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誰是大英雄

桑遠遠看着前方景象,心中一時情緒翻騰,不知該震驚還是憤怒。

幽無命打開的通道,連接的是一間修至一半的大殿。

殿中點了五只大火盆,以靈焰照明,亮度差不多相當于夕陽落山之後的黃昏時分。

殿中工匠約有三四百人,伏在高高矮矮的木梯上,正在仔細修鑿殿壁,往石壁上雕刻繁雜精致的花紋。成型的那半間大殿漂亮華美,單看那一半,根本無法想象出這是在數丈深的地底。

但視線轉向未成型的那半邊,便知它原本只是一個粗糙開鑿的大石窟而已。

順着敞開的殿門望出去,精致華美的殿宇鋪排到了視野的盡頭,工匠如蟻一般,爬在牆壁、銮柱和穹頂邊上。

這漂亮大氣的地下王城,真真是用無數人的血汗淚堆積建成的。因為那些伏在木梯上面的工匠,每一個都被折斷了雙腿,用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扭絞在木梯上。

牆壁上突然破開這麽一個大口子,出現兩個陌生的人以及一頭雲間獸和一只奇怪的人偶,工匠們也沒辦法逃跑,只大張着嘴巴,驚恐地注視着桑遠遠一行。

從他們的動作表情來推斷,這些人恐怕是失去了發出聲音的能力。

桑遠遠不自覺地攥緊了幽無命的手。

他輕輕‘啧’了一聲,遺憾地說道:“看來得改變計劃了。”

雖然他早已想到,修建地下城的工匠必定是被長期關在地下見不到天日,卻也沒料到秦氏做得這麽絕,居然斷腿藥嗓,以杜絕任何走漏風聲的可能性。

“原本的計劃是?”桑遠遠聲音微顫。

他勾了勾唇:“把人趕走,讓冥魔裝滿這裏,送給秦玉泉一個大大的驚喜。”

桑遠遠望着面前這些驚恐至極卻一時無法挪動太遠的工匠,慢慢抿住了唇。這些人根本沒有逃亡的能力,冥魔若是進來,他們必死無疑。

這裏只是其中一間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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敞開的殿門之外,‘叮叮咚咚’的開鑿聲不絕于耳,空闊闊地回蕩來回蕩去,顯然,地下王城已頗具規模。

這底下,少說也有數萬人。

這麽多行動不便的人,要救走,談何容易?

她忽然愣了下,望向幽無命。

這個能把冥魔引進天都的瘋子,如今竟會考慮工匠們的死活了嗎?

他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麽。

他很不耐煩地說道:“我若放冥魔咬死了他們,小桑果你肯定要和我鬧脾氣。”

思忖片刻,他躍出洞口,用刀從石壁上切下一塊大小和通道口差不多的巨石,将通道封堵了起來。

“走吧。”

在一片驚恐的注視中,幽無命悠悠閑閑地帶頭往殿外走去。

桑遠遠嘆息着,跟在他身後走向殿外——這些工匠難以挪動也發不出聲音,倒也不用擔心他們打小報告。

“這地下,當有監工吧?”桑遠遠壓着聲音問道。

話音未落,便聽到前方傳來一聲皮鞭抽打在人身上的脆響。

工匠都是啞的,被打了也發不出聲音。

“偷懶,偷懶!叫你們偷懶!老子倒了八輩子黴,落這狗屁差事,陪你們這些不中用的東西終年不得見天日!還敢給老子偷懶?!”

