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選擇 (1)

[A和B,左和右,愛情和友情,道義與情感……從出生到生命的終結,那麽多讓人無法逃避的選擇題,造就了生命中一樁又一樁令人心傷的遺憾。]

01

我仿佛做了一個冗長的噩夢,夢境裏是一片茫然無盡頭的慘白光線,沒有色彩,沒有風景,沒有人影,也沒有聲音,死寂荒蕪。我看見自己赤足走在大片刺眼的光線裏,一直走一直走,漫無目的不知疲倦,不知過了多久,眼前忽然出現一條熟悉的河流,那是在夢裏曾出現過無數次的河流,婉轉綿長的河岸線,水面波光微弱,平緩的河水在暗夜裏輕輕流動,刺骨的寒風席卷而來,河堤的盡頭,我似乎隐約看見一個朦胧的身影,背着畫架的少年正駐足回頭,向我招手,清冷動聽的嗓音仿似一道魔咒:“西曼,過來……”

“西曼,醒醒,醒一醒。”耳畔焦急的聲音将我從夢境中拉回來,迷蒙地睜開眼,恍惚光線裏,看見一張充滿擔憂的臉。視線漸漸清晰,蘇燦坐在我身邊,正擰了毛巾給我擦拭額上細密的汗珠,我偏頭打量,雪白房間雪白被單,原來是在醫院裏,房間一角的沙發上,蔚藍與青稞各占一端,蜷縮着身體,彼此的雙腳纏繞在一起,睡姿奇差。

“好點了嗎?”蘇燦摸了摸我的額頭,“燒似乎退了很多。”

“蘇姐姐……”開口才發覺喉嚨火燒一般痛,幹澀得仿佛落滿了灰塵,“水……”

蘇燦立即拿起床頭櫃上的水遞到我嘴邊,緩緩地倒入我嘴裏。“難受就先別說話,乖。你可把我們吓死了,知道嗎,你已經昏睡了三天。謝天謝地,終于醒了。”

三天,有這麽久了……看着蘇燦一臉疲憊的模樣,眼角周圍布滿黑眼圈,她這三天一直在這裏陪我嗎?心裏既感動又內疚。

“前天是蔚藍,昨天是青稞,今天我來換班,讓這兩丫頭回家睡覺,死活不幹,啧啧,你看這睡姿醜的……”蘇燦似乎知道我在想什麽,笑說。我知道她故意調侃氣氛,望着沙發上兩個雙腳扭在一起的人,心裏潮濕得想落淚。

有閨蜜如此,此生足矣。

大概是我與蘇燦的聲音擾了清夢,蔚藍一個猛翻身,腿一踹,“嘭”地一聲重響,睡在外面的青稞應聲落地……

“我靠,誰踹老娘!”青稞吃痛,揉着腦袋坐在地板上閉着眼睛怒吼一句,蔚藍受驚,猛地彈起,迷迷糊糊地望着青稞,伸手拉她:“啊,不好意思啊,我以為是我們家噗噗(蔚藍家養的薩摩耶)又爬到床上來了呢。”

“哈哈哈。”蘇燦忍不住大笑起來,我也跟着笑起來。

“西曼,你醒啦?”青稞扭頭,顧不得揉腦袋,跳起來撲到到床上,一把熊抱住我,“再不醒,老娘真想踹你幾腳把你給踹醒!”

