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下雨天和味增拉面

唐又佳雙手抱胸，走到戴立偉的辦公桌前，說：“一分手就辭職，你是小少女嘛？為什麽要把個人感情帶入工作裏啊？”

“這你就誤會了，只是湊巧。”他說話的時候同時正在把桌上的相冊往箱子裏收，那上面唐又佳和他相擁着對着鏡頭笑。唐又佳看到了，卻選擇性忽略。那照片裏的甜蜜非常不适合出現在現在這個場合。

不得不承認，戴立偉長得很帥，要不然外貌協會榮譽會員唐又佳也不會和他交往那麽久。他比唐又佳年長三歲，非常的紳士而且對唐又佳很體貼。她想不到是哪一個環節出了錯，才導致了分手的局面，但是現在說已經太晚了。她絕對不吃回頭草。

“什麽意思？”

“我收到了ucla的錄取通知，要去進修。”

留學嗎？唐又佳頭頂的青筋又跳了兩下。這是她最最讨厭的分手理由，沒有之一。

“什麽爛理由。”

“真是抱歉，用了你最讨厭的借口。但起碼我不是不告而別。”

唐又佳皺着眉頭，只是兩年的時間，她在他的面前就沒有秘密了嘛？這感覺真是令人厭惡。

“我可以知道原因嗎？不是留學，而是分手的真正原因。”

戴立偉擡起頭，看着她說：“你愛我嗎？”

唐又佳愣住了，她不知道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畢竟現在這個時間點他們兩并不适合“談情說愛”。

“看吧，你回答不出來。這就是原因——你不愛我。”

“憑什麽這麽說我？”

“和我在一起的時候，你很熱情，我也很開心。但是你太冷靜了，吵架的時候也是，分手的時候也是。又佳，不要勉強自己和不愛的人在一起。”

唐又佳皺着眉頭，顯然對于戴立偉的話很抵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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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個月的飛機，在那之前，我家還有些你的東西，如果不方便過來拿的話，我可以寄給你。”

“扔掉吧。”唐又佳忽然覺得好累，轉身就要走。戴立偉卻将一個盒子放在了桌上，說：“這個你也不要了嗎？”

深藍色絲絨的小盒子，一看就是裝首飾的。

她打開盒子，裏面躺着純銀的小鴿子吊墜，是她16歲生日時得到的禮物，來自一個這輩子都不一定會再遇到的男人。

原以為是弄丢了，還為此傷心了好一陣子，卻沒想到在戴立偉的手裏。

戴立偉看着她，眼神黯淡了很多。

“重要的東西就不要随便亂丢。”他說，“不是每一次都可以順利找回來的。”

戴立偉在唐又佳離開之後打開了右手邊的抽屜，裏面放着另一個絲絨盒子，和先前唐又佳拿走的一模一樣。

打開，裏面躺着一枚鑽戒，1.5克拉的大小，花去了他三個月的工資。他嘆了一口氣，将盒子放進了箱子裏。

***

因為戴立偉的突然離職以及壞咖喱的後遺症作祟，唐又佳一整個下午都失去了幹勁兒。天氣随着唐又佳的心情低落而變成了雨天，整個城市被大雨淹沒。

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養成的習慣，下雨天要去看一場電影。要撐着長柄雨傘，收起來時裝作是拐杖，一副紳士派頭。

只是，她今天并沒有帶傘。

于是此刻，唐又佳穿着濕透的小皮鞋，頂着被雨打濕的亂糟糟的卷發站在了電影院的售票廳。

唐又佳買了一包爆米花和一罐可樂，坐在了她往常喜歡的位子——第一排中間13號座位。身長腳長，唐又佳最喜歡第一排的座位，因為可以把腿伸直。

她選擇了最新上檔的《沉睡魔咒》，讓愛若公主沉睡的壞巫婆，那個拿着紡錘的惡毒女人。她記得以前和某人吐槽過，她小時候每次表演節目都演壞人——巫婆、狼外婆、狐貍以及刺猬。而某人難得溫柔地安慰她說，壞人也有屬于自己的故事。

