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最初的模樣 (1)

[後來的我們,總是懷念某些人與事最初的模樣。因為那是再也回不去的時光,在記憶中閃閃發光,所以最美。]

01

夜幕漸漸降臨,次第亮起的霓虹倒影在出租車的玻璃窗戶上,看着入夜便堵塞得厲害的車道,心裏的急迫仿佛要沖破喉嚨,我多麽害怕蔚藍等不及而離開,如果她出了什麽事……我不敢再想下去,跳下車後,竭盡生平最快的速度朝家樓下跑。

感謝老天,蔚藍依舊在。

我喘着粗氣,蹲下身用手圈住蜷在花壇植物叢旁瑟瑟發抖的蔚藍,她反手死死勾住我的臂膀,細細的嗚咽聲轉為嚎啕大哭,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都發洩出來似的,那麽絕望。我拍着她的肩膀,輕聲說,別怕,有我在呢。

此刻我心裏充滿疑惑,卻不敢開口詢問,只任由她的眼淚大顆大顆砸在我的身上,滾落進肩胛裏,打在心坎上。

不知過了多久,直至雙腿漸漸蹲到麻木,蔚藍才緩緩擡起頭,抹了一把眼淚,一屁股坐在身後的花壇臺階上,她分明是望着我,卻感覺她的眼神穿透我身體,直望向另一個遙遠的空間,在小區半明半暗的路燈下,她緩緩開口,聲音輕柔到虛妄,原本以為她要說致使她如此失常的緣由,吐出來的字句卻全然不相幹。

她說,西曼,我還記得十歲那年的生日,又恰巧是六一兒童節,爸爸媽媽特意請了假帶我去游樂場,那個時候爸爸還只是醫院裏的一個普通醫生,媽媽也沒有做全職主婦,家裏條件不太好,一家三口擠在爸爸單位分的一居室裏……西曼你知道的呀,那個頂樓房子一到夏天便熱得發狂,還記得嗎,暑假我經常跑到你家寫作業。

嗯,記得。我點點頭。媽媽比蔚叔叔早進醫院,所以分的房子在三樓,不僅是兩居室,方位也好上許多。在蔚家還未搬走之前,每到暑假,蔚藍就喜歡賴在我的房間。

十歲生日是我最難忘的一個生日。蔚藍接着說,神情忽然間變得特別柔情,嘴角不自覺地輕輕上揚,仿佛此刻正穿越時光隧道,回到了幾年前令她快樂的那個時刻。

那天游樂場的人特別多,每一個游樂設施售票廳前都排了長長的隊,太陽很大,爸爸因為肥胖特別怕熱,可他卻半句怨言都沒有的排很久的隊,一邊用紙巾擦汗一邊回頭沖樹蔭下的我與媽媽揮手笑。好幾次媽媽都搶着要去排隊,可爸爸卻很寵溺地拍着她的臉用很肉麻的語氣說,我老婆大人皮膚這麽白,曬黑了可怎麽辦呢!媽媽忽然間特別不好意思,臉剎那間就紅了,打掉爸爸的手一邊偷偷看四周。我在旁邊一邊吃冰棒一邊轉過頭偷偷地笑。他們都以為我小不懂事,可是西曼,我真的明白媽媽為什麽會臉紅。那是我聽過的第一句情話,雖然是很普通的一句話,卻令我記得這麽多年。

我之所以對十歲生日記憶猶深,除了玩遍了一直想玩的游樂設施外,最重要的就是這個雖短暫卻那麽溫馨的瞬間了。那個時候我就想呀,我媽真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爸爸對她真的很好,每個節日都會記得給她買禮物,仿佛熱戀中的小情侶一般。我常常會聽到有同學抱怨他們的父母動不動就拌嘴吵架,甚至會因此而遷怒到他們身上,每每此時,我就覺得自己特別幸福……