蔚藍坐過來伸手探探我的額頭,又探探她自己的,“嗯,似乎退燒了。”

“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我低了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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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聽說了。”蘇燦輕輕說,“西曼,現在什麽都別想,先把身體養好再說吧。”頓了頓,她又開口:“你媽媽也病倒了,就住在隔壁。你生母來看過你,本來她想照顧你的,可我覺得暫時你們先別見面比較好。”

我點點頭。

讓蘇燦她們都回家睡覺之後,我披上外套走到隔壁病房,房門虛掩着,遲疑地伸手,僵持了良久,終究作罷,踮起腳尖,透過門上透明小窗口,看到床上的人正安靜地睡着,可眉毛卻深深蹙起,隔着小段距離,看不太真切她眼角那條隐約的痕跡是不是淚痕。紀睿趴在床上,手指緊緊握住她的,仿若珍寶。

心裏浮起細細密密的難過,原本此刻他們應該在蜜月的旅途上,享受海島溫暖的陽光與碧海藍天。可生活永遠如此充滿了嘲諷,一夕之間,天翻地覆,什麽都變了。大抵美好的東西,往往都是這樣虛浮不定。

我與她,只隔着一扇門的距離,為什麽心裏感覺隔了萬水千山,天涯海角。

這個沖擊太大太大,大到摧毀了我一直所相信的美好世界。對不起,我終究不能走出自己的心結,心無芥蒂地撲到你懷裏,親切地喊一句媽媽。至少此刻不能。

02

身體其實沒什麽大礙,高燒加之染了風寒引起體虛昏迷,醒過來之後燒就慢慢退了下去。蔚藍說我昏睡的這兩天似乎一直在做噩夢,嘴裏迷迷糊糊地呢喃着些什麽,可又聽不清楚。那些夢境我也記不清了,只一個熟悉的聲音依舊那麽清晰,猶在耳畔。我認得,那是夏至的聲音。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做過那個關于他的夢,這些日子以來,事情一樁接一樁地發生,我分不出精力再做無謂的尋找,甚至一遍一遍告誡自己,他是真的不要我了,翻遍全世界也找不他了。不知道為什麽,漸漸的我竟然連怨恨他的情緒都退卻,只想把他藏在心底深處,與我們之間有過的美好記憶一起。

因為我漸漸明白,有些事情,任你怎樣努力,始終無能為力,無可扭轉。

蔚藍幫我向學校遞了一個星期的病假條,放學後會将當天功課的筆記抄得工工整整地給我帶來。她打趣說,你知道我成績不好,也不太愛聽課,為了幫你抄筆記,我可是打起十二分精神,只差頭懸梁錐刺股了!

看着她誇張的模樣,真是既好笑又感動。

出院之後,我從家裏搬到了蘇燦那裏。本來蔚藍讓我搬去跟她住,但一想到她家裏的氣氛,遂作罷。蘇燦獨居在書吧,沒有長輩,畢竟方便很多。

整理東西的時候,媽媽站在門口良久,欲言又止,這些天,我跟她說的話不超過十句,很多次她見了我,蠕動嘴角,可終是作罷。我們都太了解對方,都明白,此刻再多的解釋都無用。紀睿将媽媽拉回卧室,然後走進我房間,輕說:“搬去與朋友住也好,你需要時間平複。”

他不愧為心理醫生,我感激他沒有為了媽媽來做說客。“不管在哪兒,都要好好照顧自己。現在學習也是關鍵階段,不要分心。”

我點點頭,背着包走到門口又頓住,僵了片刻,沒有回頭地說:“好好照顧她。”

蘇燦原本想給我在支個臨時床,我說算了,如果不介意,我跟你擠一擠吧。小時候經常跟蔚藍頭挨着頭睡,蔚藍的睡姿奇差,又愛亂動,大半夜如果醒來,她的雙腿總是擱在我身上,死死地抱着我手臂,像個樹袋熊般。我抱怨她睡姿不好拒絕跟她一起睡,她就搖着你手臂撒嬌,姐姐姐姐的叫得甜膩死人,我總是敗下陣來。

入夜,與蘇燦并排躺在床上,卻怎麽也睡不着。

“是不是認床?”蘇燦側身問。

“沒有。”

“還在想那些事情嗎?”

“嗯。”我在黑暗中輕輕點頭。我也不想想,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那些事情像是自動寫入的病毒代碼一般,怎麽都撇棄不了。

“西曼,”蘇燦輕聲叫我,遲疑地問:“你會跟你生母一起生活嗎?”

