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東州王之殇
離開白州,便要經風州、趙州,前往雲州。
這一路上,桑遠遠都在整理腦海中的線索們。
如今已經可以确定的事情有幾件。
第一,六年之前,害她魂穿異世的事情,确實出自天壇的手筆,由這個雲之濯操刀,并且這件事情她當時是知情的,只可惜如今已經徹底忘卻了那段記憶。
第二,由一可證,夢無憂這個瑪麗蘇之魂,也是天壇弄來的,目的就是取代她桑遠遠,輔佐韓少陵。
第三,天壇可以通過某種不為人知的手段,在一定程度上操縱所謂的‘天命之力’,三道落雷以及碎境上的七彩力量皆出自天壇之手,且動用這‘天命之力’,會引發冥魔躁動,二者之間,不知究竟有何關聯。
“還有一個問題。”桑遠遠沉吟片刻,“他們怎麽知道韓少陵和夢無憂什麽時候會出事?”
這樣的實時保護,實在是有些不可思議。
幽無命眯了眯眼。
天壇的秘密,真多啊。
“沒關系,”他把牙尖磨得咯咯作響,“捉回來,慢慢地審。”
這一行擦着邊境線,悄悄越過了風州,經趙、姜一線,抵達雲州。
雲許舟派來的人已整整齊齊分列在官道兩側,等候桑不近等人到來。
到了近前,只見一位高位階的女官跳下雲間獸,疾步走到面前拱手施禮,道:“攝政王今日有要事在身,令屬下率部前來傾力相助,桑世子有什麽事只管吩咐。哦,我叫張一喬。”
沒見到雲許舟,桑不近的模樣明顯有一點失落,道:“那便勞煩張将軍。”
因為事先與雲許舟通過氣,所以張一喬的人把掘冰器械都帶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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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州王日前在境內購置大批器械,攝政王關照過,賣給東州王的,都是‘特別好’的東西!柄上都鑲着大段金和玉。”張一喬很謙虛地說道,“咱用的,卻是平民鑿冰用的玩意兒,不值錢,唯一的好處便是結實耐用,随便鑿掘,都沒關系!”
一聽這話,桑遠遠便知道這位張一喬将軍也是個妙人。
她湊上前去,與這位女将并肩而行。
“張将軍可否向我透露一二,攝政王她是否故意避着兄長?”她偷偷往桑不近的方向瞟了一眼,壓低了聲音問道。
“非也非也。”張一喬也不瞞她,“其實今日是每年一度的族會。您也知道,那位祖宗,雖癱瘓了這麽多年,但身子骨一直硬朗,每年這一日啊,咱雲氏王族的所有小輩,都會去祖寺見一見老祖宗,已是傳統啦!只不過您也知道祖宗畢竟身份特殊,是以咱雲州向來都是低調行事,從不大肆張揚。”
“哦……”桑遠遠恍然。
那位祖宗,指的便是五百年前的最後一位雲帝。
癱瘓之前,他本是世間最有可能破境的第一人,靈耀境九重天的絕世強者。無奈被那所謂的‘詛咒’暗算,癱瘓卧病,子孫凋零,不得不禪讓帝位。
因修為太高,且做了多年帝君,底蘊豐厚,是以一直用靈藥養着,直到如今仍未離世。
“老祖宗他,定是心心念念,盼着雲氏複興!”桑遠遠感慨不已。
“自然是了。”張一喬嘆道,“王族每添一人,老祖宗都得高興許多日子。每年族會,老祖宗都會大肆破財,給小輩們備上靈液——您不知道,這祖宗平日可是摳門得緊!”
桑遠遠道:“老祖宗定會看到雲氏複興的!”
……
有雲州土著帶路,這一行很快就順利抵達了冰霧谷另一側。
這地方是冰霧谷?
桑遠遠幾乎不敢認了。
雲許舟不知怎麽炸的,竟生生炸塌了一座冰川,莫說谷底了,就連那條唯一的山道也被埋得沒了影子。
如今站在兩座雪峰之間往前望去,便只能看見大塊小塊的碎冰和積雪,将那原本的斷崖和谷地填成了一座新的冰雪嶺。皇甫俊的人,便在雪嶺的另一側搬山。
桑不近的臉偷偷地紅了。暗想,別看雲許舟悶不吭聲,但求到她時,她卻是傾盡了全力相助,這是何等的情義!
張一喬攤了攤手,道:“也不知怎會如此!我設的炸火量,炸平地只夠炸塌一裏地段,不能再多了!可是誰能想到的,這冰川看着墩紮,奈何不經炸!”