看着蔚藍随語言而變化的表情,我心裏忽然一凜,一直蝸居在我心底深處的某些畫面再次跳出來,像個長着血盆大口的怪物朝我發出陰森的笑。

難道……

果然,蔚藍停頓片刻之後,話鋒一轉,先前的柔情遁去,語調裏全是濃濃的悲傷和絕望,她抱住頭,邊搖晃邊喃喃自語,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呢……我不相信……

我的心冷了幾分,又冷了幾分,在蔚藍近乎失控的搖頭中,我知道自己心中一直不願意相信的畫面,是真的。在心理診所外看到的那個熟悉身影,真的是……蔚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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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曼,你告訴我,你告訴我!這個世間還有什麽是值得相信的!蔚藍猛地擡頭,抓住我的肩膀狠狠地搖,眼神特別恐怖。她不顧我的痛呼,抓我肩膀的手指愈來愈緊,搖晃的力度也加大,呢喃變成歇斯底裏,你告訴我呀!!!那麽愛媽媽那麽愛我的人,為什麽會拖着別的女人的手!!西曼,你說呀,你回答我呀……說到最後,整個人癱在我身上,泣不成聲。

我緊緊地抱住渾身顫抖的蔚藍,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往下淌,此時此刻,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或許說什麽都是多餘,都沒有用。

她想要求得的答案,我無法回答她。這個世界上,有可解的問題,也有無解之題。而人心的變幻,便是無解之題。

02

蔚藍媽媽打電話來時,我和蔚藍正在江邊夜宵攤上吃燒烤喝啤酒,确切地說,是蔚藍一個人抱着酒瓶在猛灌,桌子上的食物一口也沒有動。

哭累了之後,她既不肯回自己家,也不願意去我家,最後拖着我打車來到江邊,叫了一箱啤酒,然後指着燒烤攤上的各類海鮮肉類與蔬菜說,全部都要!任我怎麽勸說都沒用,她抱着啤酒瓶蹲在椅子上一邊灌一邊大聲笑,西曼,別心疼錢啊,你忘了呀,他現在可是大把大把零花錢給我,每次還怕我花少了呢!哈哈哈!笑着笑着便猛地被酒嗆住。

我拍拍她的背,輕聲說,別這樣,不管如何,你爸爸還是很愛你。

去他媽狗屁的愛!我發誓,從這一刻開始,我再也不相信!她索性站起來,酒瓶高高舉過頭頂,緊咬嘴唇,一臉堅決。

心裏不禁一沉,我了解蔚藍,在某些方面,她比我更固執,不輕易相信,可一旦相信,便會死心塌地。所以,我能明白她心裏的絕望,曾有多麽信任,此刻便有多崩潰。而人與人之間的信任,一旦失去,想要再度建立,真的很困難。

她心裏對于父親的信任,在她親眼目睹他背叛的那一刻,便已丢失,已死去。

當蔚藍拎起第四瓶啤酒時,她包裏的手機響起來,第一遍、第二遍……孜孜不倦響到第五遍時,我跑去将她一腳踢開好遠的包撿回來,拿出手機看了眼,說,你媽媽。

她往嘴巴裏送酒的動作忽地頓住,目光怔怔地望着手機發呆,然後有淚水再度從她眼眶裏悄悄滑落,我走過去,輕輕幫她拭去眼淚,說,我幫你接吧,就說今晚你在我家睡,明天直接去學校。乖,別讓阿姨擔心。

過了好久,她才點了點頭。

我接起響第七遍的電話,還未開口,蔚藍媽媽嬌嗔的聲音先傳過來,寶貝呀,你怎麽還不回家呢,這麽久也不接我電話,怎麽跟你爸一個德行呢!你們出去嗨皮,都不帶我……

聽着阿姨撒嬌般的抱怨,我心裏一酸,趕緊打斷她說,阿姨,我是西曼呢,蔚藍在我家,正在洗澡……嗯,是的,她今晚睡我這裏……

挂掉電話,嘆口氣,抓住蔚藍的肩膀,你聽我說,這件事無論如何,都要先瞞着你媽媽,知道嗎?