沉默。

“我不知道。”良久良久,我才讷讷地答。不知道不知道一切都不知道,思緒亂糟糟一片。

“不管做什麽樣的選擇,我希望你不要勉強自己,遵從自己的內心。”她嘆口氣,“雖然這很難。”

是呀,很多時候,生活呈現給我們的,并無選擇的餘地。

就好比此刻,我還沒有做好面對親生母親的準備,卻不得不向她走過去。

學校門口來來往往的行人,她站在大門口,顏色鮮亮的衣裳令她看起來比上次見面又年輕了許多,她應該是那種很會生活很會裝扮自己的人。見我走出來,老遠便向我招手。我頓住腳步,怔怔地望着她揚起的笑臉,蔚藍扯扯我的衣袖,說:“過去吧,需要我陪你一起嗎?”

我搖頭。忽然想起紀睿說的那句話:“你生母将起訴。”

我艱澀地邁開步伐,朝她走過去。

安靜的咖啡廳裏,她優雅地攪動一杯熱拿鐵,一點也沒有前幾次見她時那種茫然,擡眸,關切地問我:“身體好點了嗎?”

我點了點頭,面前的飲料與糕點很誘人,可我一點胃口也沒有。

“西曼,我會盡快幫你辦理移民手續,你爸爸這兩天将飛抵本市。”她不是在征詢我的意見,用的是陳述句是肯定句。

移民麽……從前對我來講,這是多遙遠的一樁事,想都沒有想過的,如今卻似乎輕而易舉就可以實現。

她伸手拉過我的手,眼裏霧氣彌漫,語調如沾了露水般濕漉漉地哽咽:“上天憐憫,才會在我失去珍妮之後,把你送回我身邊……”

我心裏一酸,所有因她出現而在我生活中掀起狂瀾的壞情緒,在此刻潰不成軍。是呀,她一點錯也沒有,她只是先後兩次痛失愛女的母親。雖然十七年來,她對我來說十分陌生,可她是給予我生命的人。

我反握她的手,對她展露出一絲笑容。猶豫很久,終于開口同她說:“可不可以拜托你,不要對……她起訴……”說完,低頭,不敢看她的臉色。我知道這個要求對她來說,大概有點強人所難,如果換做是我,無論如何也咽不下這口氣與帶來的傷害。可是,能不能讓我自私一點,我只是想保護住我想要保護的人,不管她做了什麽,她都養我愛我十幾年。

“我……答應跟你回法國,但是得等我念完高中。”沉默片刻,我擡頭,直直望着她。此話一出,我心裏已經做了選擇,她一定不知道,這個選擇對我來說有多麽艱難,短短幾個字,卻如此沉重,于情于理我都得跟生母走,而且為了保護媽媽,這是我唯一的選擇。

“我答應你。”她輕輕說。

“謝謝。”

“西曼,”她望着我,有點忐忑地說:“你……可不可以喊我一聲媽媽?”

我蠕動嘴角,一張一合,可終究還是抱歉地低頭,說:“對不起……”然後倉皇而逃。對不起,原諒我暫時無法将那個神聖的詞輕易喊出來,對不起,請給我時間,讓我與你親近。

03

回到書吧時,坐在吧臺後面守店的竟然是江離,他正埋頭在電腦前玩一款單機小游戲,見我回來,一邊退出游戲頁面一邊抱怨:“再不回來我要餓暈了!”