桑遠遠停住了腳步。

幽無命長眸一斜,晃晃悠悠拐進了右手邊的宮殿。

便見一個監工打扮的人正在抽打地上的工匠。那工匠頭發花白,縮成一團,抖個不停。

另一個監工假模假樣地勸道:“哎哎哎,差不多得了,這月你已打死八個了,自己掂量着些。”

打人的那個停下了手,冷笑道:“得了吧,你自己打殺滿了九人,在這說誰呢?我這不才八個,都月底了,再不用便要白白浪費了名額。”

周遭的工匠們恐懼得肩膀直抖,手腳更加利索,就怕自己被盯上,成為下一個目标。

為了督促進度,每個監工每個月,都可以打死九個人。除了幹活最利索、成為楷模榜樣的少數工匠之外,其餘的工匠,誰都可能被監工看不順眼,變成下一個被打殺的對象。

躺在地上那一個,顯然是體力不支,幹活慢了被盯上的。

桑遠遠瞳仁收縮,捏緊了拳頭。

“小桑果生氣了。”幽無命輕笑出聲。

他毫無顧忌的聲音驚動了殿中的兩名監工。

那二人轉過頭來,見到出現在面前的竟是一對容貌漂亮衣裳整齊的男女,一時怔在了原地,不知該作何反應。

幽無命慢悠悠走到了二人面前。

步履潇灑閑懶,一手一個,抓住那兩個監工的肩膀。

“人生在世,”幽無命一臉認真,“什麽事都可能會遇上。有的時候呢,落了難,總會期望周遭的人對自己善良一點。”

這二人見他氣質不似常人,心中猜測大約是下來巡視的高官,便讪讪地笑道:“大人,這下面,規矩便是這樣的,這真不是我們為人不善,只是為了工程進度嘛。大人您是不知道,這些東西可奸滑了,若不是時常敲打震懾着些,這陵寝,能有現在一半都不錯喽!”

底層的監工們并不知道正在建造的是地下城,只以為是王族的陵墓。

另一人也笑道:“大人,這規矩是上面定的,您若覺着不近人情,可以向上邊多遞遞折子,說不定就能改一改規矩了,您說是吧?”

幽無命冷下了臉:“我說話的時候,不需要你有嘴。”

掌中有雷焰閃過。

那二人還要再辯,忽覺喉間一陣燙麻,張開口,竟是像那些啞匠一樣,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幽無命松開了手,這二人立刻想要往外面跑,被他輕輕巧巧踹翻在地,很随意地折了腿。

兩名監工痛得面目扭曲,在地上無聲地撲騰掙紮。那雷焰的力量,尋常人哪有半分抗拒能力?只一個照面,聲帶與腿腳,已是廢得徹底了。

幽無命慢悠悠蹲了下去,一手一個,摁住他們,聲音無比溫和地說道:“我方才說什麽,可聽清了?人生無常,意外随時都有可能會發生,上一刻權力還握在手中,下一刻,可就什麽也說不準了。往後做了匠人,千萬記得不要偷懶耍滑。既然你們這麽執着于‘規矩’,那也不用祈禱新來的監工對你們善良。”

他溫柔地笑了笑,伸出手,在那二人臉上安撫地拍了兩下,然後起身,從懷中取出綢布來,擦了擦手,扔在一旁。

他走回大殿門口,攬住桑遠遠,躍上短命後背。

“這樣的事情,四處都在發生,我們管不過來。”桑遠遠很勉強地沖他笑了笑。

她知道,幽無命願意管了眼前這樁閑事,只是為了讓她心中稍微好受一點。可是這地下城那麽大,監工與工匠不計其數,若是一處處清理過去,不知得到猴年馬月。況且,此事的根源其實也不在地下,而在地面。

幽無命用下巴碰了碰她的發頂,閑閑地道:“要是不救那個小老頭,小桑果今日一整日,念頭都會不通達。我見不得你心中郁郁。”

缰繩一挽,短命像一道白色閃電,飛速穿過一間間宮殿,精準地避開了來回巡視的每一個監工。

“那兩個監工,真會變成工匠嗎?他們雖說不了話,但還可以寫啊,總有辦法告訴別人今日發生的事情。”桑遠遠很随意地問。

“呵。”幽無命篤定地笑了笑,“待那些匠人回過神,定會弄花了他們的臉,扒下他們的衣裳,不會給他們機會告訴別人他們的身份。有沒有看見那些匠人的眼睛?裏面藏的仇恨被複仇之火點燃,變成了帶毒的烈焰。”