我真的無法想象,一個眼裏心裏只有老公與女兒的女人,一個以家庭為中心的全職主婦,一個這麽多年來活在老公疼愛下,以為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要怎麽接受突如其來的變故呢?對她來說,那等同于沒頂之災。

蔚藍點點頭,你不說我也知道,我不會讓他傷害媽媽的。頓了頓,她語調一轉,遞過來一瓶啤酒,來,西曼,陪我喝酒……

“砰”一聲,蔚藍舉在空中的啤酒忽然被橫沖直撞而來的一股力氣撞翻在地,發出刺耳的尖刻碎裂聲,在蔚藍的驚呼聲中,我擡頭便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青稞!她……竟然再次被人追打,正圍繞着河堤邊的夜宵燒烤攤上的桌椅打圈圈,椅子被撞翻了無數張,她一邊跑一邊狠狠咒罵,而追在她身後的那個女生,亦是一路罵罵咧咧。

青稞!當她再次跑經我與蔚藍的身邊時,我站起來大聲喊她。她被突如其來的叫聲頓住腳步,目光望向我,揚起嘴角說,西曼是你呀,姐姐現在有點兒忙,等會找你啊……話未說完,就被追上來的女生一把揪住頭發,緊跟着擡起腳狠狠踢在她的身上,咬牙切齒地罵,小賤人,現在落到我手上了吧,我弄死你!

我捂住嘴巴低呼一聲,正想上前拉開那個女生,卻被“砰”一聲脆響吓得尖叫起來,那個女生的額頭處有鮮血汩汩地往下淌,她痛呼一聲,松開抓住青稞的手,捂住頭蹲在地上,身體蜷縮成一團……

而站在她身旁的,是正舉着碎裂成半只啤酒瓶的蔚藍,她微醺的酒意在此刻徹底清醒過來,握住碎瓶的手在微微發抖,嘴巴蠕動,可一句話都沒吐出來。一旁的青稞也被吓住了,捂着嘴巴緩緩後退。

此時,旁邊有人聚攏過來,人群中不知誰喊了句,快點送醫院啊!我才忽然醒過神來,慌亂跑到路邊去攔出租車。

03

女生的頭部縫了八針,醫生說,萬幸,如果再低一點,碎片刺入眼睛,那後果不堪設想。我們卻并沒有因此而松口氣,因為女生報了警。我,蔚藍,青稞,被警察從醫院直接帶到了派出所。

夜漸深,我們卻一點睡意都沒有,負責接待的警察很不耐煩地教訓我們一通,然後一拍桌子,指着我們三個說,喊家長來!

此話一出,我們立即傻了眼!

蔚藍呼地站起來反駁說,又不是我們先動手的,明明是她先打我朋友的,我們這是自衛,自衛懂麽!蔚藍憤憤地指着坐在旁邊,因頭部縫針而模樣顯得有點……滑稽的女生,與女生同在的還有她叫來的幾個朋友,全部是男生,見蔚藍指着她,男生們呼啦啦一齊起身瞪着我們,揚了揚拳頭,恨不得将我們的腦袋也揍出一個窟窿來。

自衛你個頭!警察俯身敲了敲蔚藍的頭,板起臉毫無商量餘地的呵斥道,快點叫家長來!

蔚藍頹喪地癱坐在椅子上,嘀咕一聲,我才不……

趁警察發飙的前刻,我趕緊捂住蔚藍的嘴巴。如果換做以前,她早就咋咋呼呼地打電話給她爸,而如今,她鐵定是不會通知他的,而媽媽,她更加不會喊,萬一事情鬧大,關于她爸爸的事便有可能瞞不住了……可是,我也不想讓媽媽知道,她該有多傷心呀,更何況,她今晚值夜班。