原來蘇燦有事外出,讓江離過來幫忙看店,順便幫我做晚飯。真令人汗顏,蘇燦老把我當成需要照顧的小丫頭,尤其是搬來與她同住的這段時間,見我精神狀态不是很好,更是特別細心地照顧着,她平時不怎麽愛做飯的,自從我來之後,每晚都親自下廚,弄兩菜一湯,還每頓不重樣。

偶爾蔚藍與青稞過來蹭飯,吃完拍着肚子都不想回家了,嚷嚷着說,蘇姐姐手藝好贊,西曼你真是好口福。然後鬧着要在這裏打地鋪,四個人正好湊一桌麻将。

晚餐江離做的是意大利面,看着一盤孤零零的面我故意抱怨說,喂,你偷懶吧?就一盤面?你這保姆做得可不合格吶!

他一邊大口塞面,一邊老氣橫秋地教訓,小朋友挑食可不是好習慣吶!再說,你看看,你看看,這面做得多麽具有藝術感啊!他伸過勺子,當當當地敲我的碗沿。

确實,他用西蘭花與胡蘿蔔雕出漂亮的花紋點綴其上,比上次在我家裏做的好看多了。

飯畢,江離提議去閣樓上的天臺吹吹風,我一邊抱怨寒風冷冽有什麽好吹的,一邊還是跟着他爬上了小天臺。大概是遠離鬧市區的緣故吧,頭頂的夜空顯得安靜而遼闊,不遠處的大學城區域燈火星星點點,少了五彩霓虹的妖豔,多了一份靜谧。

“西曼。”江離的聲音很輕,淡淡的,暖暖的。

“嗯。”

“我很開心珍妮有你這個妹妹。”提起珍妮,他的聲音忽然如沾了寒冬夜色中的濕氣。

我趴在水泥欄杆上望向遠方的燈火,不知該如何接腔。沉默了片刻,他又輕聲說:“換做任何人,都一時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可是西曼,”他側身對着我,“你為什麽不能抛棄你心中所謂的道德标準,只想着單單純純的愛呢?雖然你媽媽一念之差做了令人無法接受的事情,法律可以光明正大地宣判她的罪惡,可你的情感之尺為什麽也要如此苛刻地宣判她。”

這才是他今天來的目的吧。

“西曼,生命真的很短暫,能與自己愛的人多一分一秒的相處,都是上天給予的恩惠……”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聲飄進我耳中,我詫異地轉頭,他怎麽了?語調如此哀傷,神色也是,我怔怔地望着他,被他那句擊中“生命真的很短暫,能與自己愛的人多一分一秒的相處,都是上天給予的恩惠”,想起當初被告知媽媽的病情時的惶恐與害怕,那一刻鋪天蓋地的眼淚與倉皇失措……頃刻間,這些天來壓抑在胸口的郁結似乎一掃而光,纏繞如亂麻的思緒豁然開朗,是呀,比起真心實意的愛與越來越少的相處日子,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最最重要的。

這樣一個簡單的選擇,卻令我糾結了這麽久,令媽媽傷心,令身邊愛我的人擔心。

“江離,謝謝你。”心中頓時如放下一塊沉重的大石。

一陣寒風呼呼地刮過來,我不禁哆嗦了下,我體質屬陰寒,最怕冷,每到冬天便手腳冰涼。

忽然,脖子上一暖,側頭,江離解開他脖子上的長圍巾,在我脖子上繞了兩圈,毛線的溫度混淆着他的氣息在我鼻端彌漫開來,而脖頸上的同一條圍巾令我們靠得好近好近,近到能清晰聽到他的心跳聲,他細微的呼吸,明明滅滅的燈光下,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側頭看我那一秒他的眼神在暗夜裏是那麽明亮,仿佛有漫天的星光。

我臉頰驀地升騰出一絲紅暈,心開始怦怦跳得好快,下意識地伸手去拉圍巾,手指卻忽然被他拉過去,緩緩握緊在掌心,然後塞進了他的大衣口袋裏,他掌心的溫度傳遞到我指端,我怔怔地望着他的側臉,思緒又開始模糊一片,似曾相識的場景,似曾相識的感覺……曾有一個男孩,也是這樣,喜歡将我冰涼的手指緊緊握在掌心,然後塞進衣服口袋,将他的溫暖傳遞給我……

