又加之我本來就不太喜歡逛街,此刻身心皆疲倦得要死,朝亞晨嘟囔着抱怨,你姐最想要什麽嘛?投其所好呗!
“她什麽都不缺,”亞晨忽然回頭,嘆口氣說:“她最想要是,她愛的人也像她愛他那般愛她。”
我心裏一凜,随即翻個白眼,“恕我無能無力!”轉身就鑽進旁邊一家裝扮得很有特色的小店鋪,心裏卻在想,那是多麽苦澀又無奈的願望,這世間又有幾個人能夠幸運地得到這樣完美的愛情呢?
當我們再次從一家店鋪裏空手而出時,剛跨出店門,商場過道上迎面急速跑過來一個人,當我想要避開時,她已經将我狠狠撞倒在地上,慌亂中,她回頭丢一句“對不起”,然後又轉身不要命地往出口跑去……接着有一名保安以及一名穿着制服的店員急促地追了過來,保安一邊跑一邊對着對講機大聲喊,有小偷,穿超短裙,頭發染成酒紅色,塗綠色眼影,從B區大門逃跑。
周圍已有行人紛紛圍過來看熱鬧,沖着大門的方向議論紛紛。
“沒事吧?”亞晨将我扶起,急切地問。我白了他一眼,廢話嘛,手臂都擦破了皮,能沒事嗎?我憤慨地望着那個女生消失的方向,真不知撞了什麽邪,接連兩天被人無故撞擊受傷,臉上的疤還沒消,手臂上又添新疤。
最後,我跟亞晨在一間獨家定制的手工作坊預訂了一條紅綠寶石手鏈,在上面鑲嵌上他表姐名字的大寫字母縮寫。純正的紅綠寶石價值昂貴,加之獨特的設計以及純手工制作,店主開得價格令我咂舌。可亞晨卻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地付了全部的款項。
走出店門時亞晨似假似真地說,一個月白畫咯!可随即臉上又浮出笑容,邊倒退着往前走邊問我:“我姐會喜歡吧?”
我重重地點頭:“當然啊,每個女孩子都拒絕不了寶石的誘惑啦!”
亞晨滿心歡喜地退回我身旁攬住我的肩膀,“那等你18歲生日成年禮,我也送你一串呀。只要你們喜歡,大不了我多熬夜畫幾幅畫咯!”
他說得輕輕巧巧,我卻在瞬間鼻頭一酸。長這麽大,我生命中真正的朋友少得可憐,唯有的兩個,卻是最肝膽相照的。
05
還記得初次遇見亞晨時的情景。那是夏至消失的那個寒冬,某個周末晚上我接了一個陌生的電話後依約前往一家酒吧,電話是有人看到我貼在外面的尋找夏至的傳單後打過來的,他說在一個酒吧見個傳單上的男生,說夏至在那裏做侍應生。我沒有多想,攔了輛車就往那家酒吧趕去。長那麽大,我還是第一次出入酒吧,喧鬧震耳的重金屬音樂,昏暗迷離的燈光,酒精與煙霧缭繞。
可我做夢都沒有想到,那是一群無聊小混混的惡作劇,他們看着我,發出刺耳的嗤笑聲,幾個人相互調笑着說,沒想到她真的相信了诶,哈哈哈!其中一個忽然上前來拉我的手,将一瓶啤酒硬塞在我手裏附在我耳邊大聲喊,既然來了,就陪哥幾個玩玩咯!
我咬緊嘴唇,狠狠地打掉他的手,啤酒瓶啪嗒一聲摔在地上,發出刺耳的破碎聲。那幾個男生臉往下一沉,集體朝我圍攏過來,臉上狠狠地挨了兩巴掌,鼻腔裏立即聞到血腥的氣味,我的手指一點一點握緊,告訴自己,不準哭!然後有人揪住我的頭發,有人捏住我的下巴強迫地撐開我的嘴唇,他們将一瓶啤酒高高地舉過我頭頂,一點一點慢慢地傾斜,冰涼苦澀的液體頃刻間便倒入我的口腔,強迫式地灌進我的喉嚨……耳畔傳來一陣陣口哨聲,叫嚣聲。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在劇烈顫抖,眼睛裏投射出來的全部是絕望而強烈的恨意目光。
就在這個時候,亞晨仿佛從天而降的英雄,将我從幾個人渣手裏解救出來。
我想這輩子我都不會忘記,他拿着啤酒瓶砸向那些混蛋腦袋上時不顧一切的勇猛神情,那樣混亂的狀況下,他始終分神出來将我護在身後。
後來他的手背受了傷,可他卻不管不顧地拉着我在深夜的街道上不要命地逃跑,任血液滴答滴答地往下掉,硬是沒吭一聲。
那晚他一直将我送到家樓下,因為驚吓過度,分別時我連一句謝謝都忘記說。沒料春天開學,竟然在學校又遇見亞晨,他是新來的轉學生,與我們同級不同班。更巧的是他跟夏至一樣,也是學畫畫的。
我不知道別人是否有這樣的感覺,會因為喜歡的人身上的某種特質,而對擁有相同特質的人持有一種莫名的親近感。自從認識夏至之後,與畫相關的一切無形中成為我生活中無所不在卻又不至于有大影響的一種存在,比如在馬路上看見背着畫架的小朋友會回頭多看兩眼;比如逛書店的時候無意便跑到美術區去翻看一些畫冊;比如開始關注一些畫展訊息……那種滲透式的存在,是因為心裏喜歡的那個人,因為那是他所熱愛的他的夢想。那種感覺,真的真的很美妙。
所以,自然而然地,在學校裏再遇見之後,與亞晨漸漸走近。熟悉之後才發覺他是那種很愛玩鬧的人,思維奇特而跳躍,性格卻單純耿直,有什麽就說什麽的那種,完全不顧別人的想法。比如他第一次見到站在我身旁的蔚藍時,眼睛唰地一亮,一把将蔚藍的手從我手中抓過去,一臉激動旁若無人地自顧握住她的手搖晃,說,姑娘,苦苦等待17年吶,我終于遇見了你!