桑遠遠輕輕吸了一口氣,一時失語。

幽無命緩聲道:“折磨那兩個曾經的監工,令他們有苦不能言,有冤不能訴,将變成這些匠人餘生最大的快樂源泉,那樣的快樂,甚至超越他們未被捉到地底之前的任何一個時刻。”

“小桑果,我真不願你的眼中,裝進人世陰暗。”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不自覺地染上了一種詭異的缥缈的威嚴。

像是只存在于傳說之中的,神祇特有的漠然與慈悲。

桑遠遠心弦顫動,久久失語。

幽無命閑閑地挽着缰繩,在這些富麗堂皇的殿宇之間游走。只見那些徹底完工之處,殿壁和銮柱之上還細細地漆上了色澤明麗的彩繪。到時候只要将家私搬進來,便是一處富貴安樂窩。

桑遠遠皺緊了雙眉:“這些匠人,便是歷年來‘失蹤’的那些青壯年吧。”

一個州國那麽大,每一年,都會有數不清的人因為各種意外而人間蒸發。誰又會想到,其中有那麽一部分,被關在了暗無天日的地下,沒日沒夜地勞作。

幽無命揉了揉她的腦袋:“帶你看點開心的!”

缰繩一挽,短命一個急剎,穿過了幾處無人的廊道,來到一處開鑿聲特別整齊的宮殿外。

幽無命把她從短命背上抱了下來,伸出一根手指,豎在唇邊:“噓。”

桑遠遠聽見,敞開的殿門之中傳出節奏明快的‘啪啪’聲。

開鑿石壁的‘叮叮’聲極有韻律,都在跟随那擊掌的節拍。

擊掌聲停住。

“今日就到這裏!諸位辛苦啦,合作愉快,合作愉快!來來來,領饅頭喽——今日,我的例份豬頭肉不小心又掉到了某一只饅頭裏面,來來來,看看誰最有口福,撿走了我今日那丁點可憐的油水!”

桑遠遠怔住,扒着巨大的精致石門向殿內望去。

只見說話的是一名監工,模樣看着與方才被幽無命倒饬過的那兩個也沒什麽大區別。他站在一筐白面饅頭邊上,耷眉慫眼,把一只只饅頭遞給陸續挪移過來的工匠們。

很快,就有一名匠人吃到了豬頭肉餡。

他把手裏的半個饅頭高高舉了起來,周遭的匠人們紛紛露出了羨慕且友善的笑容。

監工抱着手,站在一旁眯眼笑。

場間一片樂融融。

桑遠遠偷眼望着,臉上不禁也露出了微笑。

幽無命愉快地攬住她,繼續向前掠去。

“你怎知會有心善的監工?”她驚奇地問。

“傻果子。”幽無命很自然地說道,“人便是這樣,什麽樣的都有,只要數量夠多,你便會在其中找到任何一種人。這一類,其實還挺常見的。你別以為他傻,他聰明着呢,他手下的進度,必定數一數二。”

桑遠遠略微失神地看着他。

她想,或許這便是所謂的‘格局’,他見過太多人、太多事,擁有太大的地域,這讓他的腦海中儲存了極豐富的經驗,面對任何事情時,心中都大致有數,自然便有了雍容氣度,以及一切盡在預料之中的運籌帷幄。

“怎麽了?”他垂眸看她。

“沒什麽,就是覺得你很厲害。”她誠摯地說道。

幽無命的黑眼睛裏立刻溢滿了笑意,臉上偏要裝作若無其事,嘀嘀咕咕道:“這有什麽。小桑果,你肯定猜不到,這人放在饅頭裏面的豬頭肉,其實只是很少的一部分,大部分還是進了他自己的肚子。”

桑遠遠‘噗哧’笑了起來:“我一點兒都不關心他的豬頭肉是多是少。不過幽無命,你知道短命已經很餓了麽?”