自作多情的桑不近:“……”
“東州王那邊情況如何了?”桑遠遠問道。
張一喬豎起大拇指道:“桑王女聰明,連我派人盯着都猜到了!那八百人掘得仔細,大約是每一塊冰都要翻起來看看的樣子,經過之處,倒是幫我們把路給清出來了。”
幽無命斜斜地騎着雲間獸,随手拽過地圖,用指尖黑焰烙出一道痕跡:“打個洞進去。”
君令一下,将士們立刻像穿山甲一樣,扛上掘冰器械撲向面前巨獸般的冰雪嶺,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
幽無命又拽過另一張地圖,在原本山道的地方點了點:“把這裏挖出來。”
另一隊将士吭哧吭哧便去了。
幽無命盯着兩張地圖看了一會兒,唇邊浮起了淡漠的笑容。
“父子死在一處,很仁慈的。”
皇甫俊與姜雁姬勾結,害了明先生性命,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幽無命對他,絕無可能心慈手軟。
再加上皇甫俊暴露了那‘測謊’的異能,更是不能再多留他性命。
是該有個了斷了。
冰霧谷底,将通道挖到當日擊殺皇甫渡之處,尚需五日。山道之上倒是清理得很快,第二天入夜時分,便已将當時截殺時埋伏假轎辇的那個洞窟清理了出來——這個洞窟用完之後,便已推土來填埋上了。
“不用在這裏做些假線索麽?”桑遠遠環視着幹幹淨淨的洞窟。
當初殺了皇甫渡之後,案發現場已仔細清理過,并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不必,”幽無命緬懷地看了看,“皇甫俊見到這個洞,自會猜到了。”
他勾了下唇角:“先不告訴他!”
……
五日之後,嶺下的通道鑿到了案發現場。
而皇甫俊那一邊,因為沒有什麽頭緒,又怕遺漏了線索,所以仍在慢吞吞地鏟平整座雪嶺,一點一點向內蠶食。
這五日,幽無命都不怎麽愛說話,時常望着雪嶺下的通道發愣,一愣,便能愣上一兩個時辰。
她知道他在想什麽。
他在想當初他與父親一起遇襲的那道峽谷。
手刃仇敵的日子近在眼前,他終于可以放肆地、暢快地回憶那個人。他要用自己的回憶,把那個人找回來,在這裏,與他一起,向皇甫俊複仇。
之前每一次與皇甫俊見面,都是偶然和意外,沒有任何思考時間,只能匆匆應對突發狀況。
而這一次,誰都能感覺到,一切變得不一樣了。皇甫俊,大勢已去。
身和心的創傷摧毀了皇甫俊的強盛之勢,離間計的成功,又拆掉了他與姜雁姬之間牢固的同盟。
皇甫俊,已不再是當初那個無懈可擊的皇甫俊了。
桑遠遠靜靜守着幽無命,沒有打擾他,只默默陪在他的身邊。他發呆,她便和他一起發呆。他看她一眼,她便揚起小臉,贈他一個清甜的笑容。
她找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玄妙感覺。
一個人也好,一股勢力也好,一個州國也好,滅亡之前,總是有那麽些明顯征兆的。
京都刺殺皇甫俊時,若真能殺了他,那便是偶然、是僥幸,于皇甫俊而言,那是夭折。
那個時候,皇甫俊實力強盛,命不該絕,是以,只要略有一線生機,就無法真正置他于死地——其實許多時候世事都是這樣的,功虧一篑時,缺的并不僅僅是一點運氣,而是‘勢當如此’。
而到了現在,整個大勢,已然逆轉。皇甫俊大勢已去,這次即便沒能死在冰霧谷底,也會死在谷外。事到如今,雲州已被拉下了水,若冰霧谷刺殺失敗,雲許舟沒有別的選擇,只能率軍圍剿,絕不會放皇甫俊活着離開。
這已是一眼便能看出的定局,再無逆轉的可能。
‘不知皇甫俊意識到無力回天之時,會不會認為,這便是天命難違?’桑遠遠默默地想着。
“報——主君,通道已掘完,并無任何發現。”一名眉毛上粘滿了冰雪的戰士前來回複。
其實,冰霧谷下,是真沒留下什麽證據了。
冰雕一樣的幽無命緩緩吐出一口長氣。
“分掘左右,包抄埋伏。”他點了點羊皮地圖,“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挖空。”
“是!”
雲許舟已悄悄趕到了冰霧谷。
她與桑不近都能看出來幽無命的狀态與平日不一樣,便沒有上前擾他,只讓桑遠遠安靜地在那裏獨自陪伴。
又一夜過去。
天光灑滿了雪嶺時,通道中有将士來報:“主君,伏兵就位!”
幽無命動了動眉毛,轉身,不緊不慢走向雲許舟。
“勞煩攝政王安排人手,将山道上發現洞窟的消息傳給東州王。”他的聲音清冷平靜,整個人像一潭深水,看不出任何波動。
雲許舟正色道:“我會不着痕跡地辦好。”
幽無命道:“謝了。攝政王請回,盡量制造不在場證據。”
平平靜靜的模樣,卻令心如堅鐵的雲許舟也不禁打了個寒顫,她微側了身,沖着幽無命、桑不近和桑遠遠三人輕輕一揖:“保重。”
目送雲許舟離去,幽無命牽起了桑遠遠的手。
“媳婦。随我一道,替你公爹報仇。”
她鼻頭發酸,抿唇點了點頭:“嗯!”