“怎麽了?你怎麽哭了?”江離發現我的異樣,偏頭的時候被我滿臉的淚痕吓着了,慌亂放開我的手,可是纏繞在一起的圍巾令他一時無法後退,我仰頭望着他一臉焦急帶着些許慌亂的神色,那一刻問出的話完全沒有經過大腦,一邊流淚一邊傻乎乎地問:“你是夏至對不對?你是夏至,你是夏至……”

“西曼,”江離抓緊我的手臂,眉毛微蹙,“你看清楚,我不是你口中的那個人,我是江離!”他的語氣忽然變得很不好,最後一句近乎低吼,抓着我手臂的力氣加重,吃痛令我恍惚的思維一點點清醒過來,茫然無措地望着他,眼神裏充滿了抱歉。

他也望着我,良久,最終嘆口氣,将自己脖子上的圍巾摘下,全部纏在我脖子上,側過身去,不再看我。

三番兩次被人當成另一個人,是很尴尬也很困擾的一件事吧。

忽然想起很重要的一件事,擦開眼淚,拽起江離的手臂便往樓下跑,他也沒有多問,只任憑我拉着往街邊去攔的士,出租車一路往東,很快便抵達我家。

站在門口,深深呼吸了幾口氣,才掏出鑰匙開門,客廳裏漆黑一片,房間裏空蕩蕩冷冷清清,分明才離開幾天,卻感覺像是已經好久好久。媽媽已經搬去了紀睿那邊,搬家那天她到書吧找過我,兩個人對桌而坐,卻相顧無言,不知道該說什麽,她只不停喝蘇燦泡的咖啡,頭微微低垂,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黑眼圈很重,精神也不太好的樣子,我心裏很難過,卻始終都無法開口喊一句媽媽。喝完那杯咖啡,她将一個信封交到我手上,說,裝了一些零錢,存折上的那筆錢原本是給你上大學用的,現在……我先拿給你……如果在這裏住的不習慣,還是回家住吧,我搬去你紀叔叔那邊。

她離開之後,我看着存折上那筆龐大金額,想起這些年她那麽拼命地工作,薪水并不富裕,小半生都省吃儉用,努力想為我創造好一點再好一點的生活條件,抱着那個沉甸甸的信封,再也忍不住,蹲在牆角嚎啕大哭起來……

擰開客廳的燈,讓江離随便坐,跑到卧室拉開衣櫃,将那幅藏在櫃子最深處的油畫搬出來,抱到客廳,緩緩地解開包裹它的白布……我似乎聽到一聲細微吸氣聲,目光轉移到江離身上,如我所料,他神色如同我當初在美術館看到他那幅《珍妮》時一般震驚,滿臉不可思議。

“這畫中的人是我。”我輕說。

他沒有反應。

“是夏至畫的。”

他依舊沒有反應,目光愣愣的仿佛呆了一般望着我手中的畫,良久良久。我走到他身邊坐下,聲音輕不可聞:“他失蹤了,這幅畫是他留給我最後的禮物。”雙手緊緊掩面,我以為時間過去這麽久,能夠泰然自若地陳述這個事實,可發覺自己的聲音依舊無法鎮定。

寥寥數句,足以将所有的故事勾勒出,所有的誤會解釋清。江離過了許久才回過神來,望着我似是對我說又似是喃喃自語:“怎麽會……”這樣近乎靈異的事情,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也很想得到一個答案。

我從錢夾拿出夏至留在這裏唯一的一張照片,遞給江離:“你見過他嗎?”