我望向一直沉默的青稞,她也正朝我看過來,她看懂了我眼神裏的祈求,低了低頭,良久才輕聲開口,說,我是孤兒。

輕輕四個字,卻在我心裏掀起了陣陣漣漪。我從來沒有想到,青稞竟然是孤兒,無家可歸。她在商場偷東西,被人圍毆,我一直以為那只是一個青春期女生的叛逆,故意惹事以引起父母的關注。我萬萬沒想到,隐匿在躁動青春背後的,竟是這樣悲涼的事實。

我輕輕握了握她的手,然後掏出手機,默默盯着媽媽的名字,卻始終鼓不起勇氣撥通,手指無意識地往下翻,視線忽然頓住,心下一動,擡頭問對面的警察,我們父母都出差去了,可以叫我姐姐來嗎?

警察遲疑地看着我,似乎是在辨別我話裏的真假性,又擡起腕表看了下時間,現在已經很晚了,所以他說,那也得是個成年有擔當的,別叫個小毛孩來忽悠我!

她23歲!

見警察點頭,我趕緊撥蘇燦的電話,可話筒裏卻傳來澆滅我希望的冰冷提示音——你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我揉了揉太陽穴,十二點不到,竟然關機了!

怎樣?警察努努嘴,你們想今晚在這裏睡是嗎!

那喊我哥哥來!我趕緊舉起手機。

蔚藍拉了拉我的衣服,低聲疑惑地問,你哪來的哥哥姐姐?

我沖她眨了眨眼,而後翻出另一串號碼,謝天謝地,接通了!

西曼?那言低沉的聲音從那端傳來,聽過那麽多次他的聲音,沒有哪一次比此刻更讓我覺得他聲音的動聽!

呃,是這樣的……

那言只用了十五分鐘便趕到了派出所,經過一番交涉,最終蔚藍賠償了一筆醫藥費,雖然不情願,可為了息事寧人,她不得不向那個女生道了歉,此事才告一段落。

走出派出所,我才發覺那言腳上竟然穿着居家拖鞋,而且……是兩只不一樣的!他順着我的視線低頭,愣了下,而後笑了,剛才出門太急了……話沒講完,青稞很不厚道的指着他的鞋子笑出聲來,我轉頭蹬她一眼,然後回頭對那言說,這麽晚把你叫過來,真是不好意思。還有,謝謝。

真奇怪,似乎每次碰上什麽麻煩事兒,都是那言幫了我。相識不久,卻欠了他好幾次人情。

沒關系。他頓了頓,忽然勾起嘴角,傾身靠近我耳畔,用只有我能聽到的聲音說,有事你能想到我,我挺高興的。

我耳畔嗡一聲,還不及反應該怎麽接話時,他已退後幾步,表情恢複了淡然,眼神轉向青稞與蔚藍,說,我送你們回家吧。

直到那言将我們送到我家樓下,他的車開出好遠,我的心思還恍惚在他那句耳語上。我并不是神經大條的女生,一個相識并不久的成熟男人,半夜三更因你一個電話便急匆匆趕來幫你,甚至連鞋子都穿錯,他的心思已昭然若揭。

西曼,那言是不是喜歡你呀?青稞忽然跳到眼前,朝我猛眨眼,笑嘻嘻地問。

喂,別瞎說!我瞪她。

我哪有瞎說!她叫起來,傻子都看得出來好嗎!她扭頭找走在我身後的蔚藍尋求同盟,說,難道你不覺得嗎?

無聊!蔚藍沒好氣地嘀咕一聲,原本打算上樓的腳步一轉,說,我去買酒。然後朝小區外走。

還要喝!我揉了揉太陽穴,只得跟了過去,青稞仍不死心地跟在我身旁興奮地喋喋不休,其實吧,我覺得那言挺不錯嘛,成熟,英俊,溫柔,經濟條件似乎也不錯,比起學校裏那些十幾歲的幼稚小毛頭,啧啧,西曼,你還猶豫個屁哦!