唐又佳摸着脖子間的那個小鴿子，眼淚在找回翅膀的那一刻噴湧而出。

真的可以失而複得嘛？像的翅膀，像她的小鴿子吊墜。

唐又佳走出放映廳的時候已經是晚上9點，來看電影的多半是情侶或者朋友家人，很少有像她這樣自己來看的。偶爾的，她也會在預購屏幕上顯示“請不要留下單獨座位”的時候思索是否應該找個人陪她看電影。但是，她現在真的很難找到能夠陪她看電影的人了。

以前和戴立偉約會的時候也看過幾次電影，但是明顯戴立偉是為了她才來的電影院，過後她也不再勉強。其實打從心底裏，她還是喜歡自己去電影院，除非找到了那個在她旁邊坐着卻讓她覺得不用分心的人，比如送她鴿子吊墜的那個人。

明明已經過去了快要十年的時間，連他的臉都快要記不清了，她卻在今天，格外想念他。也許是因為戴立偉的那句話，也許是脖子上失而複得的鴿子吊墜。

她摸了摸脖子，那個在她的鎖骨上停留了11年的小鴿子，再一次消失在了人海之中。這一次，也許不能再失而複得了。

她有些失落，卻不是哭泣的心情。明明因為戴立偉的那句話而感到了憤怒，現在的心情卻平靜的要命。

有些心情，如果放在自己的心裏，可以用無限美好的感情來回憶，但是一旦被人發現，卻又變成了難以啓齒的事情。

她摸了摸臉頰，現在的她确實狼狽——頭發亂糟糟的，臉上的妝應該也已經花了，什麽成熟女性的完美模樣，再此刻都成了泡影。擡起頭，看着前方的時候卻又一次慌了神。

那個高個子的男人，穿着合體的西裝，手上拿着純黑的長柄雨傘，仿佛來自英國的紳士。他回頭，笑着看着身邊的友人，右邊臉頰的單個酒窩非常明顯。

陳喆，那個消失了十年的男人，再一次出現在了唐又佳的生命裏。

唐又佳忽然想到了一個詞——失而複得，失去了她的純銀小鴿子，再一次得到了與它的主人陳喆相遇的機會，這筆買賣，還真是難得的劃算。

陳喆在轉頭的那個瞬間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盡管她的卷發因為淋雨而變塌，身上穿着和十年的青澀完全不同的淑女套裝，但是他第一眼就認出了唐又佳。

臉上的笑容變得僵硬，卻是因為唐又佳在和他對視之後竟然轉身就走。

他不顧身邊的同伴跑了過去，抓住唐又佳的手，說話的語氣有些激動：“唐小難。”唐又佳在那一刻顫抖了，那個暌違了十年的外號，竟讓她有了想哭的沖動。

“唐小難，你想要逃跑？”

“陳喆，你放手。”唐又佳掙紮着，她臉上的妝一定花了，這樣子實在不适合重逢。

她曾設想過一百種和陳喆重逢的畫面，可是卻沒有想過會是這一種，她狼狽不堪，而他卻依舊光鮮亮麗。

“你就打算這樣縮在龜殼裏嗎？唐小難。”陳喆的聲音很好聽，尤其是現在這種帶着戲虐的語氣。

經驗告訴她，如果這個時候繼續躲躲閃閃，以陳喆的毒舌能力，她一定沒有好果子吃，無奈只好回頭。九年的時間，少女變成了熟女，男孩變成了男人。陳喆現在是徹頭徹尾的男人了，還是帥氣的男人。

“好……好久不見啊。”唐又佳縮着腦袋，尴尬地揮揮手。明明是他不告而別，現在心虛的竟然是唐又佳，這讓她略微不爽。

陳喆卻是溫柔一笑，然後道：“真的好久不見啊。”