吓得蔚藍一邊尖叫一邊狠狠摔他的手仿佛在掙脫一個傳染病人一般。事後蔚藍對着我翻白眼,盛西曼,拜托你交朋友慎重點能夠嗎?就算你交友不慎也請別帶着我去見一個瘋子好嗎!!
我笑得直不起腰,我說小姐人家那麽獨特的表白方式你怎麽一點都不解風情呢!
蔚藍呸了一聲,轉身就走,懶得搭理我。
亞晨對蔚藍一見鐘情。
你相信一見鐘情嗎?或者說,你有過那種感覺嗎?在見到某個人的第一眼,內心最深處的某根弦“嘭”地一聲忽然斷裂,開出一朵花來,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滋生長大。
我相信,因為我對夏至的感覺,便是如此。
可蔚藍不信,她甚至無比不屑地妄下斷論——一見鐘情只不過是青春期荷爾蒙分泌過剩的産物,如海市蜃樓,轉瞬即逝。
她只信長長久久歲月裏的相濡以沫。她說西曼比如我跟你之間的感情,十幾年的時光。羅亞晨能比嗎?
那個時候,我聽了這句話後,心思被一種叫做感動的情緒充斥,并沒有多想其他。只是在心底嘆口氣,亞晨,不是我不幫你,而是感情的事情旁人真的無能為力。
06
蔚藍從日本回來時,暑假已接近尾聲。下了飛機她連家都沒有回直接拖着個小箱子跑來找我,剛進門就一件接一件地從行李箱裏掏出東西往外丢,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個個包裝精美的小購物袋,化妝品、香水、發夾、小飾品、明信片、甚至還有……文胸!
然後她從那堆色彩紛呈的雜物中擡起頭,嘟着嘴巴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原諒我好不好?”
我怔怔地望着她因長途飛機而疲憊的臉,內心酸楚,那是我們之間從小到大的一個小約定,如果吵架冷戰,其中一個就買一份小小禮物送給生氣的那個人,然後和好。我收到過蔚藍送的七彩玻璃珠子、粉色唇膏、獨特的日記本,也曾送過她漂亮的萬花筒、風景獨特的明信片……這些年來,我們以這種形式互贈小禮物的次數其實屈指可數。
我蹲下身,輕輕抱了抱她。
其實我早就不生她的氣,她的心思我懂,也只有真正愛你的人才會冒着被讨厭被生氣被罵的風險,也要做那種她認為對你好的決定。
晚餐本來想給蔚藍煮一碗面,可她卻不顧疲憊死活将我拉到河邊的海鮮店,站在裝修得金碧輝煌的大門口我一邊教育蔚藍年紀輕輕別養成奢侈成性的壞毛病一邊拽住她往回走,她卻從錢包裏掏出一張卡,笑嘻嘻地在我眼前晃:“喏,這家店的SVIP卡,別人送給我爸的,盡管吃!”拖着我就往店裏走去,一邊撇着嘴:“今天你給我往死裏吃,最好把這張卡刷爆!我才不要還給他!我爸那個大騙子,說好陪我們一起去日本,卻在臨行前反悔。為了安撫我才給的這張卡……”
“什麽?”腳步猛地頓住,腦袋忽然“嗡”一聲,聽到自己的聲音裏帶了微顫:“你爸爸……沒有去日本?”