我沖老天翻了個白眼,恨不得手上有枚針,将這個聒噪女人的嘴巴縫上!那個時候我不知道青稞是故意想要活躍下那個悲催之夜的死寂氣氛,而當她喋喋不休的時候,我腦海裏想的卻是——蘇燦。

當那言附在我耳畔輕聲說出那句話時,我心裏咯噔一聲,并不是我自負,你知道的,女孩子的第六感向來都比較敏銳,尤其是在感情方面。若說前幾次與那言相處時種種細微的舉動,他看我的眼神,有意無意對我的好,只是我的猜測,而在這個夜晚之後,他的心思得到了證實。

或許如若青稞所說,那言一切都好,只是,他是我當做姐姐一樣看待的蘇燦深愛的人,只這一點,我與他,便不可能。更何況,我對他的感覺,與喜歡無關,更與愛無關。

晃過神,扯過青稞的手臂小跑起來,去追已離我們好長一段距離的蔚藍。

04

蔚藍從小區門口的24小時便利店搬回了整箱啤酒,我試圖阻止卻被青稞拉住,她說,讓她發洩吧,總比悶在心裏抑郁着強。

青稞将沙發上的坐墊與靠墊全部搬去了陽臺,然後擰開三瓶啤酒,遞給我時說,西曼你少喝點,你可不能醉,否則沒人收拾爛攤子!又轉頭遞給蔚藍,神情忽然變得特別鄭重,舉起酒瓶與蔚藍碰一下,很江湖地說,我青稞呢,向來就不太會說話,總之呀,朋友,今天謝謝了!以後有什麽事兒,打個電話,姐姐馬上到!仰頭,汩汩地一瓶啤酒從頭灌到底。

蔚藍嘴巴動了動,最終什麽也沒說,也仰頭汩汩地往喉嚨裏倒酒。

我想起在超市幫青稞解圍那一次蔚藍的表情,後來她為這事還特意将我數落了整整半個小時,說什麽交朋友要慎重,別傻乎乎的對什麽人都一副好心腸等等。我知道,她不喜歡青稞,而她舉起酒瓶砸欺負青稞的那個女生,也只是她心情不好所致的一時沖動,一種發洩方式,與青稞無關。青稞卻心生感動,誤以為蔚藍是因為她。所以青稞給蔚藍敬酒說那番話時,我其實有點擔心蔚藍會說她自作多情,萬幸,她什麽也沒說。

或許是借着酒勁,或許是因為某種同病相憐,蔚藍與青稞喝得很歡快,青稞大聲說着笑話,逗得蔚藍哈哈大笑。我坐在一旁看她們,心裏很難過,我寧肯她們咒罵,哭泣,也不想看到她們強顏歡笑。

喂,青稞姐姐,你說你這人怎麽麻煩不斷呢,不是被人抓包就是被人追殺!蔚藍喝高了,搖頭晃腦地抓住青稞的肩膀問。

我想制止蔚藍已經來不及了,雖然我心裏也對此也有很多疑問,可畢竟是一件挺尴尬的事兒,如果青稞不主動說,我也不好問。做朋友,講究的是緣分與感覺,可以掏心掏肺兩肋插刀,但并不需要用秘密來交換彼此的信任。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個小小私密世界,那個世界裏有難以啓齒的秘密,有傷痛,有不想與任何人分享的某些東西。

青稞愣了下,然後很無謂地笑了笑,因為,我搶了她的男朋友。她頓了頓,喝口酒,淡然地說,不要鄙視我,因為從我懂事開始,我想要的一切,都只能用搶的。這些年來,我學會的,深入我骨髓血液的,甩不掉忘不了的,就是這個手段,也只有這個手段。

在這個普通如同任何其他日子卻又記憶深刻的漫長一天,在這寒涼的夜,在青稞似有若無故作雲淡風輕的聲音裏,我聽到了一段令我心疼令我難過的往事,走進一個從未曾接觸也無法想象的另一個世界。

青稞從來沒有見過她的父母,茫茫人海她甚至不知道是誰生下她又将她狠心抛棄。自她有記憶開始,便是夾雜在一堆與她相同遭遇的孩子裏面,那幢院子有着令人心酸的名字——孤兒院。