他搖頭。

我最後僅存的希望,也在他的一搖頭裏落空,我垂眼,夏至,是不是此生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這個世界真的很奇妙,比如我跟珍妮,以那樣的方式見面,冥冥中原來真的有所牽連。比如你的畫與夏至的畫,或許,或許……你們也是失散的心有靈犀的雙生兒呢。”說着說着,我自己先笑起來了,那樣的可能有嗎?我不知道,也不想去揣測了,忽然間感覺到好累,如果很多事情注定無法得到答案,那麽不如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不要好奇,也不要去費盡一切心思揭開或許我們并不想要,只會帶來傷害的結果。活得簡單純粹的人,才更容易快樂幸福吧。

“你很愛他。”江離忽然開口,不是疑問而是陳述句。

我偏頭,不語。

“你現在還愛着他。”他又說,不知是否我的錯覺,在他聲音裏竟然聽出酸澀,以及淡淡的失落。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在遇見他之後,在經歷這麽多事情之後,我還愛着夏至嗎?我只知道,他始終在我心底,未曾離去,獨一無二的存在。

我真的很讨厭自己的遲疑與模糊,曾經的我,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分明清楚,不會像現在這樣遲遲疑疑,連自己都無法明白自己的心。

到許久之後,我才明白過來,我不是不清晰自己的心,唯獨在江離面前,無法清醒地直面自己內心最深處的感情。

“抱歉,我想我沒辦法再送你回書吧了,你今晚留在這裏吧。我會給蘇燦打電話的。”良久的沉默過後,江離起身,離開。

我望着他離去的背影,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單薄而寂寥,我想開口喊他,嘴角蠕動卻終究發不出那兩個字節,蜷進沙發裏,抱緊膝蓋,道不清言不明的細微難過一點點漫上心頭。

04

那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沒有再見過江離,給他發短信沒有回複,電話始終處于關機狀态,問蘇燦她說她也不太清楚。

這個時候才發覺,我對他根本不了解,除了姓名年齡電話知道他畫畫,其餘一切,都那麽陌生,可感覺又是那麽熟悉,我們一起經歷了那麽多事,最難過的時刻都是他陪在我身邊,安慰我,鼓勵我,借我肩膀哭泣,在書吧天臺上的那個夜晚,圍巾的溫暖與他手指的溫度,那麽真切又恍若一場夢。我一點也不喜歡這樣的感覺,闖入我的生活卻又忽然離場,連一聲告別都欠奉,真的很讨厭。

夏至如此,他也如此。他們都是那樣自私的人,将我的生活攪亂之後,卻留我一個人在這場混亂裏不知該如何收拾殘局。

那種茫然若失的感覺再次席卷而來,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就是喜歡。我更加不清楚,一直以來,我喜歡的是他身上有着與夏至的相似感覺,還是,他那個人……

不久之後,我從蘇燦那裏搬去了紀睿的家裏。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當我背着包敲開紀睿家的門時,媽媽見到我那瞬間無聲崩落的眼淚,淚水一顆一顆止也止不住,那是我長這麽大第一次見堅強的她流那麽多的淚。我走上前,輕輕地抱着她,眼淚也跟着轟然跌落在她肩頭,附在她耳畔哽咽地說,媽媽,對不起,媽媽。一遍又一遍。

那一刻,一切都變得不重要,我只想抱着她,緊緊地抱着她,就像小時候晚上做了噩夢,跑到她的卧室裏,鑽進她的被窩裏,緊緊地抱着她的腰,蹭在她腰間哼哼唧唧地帶着眼淚再次進入夢鄉,卻不再害怕。

我的生父抵達的那天,這座城市迎來了冬天的第一場雪,飄飄揚揚下得很大,一片片如輕盈的鵝毛般在空中打着轉,落在路人的肩頭。我與母親一起去接機,見到她的時候,我依舊無法開口喊一句媽媽,但她挽我手臂的時候我沒有拒絕,并肩走向機場大廳的短暫路程,偏頭望見她嘴角上揚的弧度,那麽滿足的模樣令我心頭浮起細細密密的暖。