短命:瘋狂點頭。

幽無命:“……”

他決定向這位待人友善的監工致敬。繞了幾個彎,尋到了近處的監工住所,循着豬頭肉的味道找到了他藏在竈上溫着的那一大盆豬頭肉,讓短命吃了個滿嘴流油。

吃罷,幽無命順手從人偶的布袋中取出兩粒土靈固玉晶,抛進了那只被短命舔過的油汪汪的大盆子裏,以作報酬。

“便宜這小子了,本王從不取白食。”他唇角挂着缥缈的淺笑,缰繩一挽,離開了這片宮殿群。

桑遠遠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留下固玉晶,此人便會知道,他的豬頭肉并不是手下的工匠們偷吃的,而是屬于他自己的機緣。

這裏本就是黑暗深淵,一着不慎便會徹底堕落。若是因為一盤豬頭肉,而破壞了這名監工與工匠們之間友善的氣氛,那可真是渡人成魔,造了大業。

幽無命其實很珍惜這個世間的一切善意。

喂飽短命之後,幽無命挽着缰繩,在修整得富貴華美的半片地下宮殿群中悠然轉了一會兒,選定了一間特別大的宮殿。

這些徹底完工的宮殿中并沒有留人,因為沒必要。這裏一片華麗空寂,當真是像極了地下陵墓。

“上面,便是秦玉泉的寝宮。”幽無命眉眼篤定。

桑遠遠點頭。她雖然沒什麽方位感,卻也可以感覺到,整個地下宮殿群,是以此處為中心向着四方輻射的。

把地下城的核心樞紐修在王城舊址之下,的确比較有歸屬感和紀念意義。

幽無命反手出刀,一道道青白雷芒被他信手揮向殿頂,無聲無息地沒入了數丈岩層之中。他做得極為專注,偏着頭,眯着眼,不斷地打量殿頂,向着那看起來毫發無損的地下城頂補上一道又一道雷芒。

前後忙活了一炷香不止,終于,他滿意地收了刀,壞笑道:“好了,接下來,便是尋個好地方看戲。”

缰繩一挽,短命邁開四蹄從側殿離開。幽無命尋了一處合适的位置,像來時一樣,在牆壁上炸出一條整整齊齊的通道,然後帶着桑遠遠離開了宮殿群,到了一處深淵裂口之後,又從一旁掘了山石過來堵住缺口。

“幽無命。”桑遠遠戳了戳他。

“嗯?”他正得意洋洋地看着封回原樣的通道壁。

“你方才打穿的地方,牆壁上雕滿了圖案。”

幽無命:“……”

所以他在這裏仔仔細細把通道封堵成原狀是毫無意義的行為。

黑眼珠轉了轉,他若無其事,指揮短命繼續前行。

“從秦州生人祭的深淵口出去。”他淡定道。

地下城雖有入口,但那裏一定防備森嚴,從那裏離開,百分之百會打草驚蛇。所以幽無命選擇回到冥魔密聚的深淵通道中,順着深淵口離開地下。

桑遠遠忍不住回望地下城的方向。

幽無命撥走了她的腦袋:“小桑果,別愁了,都這麽多年,不差這一日兩日,離開秦州之前,我定為你解決了這件事情。”

她道:“嗯,我知道,大英雄嘛。”

二人相視一笑,心領神會。

很快,幽無命便順着那些彎彎繞繞、四通八達的地下網絡尋到了秦州地下的深淵口。

桑遠遠對他的導航能力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在這種完全沒有任何參照物的地底,身上又沒有指南針,能摸清東南西北已經是很逆天的能力了,他竟還能一次不走回頭路,徑直尋到了深淵口之下。

冥魔聚過來,被他随手蕩出一圈青白雷焰,掃到了四周的石壁上。雷火交織,可憐的冥魔們變成了一灘灘黑色的不明物質,像墨汁一般濺了滿牆。

幽無命很自然、很漫不經心地偏頭對桑遠遠說道:“看見沒有,我出手,你便再無機會收集固玉晶了。”

“嗯嗯嗯!”