“是呀。咳,別提這事了,我們趕緊點菜啦。”
那頓飯我吃得心不在焉,耳畔是蔚藍叽叽喳喳講着旅行的見聞,眼前卻浮光掠影般閃過在紀睿的心理診所陽臺上看到的那一幕……聲音與畫面在我腦海裏反複交纏,擾得我心裏亂七八糟的,我怔怔望着蔚藍講得眉飛色舞的臉,夾到嘴邊的食物,變得那麽苦澀。
從海鮮店出來,拒絕了蔚藍送我回家的提議,然後穿過馬路,一個人沿着河邊漫無目地的走。
夜色四合,河堤兩旁的路燈次第亮起,星星點點映在水面。清河依舊如故,我的心境卻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自從夏至消失後,我便有點抗拒這河堤,這是我們初次遇見的地方,後來也經常陪他到河堤上寫生。我沒有夏至那樣好的耐性,可以一坐幾個小時,老是時不時便跑到小攤販上去,買份涼粉或者炸幾個蔬菜串與火腿腸過來。
夏至很不喜歡油膩的路邊攤,看着我吃到滿嘴是油總蹙起眉頭警告我說,這些東西吃多了會生癌的。罵歸罵,但還是會在我辣得張大嘴巴哈氣時給我喂水,又掏出紙巾給我擦去嘴角的油漬,他的手指瘦削而修長,因長期拿畫筆,中指便長出微薄的一層繭來,手指上還殘留了似有若無的油畫顏料的味道,混合着他指尖淡淡的煙草氣息,令我着迷。
我包住膝蓋坐在河堤臺階上,望向星星點點的河面,想起這樣久遠的一些細枝末節,心裏忽然間難過得不可遏止。是不是但凡美好的東西,終會應了那句詩——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不知過了多久,喧嚣的河堤漸漸安靜下來,我掏出手機看時間,竟然11點多了!想起媽媽今天是值中班,應該快要下班了。我猛地起身,一路飛奔着朝馬路上跑。
可剛跑至河堤轉角處,便與突然沖過來的一個暗影撞了個滿懷,兩聲尖叫同時響起,驚魂未定間,便看到幾個男生瘋跑着簇擁過來,一把揪住撞了我的那個人,有人擡手就狠狠地扇過去一巴掌。我聽到尖叫聲再次從自己的喉嚨裏飄出來,借着路燈,慢慢看清楚了被那幾個男生團團圍住的女生的模樣,她穿超短裙,酒紅色頭發,濃濃的綠色眼影在路燈下顯得尤為詭異……剎那間,另一個身影在我腦海裏浮現——是幾天前在百貨商場撞了我的那個女生!
走神間,女生已經倒在地上,那幾個人你一腳我一腳地往她身上踢,咒罵聲仿佛從地獄傳來:“小賤人,竟然連寶兒姐的男人也敢勾引!看老子今天不打殘你!”
我捂住嘴巴,傻傻地望着地上的女生,她的嘴角已有血跡蔓延,可她沒有哭也沒有支一聲,反而瘋狂地罵:“你們這群王八蛋狗腿子,哪天落到我青稞手裏,老娘發誓一定要閹了你們!!”
我猛地回過神,一邊從包裏摸手機,一邊尖叫:“住手!”可那群人像瘋了一般,拳頭依舊如雨滴般紛紛砸在她身上。我慌亂撥了三個數字,顫抖着聲音大聲喊:“110嗎……”
他們終于住了手,幾雙目光齊刷刷地朝我狠狠瞪過來,揚了揚拳頭,然後迅速地跑了。
“你還好吧?”我蹲下身,試圖将女生扶起。她此刻的模樣真的很恐怖,濃妝混合着血跡,整張臉面目全非。
“死不了。”她嗤笑一聲,推開我的手,然後緩緩地坐起來。她的嘴角揚着笑意,可那笑比哭更難看,還帶了一絲詭異的慘烈。
我心裏忽然打了個冷顫,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女孩子,被人打成這樣,不哭也不喊疼,還可以自嘲。
“喂,你有沒有煙?”她忽然偏頭望着我,頓了頓又笑了:“當我沒問。”然後起身,用手攏了攏淩亂的發絲,又胡亂地擦了把臉上的血跡。我慌忙從包裏掏出紙巾遞過去,可她卻看不也看越過我身邊,可剛邁出一步,她的身體微微往旁一傾,我立即一把扶住她,才避免了摔倒。
“腫得很厲害,還是去醫院看看吧。而且,你臉上的傷口都裂開了,需要清理,否則會感染發炎的。”我蹙眉,她的腳踝已腫成一只饅頭般。
“習慣了。”她輕輕說,忽然攤開手:“醫院就別去了,不如你借我十塊錢吧,我買煙。”
我愣住,瞪着她。
“不肯就算了。”她無謂地聳聳肩,而後轉過身一跛一跛地往馬路方向走。
回過神,我追了上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臂:“煙我可以買給你,但你得跟我去看醫生。”
天知道我為什麽這麽固執地在大半夜與一個陌生人糾結不清,我從來都不是愛管閑事的那種性格。可是你知道,人有時候就是這麽奇怪,所作所為,僅僅是遵從了那一刻自己內心的聲音。
“哈哈,你怕我死掉啊?”她愣了愣,旋即哈哈大笑起來。
也不知怎麽的,我竟然真的傻傻地點了點頭。
直到許久之後,青稞說起這個夜晚,她都會摸摸我的臉頰望住我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西曼,你是我見過最傻的姑娘,但也是最善良的姑娘。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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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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