你們一定無法想象,那裏的環境有多麽糟糕,屋子低矮而潮濕,夏天悶熱,又經常缺水,一盆水要供十個孩子洗臉,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就學會了争搶。搶着第一個洗臉,因為越到後面水越渾濁,水面上浮出一層層黑乎乎油膩膩的東西。青稞頓了頓,擡眼看着我與蔚藍,我從來就沒有洗幹淨過臉,那個時候最大的心願是,某天醒來,可以不用去與人争搶與人擠兌,一個人占用一盆幹淨的水,痛痛快快的洗個臉。

而到冬天呢,我們搶靠近火爐的位置,每個人都恨不得手臂再長一點,那麽便可以将長滿凍瘡爆裂開的手指放在溫暖的火爐上烤一烤。

青稞曾經有過被人領養的機會,可惜最後卻被另一個小女孩耍了個小心眼,搶走了。她七歲那年冬天,有一對無法生育的夫妻來孤兒院想領養一個女孩,在一群符合年齡要求的女孩子裏面,那對夫妻相中了她,卻在她歡天喜地地跑去宿舍收拾好東西再出來時,那對夫婦卻轉眼看她的目光裏充滿了嫌棄,最終帶走了另一個女孩兒。後來她才知道,她之所以再次被抛棄,是因為被帶走的那個女孩對那對夫婦說,她手腳不幹淨,還說她肺部不好,每天晚上老咳嗽,還帶了血。

才七歲的女孩兒,為了抓住機會,不惜撒謊陷害朝夕相處的同伴。西曼,現在你明白了嗎,這就是我的世界,充滿了抛棄,背叛,搶奪,寒冷,厭惡與嫌棄。青稞起身,靠在陽臺欄杆上,說,所以啊,當我遇見喜歡的男生時,哪怕他屬于別的女生,我也不惜想方設法搶過來。我就是我生活的世界教會我的東西。她轉身,微微仰頭望向天空,聲音裏沾染了夜的涼氣,濕漉漉的,說話間仿佛帶了哽咽,或許,她是真的哭了。

我想起在在百貨公司門口遇見的與她在一起的那個男生,想必就是她愛的人吧。我走過去,從身後輕輕地擁抱了她,良久良久。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我不敢開口,生怕說出來的話全部沾染上同情的成分,此刻此刻,或許一個擁抱好過千言萬語。我希望她懂,我傳達的不是同情,也不是憐憫,而是心疼。

蔚藍忽然從地上爬起來,重新打開三瓶酒,遞給我與青稞,然後與我們重重地碰瓶,大聲說,為堅強的青稞,為已過去的那些黑暗時光,為你喜歡的搶過來的那個男生,為今天被我砸得頭破血流縫八針的你的情敵過去式,為……為蔚藍,為盛西曼,為這個狗血悲催的破夜晚,我們幹杯!

幹杯!青稞也跟着大聲起哄,仰起頭汩汩的不要命地灌。整個空氣中,都彌漫着啤酒濃濃的苦澀的氣息。看着蔚藍與青稞勾肩搭背的笑啊鬧啊,互相敬酒碰瓶,仿佛是相識十年久未見面的老朋友一般,我不禁苦笑起來。

我曾經想過找個機會請蔚藍與青稞一起吃頓飯,希望蔚藍消除對青稞的誤會,希望我喜歡的朋友,也能互相成為朋友。而現在看來,這頓飯是不必要了。

那個夜晚蔚藍與青稞一起醉倒在陽臺上,酒瓶子滾了一地,我搖着頭,去卧室拿了毯子給她們蓋上。

深秋的淩晨,涼意中帶了些許的冷,我緊了緊衣,倚在欄杆上,今夜無星,只一枚毛月亮隐隐約約地懸挂在頭頂,照耀着冷冷清清的蒼涼人間。是的,蒼涼。看着身後醉倒蜷縮成一團的蔚藍與青稞,回想起蔚藍絕望的哭泣聲,她的眼淚;回想起青稞喝一口酒,故作雲淡風輕地說起自己的身世與過去;想到不辭而別令我遍尋不獲那麽想念的夏至……我真的覺得,人生就如我讨厭至極的冰凍啤酒苦澀的味道,寒涼透心。

05

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決定給江離發條短信——那天真是抱歉呀,因為朋友出了點事。有機會請你吃飯吧!