幽無命側眸看她。

他發現,她的神色,可以十分自如地在誠摯與敷衍之間來回橫跳。

“小桑果,你真是天賦異禀。”他神色莫名地贊了一句。

桑遠遠謙虛地沖他笑了笑,然後擡頭望向只餘一線天的深淵口。

“帶着狗子,還能飛上去麽?”

上回飛出韓州的深淵口時,他只帶着她一個,而且還借助了那靈火礦脈的爆炸之力。這一回帶着大胖狗,這裏也沒有可以引爆的火脈,只有一條泛着淺淡青光的靈木礦脈,不知幽無命打算怎樣上去?

“小事情。”幽無命兜胸把短命一摟。

只見這大胖狗立刻四肢僵直,被他整只抱了起來。

那模樣,當真是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呆。巨大的一只茸毛怪獸,便這麽愣愣地被幽無命單手摟在了胸前,狗臉上那表情……只能說一言難盡。

桑遠遠再一次意識到,看起來精瘦精瘦的幽無命,真的比她大只了太多——若是她用這樣的姿勢去摟短命,就只能摟住它的毛茸大脖頸,根本不可能摟得住那肉墩墩的胖胸脯。

人偶抱住短命一條僵硬的前肢,緊張兮兮地挂在它的身上。

幽無命側了側頭,“果子,伏我背上。”

“噢。”桑遠遠小心翼翼地趴到他的背上,雙臂環住他的肩胸。

雙翼從她左右肋旁展了開來。

‘呼’地一扇,徑直略起二十丈有餘。

看來煉化那雷元,又讓他的修為更進一步!

帶着狗都能飛了!

幽無命單手摟住狗,另一只手反手攥着刀,時不時便切入身邊的石壁,略微借力。

掠到高處,桑遠遠忍不住垂頭看了一眼。

“幽無命,等等。”

“嗯?”他将刀斜斜插到石壁中,懸在了半空。

“你看看下面的冥魔,是不是哪裏有點不對。”

幽無命垂頭一看,立刻就發現了問題。

正下方,是一處較為空闊的地下空間,冥魔自北面聚來,向着南面爬去——它們與地面的冥魔一樣,都是來自深淵方向,攻向內陸中心。

底下這地下空間,通往內陸中心的通道位置有些歪,偏向了東面。

冥魔群卻是直直撲向正南,一頭接一頭重重撞在正南的石壁上,然後被後方的魔潮推動着,湧向左右,直到湧入偏東面的通道。

“正南,有什麽在吸引着它們。”幽無命一針見血。

兩個人下意識地望向南面——雖然面前只有一堵黝黑的石壁。

正南,是天都。

桑遠遠嘆息:“真想看看它們是奔着什麽而去。”

“遲些帶你去看。”

“也許會發現什麽了不得的秘密。”桑遠遠不禁有些興奮。

幽無命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他從石壁上抽回了刀,雙翼一展,繼續向上方飛掠。

不多時,便掠出了深淵口。

秦州同樣是由祭司殿負責深淵口的守衛,幽無命輕車熟路地把幾個祭司全踹了下去。

“你對祭司殿的人倒是一點兒都不客氣。”

“沒一個好東西。”

祭司殿就建在深淵口北面。

幽無命把短命扔進了祭司殿外的獸欄中,和一堆普通雲間獸混在了一起,然後無視一狗一偶哀怨的眼神,扔下它們,帶着桑遠遠掠上城牆,潛入宮廷。

每個州國,王宮中暗衛的分布點和侍衛的巡邏路線都差不了太多,幽無命随便掃一眼,心裏就有了數。如今他比從前更能飛了,輕易便帶着她從一間間宮殿上方掠過,滑翔于樹蔭與宮牆之間,沒有驚動任何人。