父親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樣,他沒有紀睿的風趣,也沒有泛黃舊照片中爸爸在我記憶中的那種親切感,整個人不茍言笑,清冷的眼眸中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情緒來,我有點慌亂地站在母親的身邊看着他朝我們走來,不知道如何開口叫他,只得微微垂下頭,他卻自然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當晚,紀睿做東,請父親母親一起吃晚餐,算做接風。那頓飯吃得很怪異,包廂裏大多時候都是沉默的,任紀睿怎樣揀話題來調節氣氛,卻始終尴尬。媽媽自始至終一臉愧色,頭微微低着,講話的聲音都低了好幾分,想說些什麽又覺得說什麽都沒立場,只一杯一杯敬父親母親的酒,她酒量不太好,又有病在身,我想過去攔她,卻被紀睿拉住,輕輕搖頭,他眼神裏的意思我懂,大概唯有這樣,她心裏的愧疚與罪惡感才會好受一點點。

飯局最終以媽媽喝醉告終,回家将她安頓好後,我與紀睿坐在陽臺聊天,他煮了一壺碧螺春,給我倒上一杯,熱氣蒸騰的香濃茶水緩緩滑入喉嚨,整個身體都跟着暖烘起來。天空中雪花依舊在無聲地飄落,偶有幾朵随夜風卷進陽臺,在橘黃色光芒下宛如輕盈的小精靈,在空中打幾個轉,緩緩跌落。

望着寂靜濃黑的夜,我輕輕開口,我可不可以不跟他們去法國。

那個遙遠的國度對我來說是那麽陌生,我不懂法語,英文也不好,讨厭吃西餐,更重要的是,那裏沒有我愛的人,媽媽、蔚藍、青稞、蘇燦、亞晨……要找誰分享我的喜悅快樂,難過的時候又該找誰分擔……

西曼,很多時候,我們并無選擇。紀睿低低的聲音伴随着一聲輕嘆,如同天空中輕盈飛舞的雪花,落在我心間,涼涼的。

選擇……

沒有哪個時候比現在更讓我痛恨這兩個字。A和B,左和右,愛情和友情,道義與情感……從出生到生命的終結,那麽多讓人無法逃避的選擇題,造就了生命中一樁又一樁令人心傷的遺憾。

如果可以,我寧肯生命中永遠只有一條筆直的路,沒有分岔點,只有唯一的一個答案,那麽是不是就不用面對那種做出選擇的痛苦?

05

住在紀睿家裏什麽都好,除了面對紀元宏。見到他,我忽然理解了蔚藍,如同她對江離毫無緣由的不喜歡一樣,我對紀元宏也是這個感覺。我讨厭,不,或者說害怕他渾身散發出來的氣息,青稞說他只是冷漠,不太好與人相處,可不知道為什麽,打從第一眼見到他,我便覺得他帶着股陰郁。人與人之間大概真的講究點磁場,我只能想成是我與紀元宏的磁場不對盤。我不知道青稞究竟看上他哪點,愛得那麽瘋狂,甚至卑微,可愛情,從來都說不清道不明。

紀元宏念的是職高,從入學那天起就沒有住在家裏,開始的時候他騙紀睿說住校,可後來因頻頻翹課又在學校惹是生非被老師叫去,紀睿才發覺,原來他壓根就沒有住宿舍,而是在外面租了一間房,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沒有再問紀睿拿過生活費,找各種各樣的兼職,酒吧DJ,KTV、臺球俱樂部的服務生等等。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紀睿再也管不到他。