想了想,覺得最後這句實在有點兒突兀,通通按了清除鍵,可下一刻,又着魔般地一字一句再打上去。在心裏對自己說,嗯,這沒什麽的,只是找個理由見面,問清楚一些疑問而已!如此想着,手指已按了發送鍵。

短信發出不到三十秒,手機便響起來,他沒有回我短信,而是直接打電話過來,清朗的聲音從話筒那端傳來,盛西曼,你還真得請我吃飯呢,知道你把我害多慘嗎,那天我身上可是半毛錢都沒有,走了整整一個小時才走回市區吶!

說着話筒裏傳來一陣咳嗽聲,不知是否我幻聽,再開口時分明感覺他語調裏帶了點委屈的意味來,原本早就可以出院了的,結果走太遠,勞累過度,而且饑寒交迫,又被我家老太太關在了醫院裏!

我聽着分明感覺哪兒不對勁來着,可還是傻乎乎的充滿歉意地問,對不起喔,那你好點兒了沒呀?

沒呀,他拖長調子,十分委屈地說,大概得再喝兩碗雞湯才能好吧……

雞湯!難怪覺得他話裏有點兒不對勁,那天分明拎着我帶的雞湯,饑寒交迫個鬼哦!而且,我們去郊區燈塔時,公交費還是他給的呢,怎麽可能身無分文!這個騙子!

喂!我呼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對着電話沒好氣地大吼一聲,惹得原本鬧哄哄的教室裏忽然安靜了下來,衆同學齊刷刷地投來好奇的眼神,我尴尬地笑笑,然後握着手機跑到了走廊盡頭。

電話那端忽然傳來一陣哈哈大笑,盛西曼,你還真是單細胞動物呀,哈哈哈!

可惡!我懶得理他,直接切斷電話,可下一秒,屏幕上他的名字再次閃耀起來。我看了一眼,索性走進教室将手機丢進桌肚裏,可他還真是固執得可以,一遍又一遍地打,雖然調的是震動,可哧哧哧的動靜也不小,惹得同桌頻頻向這邊張望,而上課鈴聲也在這個時候響起,江離卻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我只得接起,趁老師還沒進來壓低聲音吼道,混蛋,我在上課!

不容他開口,再次将電話挂斷。很快,他的短信發過來,長長的一段,他說,你生氣了呀?我道歉,真不是故意耍你,我就是這樣愛玩鬧的性子,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咳,說句矯情的話,西曼,我真的覺得很早之前就見過你一樣,像是相識很久的老朋友,所以才會跟你開了個玩笑。惹女士生氣可是罪過哦,神會怪罪我的!可以原諒我嗎?

看到最後那句,我心中被捉弄的小抑郁忽然一掃而光,心想這家夥是在國外呆久了吧,動不動女士先生的呢!

怔怔地看着江離那句“覺得很久之前就見過你一樣”,忽然想起蔚藍曾滿臉鄙夷地說過,這句話真是最老土的搭讪開場白,可偏偏呀,女生們都無法抵擋這種帶着宿命論的臺詞,唉!我一直很好奇,蔚藍從未談過戀愛,卻對這些愛情理論張嘴就來。其實追她的男生也不少,可她一個都不搭理,亞晨算是離她最近的男生了,這很大程度還是因為我與亞晨走得近的關系。

說不上為什麽,我一點也不反感江離說的這句話,就如同哪怕他捉弄我,我也無法對他反感起來。而不得不承認,在我的內心,與他有着相同的感覺,那就是——對他似曾相識。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試圖在他身上尋找夏至的影子,可确确實實,他與夏至有着太多的相似性,面對他,總令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夏至來。

我給他回短信,說,看在神的面子上,我原諒你。

他很快再回過來,一個大大的笑臉表情,說,神讓我代問,你學校的地址?