王城最正的大殿外,幾只鑲金大鼓正轟隆隆地敲。

是在迎接東州鎮西大将軍,皇甫雄。

皇甫雄領了重軍,自冀州而來,即将奔赴北面長城,助秦州共同防守,渡過這一波‘湧潮’。

幽無命閑閑地攬住桑遠遠,掠上設宴大殿的金頂,坐在了屋角飛揚的螭吻旁邊。此刻天色已暗,夜幕遮住了一對剪影。

桑遠遠雙手放在膝蓋上,偏頭看他,見他懶懶散散地坐着,姿勢狂放不羁。

不多時,便見黑熊般的皇甫雄被俊秀儒雅的秦州王引着,踏上白玉階,進入二人腳下的宮殿。

“什麽時候動手?”她問。

“等他們開宴,噎死一個是一個。”幽無命笑得滿臉壞意,“小桑果你可還記得我上次給你講的笑話?”

桑遠遠:“……”

二人第一次在她的雲榻上做夫妻時,他便是講着宴席上噎死了人的‘笑話’,硬生生劃水劃了半個時辰。

他居然還好意思提?大臉花都沒他臉大!

幽無命閑閑掀起幾片琉璃瓦,便聽得皇甫雄的聲音從底下傳了出來:“秦州王,無需這麽客氣,前方軍情緊急,吃一杯酒我便要走了!”

秦州王秦玉泉的聲音和他的長相一樣斯文:“鎮西将軍不必着急,我軍備有靈甲,冥魔想攻進來,還沒那麽容易!鎮西将軍一片除魔丹心,孤十分敬佩,來來來,敬将軍一杯!”

秦州盛産靈鐵礦,富得流油,自家的軍隊自然是裝備一流,‘湧潮’對于秦州來說,并不算什麽太大的威脅。因為太富,所以秦州歷來也不喜歡欠下人情,以免被人挾恩圖報。

秦玉泉頗有心機,頻頻引着話題,稱皇甫雄是當世大英豪,古道熱腸,以助人為樂——這意思便是,不是秦州需要皇甫雄幫忙,而是他自己多管閑事。

皇甫雄雖是個粗中有細的将領,卻是對話術沒有任何抵抗力。一被誇立刻開始飄飄然,只見他故作謙虛地接過話頭,又把自己那些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往事添油加醋好生吹噓了一通。

推杯換盞中,宴席上的氣氛漸漸便熱烈了起來。

桑遠遠慢慢偏過頭看向幽無命,滿臉服氣:“你就是在等皇甫雄吹這一波牛!”

皇甫雄剛把自己吹噓成救人于危難的大英雄,立刻就有數萬身陷水火苦難之中的可憐人在等待他的幫助……皇甫雄要是不做這個大頭英雄,那當真是自己把自己的臉給打爛了。

幽無命這回倒是沒翹翅膀,因為他覺得這事兒再正常不過了,他很随意傾身向前靠了靠,攬住她,道:“秦玉泉既想要皇甫雄幫助,又不想欠他人情,定會故意這般捧他。”

桑遠遠不禁感慨,幽無命這家夥,實在是太懂人心了。

“小桑果,準備看戲咯。”

幽無命肅了容,神情極其專注,在指尖凝出一縷青白雷焰。他緩緩起身,長臂幹淨利落地一揮,便見那縷雷焰劃亮了半個夜空,直直掠向一處金碧輝煌的大殿,如落雷一般,沒入殿底。

夜色之中,他的側顏和身姿短暫地被雷焰照亮,晃得桑遠遠好一陣頭暈。

這一刻的他,不像凡人,而像手握着天地之力、生殺予奪全憑一己喜怒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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