如果可以，唐又佳真的很想要立刻給陳喆一個大大的擁抱，但是她的動作卻在看見陳喆身邊的女伴的時候停下了。

“阿喆，這是？”那個女孩子勾住了陳喆的手臂，樣子親昵。

陳喆握住了身邊的女孩兒勾住他的手，滿臉幸福地說：“哦，我忘了介紹。這是唐又佳，我中學時期的死黨；這是孟茜，我的未婚妻。”

“誰是你未婚妻啦，我還沒有答應你求婚好不好。”孟茜輕輕地拍了陳喆一下，那動作滿滿都是少女的嬌羞。

唐又佳不知道她現在心裏是怎樣的心情，他們是中學時期的死黨，一點兒都沒錯。

“你好，我是孟茜。陳喆他愛開玩笑，你別介意啊。”孟茜看起來是個善良又可愛的女孩子，她伸出手非常友好。

可是唐又佳卻在這一刻丢失了自己引以為豪的全部情商與智商，她笑着——成熟女人的微笑——說道：“嗯，我早就習慣了。”

眼神閃避，她沒有看見孟茜眼睛裏片刻的尴尬，甚至沒有看見陳喆微微皺起的眉頭，她的耀武揚威，真的是蠢到家了。

電影院外依舊大雨滂沱，她站在門口的狹小屋檐猶豫着要不要跑出去。

“唐小姐還有別的約嗎？”孟茜忽然問道，只是尋常的詢問，唐又佳卻聽到了逐客令的意味。

“對，我還有別的事兒，先走一步。”唐又佳笑的眼角彎彎。

正欲轉身之際，陳喆忽然遞過來那把純黑長柄雨傘，說道：“拿去。”

孟茜抓着他的胳膊小聲說道：“阿喆，你給她了，我們怎麽辦啊？雨這麽大——”

“沒關系的，車子停得近，我跑過去開過來，你就不會淋到雨了。”

“阿喆總是這麽體貼。”

然後陳喆就沖進了雨裏，那一身質量頗好的西裝淋濕後送去幹洗的話一定又會花費很多錢吧。不過陳喆應該不會在乎的。

唐又佳轉身對孟茜說了一句謝謝後便撐着傘走下臺階，朝着另一個方向。

雨真的下得很大，她走在路上都能聽見雨滴敲擊傘面的聲音，噼裏啪啦的。

她能想象出，身後不遠處陳喆在雨中奔跑的畫面。若是以前，他定是要和她一起撐傘或者一起淋雨的，她也亦然。他的溫柔體貼應該留給外人，而親友之間，應該是共患難才對。

時間真是狡猾，竟然把那樣嚣張跋扈的陳喆變成了體貼的人。唐又佳握着雨傘柄，只能感覺到生疏。

盡管有傘，但她走到拉面店的時候，身上還是全部濕透了。

其實根本沒有所謂的別的安排，沒了男朋友，也沒什麽朋友，看完電影只能夠自己去吃晚飯。

唐又佳坐在窗口的雙人座位上，無視周圍結伴的食客們或多或少的注目，獨自一人對着那一大碗味增拉面津津有味地吃着。

悶熱的下雨天，吃一碗味增拉面是最好的。兩片豬軟骨，青蔥加上海藻，以及濃濃的味增湯底，樸素卻令人懷念的搭配。将熱騰騰的拉面吸進肚子裏，出一身汗，心情就會就會變好。

那把黑色的傘放在玄關的水桶裏，唐又佳一擡頭就可以看見，獨樹一幟的高大，就跟記憶裏的陳喆一樣。

她吸面條的聲音很大，因為曾經聽“某人”說過，正宗的日本拉面吃法，就是要大聲地吸，才能表達對拉面師傅的尊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她還是願意相信“某人”說的話，即使是再荒謬的話。

但是以後，也許再也沒有人會幼稚地跟她比賽誰吃面條的聲音大了。

明明這十年來，也不曾有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