我不禁撲哧一聲笑出聲來,這一笑的直接後果就是講臺上的物理老師手一揚,眉毛一瞪,手中的粉筆頭呈直線砸在我的腦門上!

該死的江離卻在這個時候再次短信過來,說,神等得很心急!手機在我手中在物理老師的眼皮底下哧哧哧地震動得歡快,我揉了揉太陽穴,在最愛轟人到走廊做雕像展示的物理老頭兒咆哮之前,乖乖地抱着課本與手機閃出了教室。

06

放學走到校門口時,我着實被靠在門衛室門口沖我吹口哨壞笑的江離吓了一大跳,我沒想到他剛問了地址就找了過來!

此刻校門口人來人往,他往那兒一靠,引得無數跨出校門的女生們回頭議論紛紛,不得不承認,哪怕是最普通的休閑打扮,依然難擋他的帥氣。并不是那種五官長得多麽漂亮的男生,而是一種氣質,或許是因為學畫畫的關系吧,江離身上有一種,怎麽說呢,很惡俗的描述就是,有點兒藝術家的不羁,使他整個人看起來慵懶又随性,而勾起嘴角壞笑的模樣,仿佛有一種抓住人眼球的魔力一般,令人着迷。而這種氣息,對我來說,一點也不陌生,是的,在另一個人身上也有着同樣的氣息,是夏至。我對這樣的男生,絲毫沒有抵抗力,所以盡管我不停告誡自己,應該與江離保持距離,他并不是你深愛的那個人,你不能在他身上尋找感情替代的可能,那樣對他并不公平。可是,我拿自己一點辦法也沒有,腳步仿佛不受我控制般地朝他靠近。

不是要請我吃飯嗎,等待機會不如自己創造機會,嘿嘿,說吧,要請我吃什麽好吃的!見我走近,他一點也不客氣地說道。

在學校附近的餐廳落座後,才知道吃飯壓根只是一個幌子,他找我,是另有其事。就好比我對自己與《珍妮》那幅畫之間有什麽關聯的疑惑,對他的畫法筆觸與夏至如出一轍的疑惑一樣,他對我與那個叫做珍妮的女孩子宛若雙生的長相也是滿心的疑惑。他找我,僅僅是為了解開他內心的疑問。我們其實有着相同的目的。

他一改先前嘻哈的表情,從包裏掏出一張照片放在我面前,那是一張海灘邊的合照,照片上的男生是他,而站在他旁邊笑得一臉明媚的女生,不用他介紹,我也認得出來,是珍妮,仿佛從那幅油畫中走下來一般。如果不是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我一定以為她是外國女孩子,頭發是棕黃色,整個身體的皮膚都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笑起來牙齒非常白。

我怔怔地看着那張照片,心裏的震撼比當初見到那幅油畫時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看着照片上的女孩兒,就仿佛在照鏡子,仿佛是在看自己的照片。我與她,不是神似,而是真的像雙胞胎一樣!

我擡眼,不可思議地望着江離。此刻他卻是一臉的悲痛,開口的語調也極輕極哀傷。

她就是珍妮,十七歲,中國出生,法國長大的華僑。她是我見過的最活潑最開朗最明媚的女孩子,仿佛永遠不知道煩惱是什麽東西,再煩擾的事情到了她那兒,也成了小事一樁。她的口頭禪是,沒什麽大不了!

江離說這些話的時候,并沒有看我,而是望向窗外,神情忽然間變得恍惚起來,整個人都陷入一種叫做回憶的空間。

遇見她的時候,是我剛到裏昂的第一個月,那是兩年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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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