作為一名心理醫生,再出色又怎樣?卻連自己兒子的心門都敲不開。紀睿自嘲地說,頓了頓,他的語氣低下去,不怪他,始終是我虧欠了他,以及他母親。

西曼,你們年齡相仿,如果可以,你多與他交流好嗎?紀睿充滿無奈的請求令我心裏有點兒難過。

我不知道他們父子之間到底有着怎樣無法解開的心結,但為了紀睿,為了媽媽,也為了青稞,我願意試一試。

令紀睿開心的是,自從我與媽媽搬到他家之後,紀元宏竟然也搬了回來,媽媽也很開心,他搬回來的那晚,她下廚做了一大桌的菜,一個勁地往他碗裏夾,紀元宏沒有像第一次見面那樣将菜丢出來,而是笑着說了聲謝謝。我正坐在他對面,他那一笑一句謝謝,不禁讓我端着碗的手抖了一抖,我發誓,不是我眼花,他嘴角勾出的那抹笑一點溫度都沒有,反而有點咬牙切齒的陰鸷,令人毛骨悚然。

可媽媽卻因為那句謝謝心花怒放了整個晚上,之後每天都費盡一切心思變着花樣研究各種新鮮菜式。

在我還沒有想好要怎樣心無芥蒂地去了解紀元宏時,他反而主動跑來向我示好。周一早上去學校的公交車總是特別難等,寒風乍起,我抱緊手臂在公交站牌下來回走動,不停跺腳來抵禦寒冷,卻一點用處都沒有。足足等了二十分鐘都沒等來車,快要到早讀時間了,既冷又心焦,正考慮是否打車時,一輛眼熟的摩托車停在我面前,車上的人沒有摘安全帽,只露出一雙冷漠的眼睛,望也沒望我地遞過來一頂安全帽,聲音跟這天氣一樣冰涼沒有溫度:“上車。”

我蹙眉,反感他命令式的語氣,也冷漠地回道:“不用。”

他偏頭,不耐煩地瞪我一眼,“這個時間段你以為可以打到車?”頓了頓,他忽然微微傾身靠近我耳畔,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道:“再說了,你媽一定很開心我送你去學校吧,我、親、愛、的、妹、妹!”最後那句話仿佛從牙縫裏蹦出一般,帶着他冷冰冰的隐忍壓抑的恨意,令我不禁打了個寒戰。

可到底還是接過安全帽,坐上摩托車後座,紀元宏發動油門,車子如離弦之箭奔入有點堵塞的車道,他的車技很好,只要有一點空隙,他都可以穿插過去,好幾次吓得我想尖叫,同時卻又有點享受這樣的小刺激,寒風從耳畔呼嘯而過,車流聲人流聲彙聚成一曲喧嚣的交響樂,看着倒退着一閃而過的城市風光,建築群落、廣場噴泉的水池、路旁的各種樹木與綠化叢、提着購物袋或公文包穿越斑馬線的人群……這樣平凡卻充滿人情世俗的一個早晨,忽然讓人覺得好迷人。這是無論坐多少次公交車穿越相同路線都無法感受的情愫與氛圍,這樣美妙的小感受令我放松了對紀元宏的警惕,心情随之開闊起來,原本向後抓住車尾的雙手緩緩地伸向他的外套,一點一點地捏緊他的衣擺,不知是風太大晃了眼睛還是我的錯覺,我感覺紀元宏的身體似乎一僵,試圖往前靠,我的手指卻緊緊地揪住他的衣擺不放,他也便沒有再往前傾。

我想,既然決定要好好相處,那麽就由我主動一點兒吧,男孩子自尊心有時候比女生更強,又好面子拉不下臉。或許,他并不如表面上那樣令人讨厭呢。為了紀睿與媽媽,為了青稞,我應該抛下對他莫名其妙全憑第六感而來的壞印象,給彼此一個了解的機會。

如此想着,在下車的時候,我第一次對紀元宏展露出真心誠意的笑容,對他真心誠意地說,謝謝。

他接過安全帽,什麽也沒有說,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隔着安全帽透明的防護罩,我沒有看太仔細,他已經一溜煙将車騎出了好遠。

我目送他離去的背影,說再見的手勢還揚在空中,嘴角噙着笑,心裏帶着一個堅定的信念,我與紀元宏的關系,一定會得到改善,一定可以做朋友,甚至或許可以像真正的兄妹那樣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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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