幽無命深深吸了一口氣。
單薄的白衫下,結實的胸膛線條隆了起來,旋即,緩緩吐氣,挑眉一笑,牽着她大步踏入冰雪通道!
當初擊殺皇甫渡的地方,已被鑿成了一個空曠的冰下洞窟。幽、桑二州的将士埋伏在左右兩側開鑿的耳道中,只待皇甫俊那八百人進入甕中,便可将後路一斷,甕中捉鼈。
這一次,衆将士穿的是天都軍的铠甲。
雪嶺之下,一片漆黑寂靜。
純粹的冰雪氣息聞得久了,隐隐覺出一股缥缈的松香。
靜待了很久很久之後,清脆的‘叮铛’開鑿之聲,終于自北面而來,速度快極了,像游魚一般,穿梭在這寂靜無聲的黑暗嶺底。
皇甫俊,來了。
發現山道上那個可疑的洞窟,皇甫俊便不會再一寸一寸清理雪地,而是像幽無命一樣,穿鑿通道,直奔這事發地點而來。
若是從前的皇甫俊,必定會多想一想,多看一看。但如今的他,已不比往日。
感覺自己大勢已去的人,往往只會破罐子破摔,孤注一擲,最終輸掉所有——賭徒心态,亦是衆生之态。
一片黑暗中,桑遠遠聽不到将士們的呼吸聲,卻能聽到幽無命的。
甚至能聽到他的心髒在跳,他的血液在奔流。
“他會感覺到這裏有伏兵嗎?”桑遠遠輕聲問道。
如今只知道皇甫俊可以感覺到周遭的液态波動,卻不知道他的感知範圍有多大,敏銳度如何。
“隔着冰雪,無礙。”幽無命的嗓音裏有抑制不住的沙啞興奮。
開鑿聲越來越近!
終于,一聲清銳至極的破冰聲響起!
皇甫俊的人,挖到幽無命替他準備好的大冰窟了!
“主君!發現一個大洞窟!”隔着冰牆,東州士兵興奮的喊聲略有一點扭曲。
幽無命牽着桑遠遠,走到了一冰之隔的地方。
皇甫俊的人手持冷火,白光幽幽,照得一行人如同鬼影子一般。光芒透進了冰壁,桑遠遠獲得了一點幽暗的視覺。
皇甫俊今日仍穿着紫衣,疾步掠進大冰窟之中,正待說話,忽然身上有玉簡亮起。
皇甫雄憤怒至極的聲音從玉簡中傳出——
“大哥!老子再也受不了姜雁姬那狗娘皮了!她說老子的弓是姜十三的,還問我是不是帶了五百人,在姜州殺了她的五千人!大哥!這狗娘皮是失心瘋了,擺明了要翻臉了是不是!”
皇甫俊仿佛恍惚了一會兒,陰柔地開口:“小弟稍安勿躁,我已尋到一處異樣的地方,有人故意為之,恐怕,正是渡兒出事的地方……”
“那我明白了!”皇甫雄雄獅咆哮,“姜雁姬那狗娘皮,知道大哥要抓到她的馬腳了,所以慌了,先往老子頭上扣一個使盆子!媽的!老子要能五百人殺她五千,早他奶奶的掀了她十八代祖墳!”
皇甫俊被吼得揉了揉額角,隔着冰層都能看出他十分疲憊。
一代枭雄,大勢已去。桑遠遠恍惚間憶起了在天都見過的皇甫俊,那時候的他,強盛、勢大、狡詐機敏,根本不會像一個老人一樣,犯下一些糊塗的致命的錯誤。
只這麽一眼,桑遠遠心中便很清楚,今日,皇甫俊必死無疑了。
皇甫俊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無力:“小弟,我先看看,一會兒再與你聯絡。”
“好!大哥自己當心!”
玉簡碎去。
“這是……很新的痕跡。”皇甫俊撫着冰壁,語聲陰柔,“特意為我鑿的嗎?若是如此,那想必就是殺害渡兒的兇手了啊……”
一壁之隔,幽無命歪着身子,緩緩擡起一根燃着黑燃的手指,指尖直直戳向皇甫俊的眼睛。
他的唇角,浮起了邪惡的微笑。
桑遠遠偏頭看着他。
她一點兒都不擔心他跌回黑暗深淵。
她知道,他心中那些最陰暗的陰暗,總得有個地方釋放。就讓他盡情地發洩那些惡念吧,等到解決了皇甫俊和姜雁姬,那片黑暗荒蕪之中,便會有新鮮的生機萌芽。
皇甫俊心有所感,站在冰壁之前,一動也不動。
幽無命緩緩捏了一枚玉簡,灑下屑末,然後向着通道另一端踱去,一邊走,一邊用指尖輕輕地叩擊冰壁。
篤、篤、篤……
紫影一晃,皇甫俊不顧一切,直直追來!
他的親衛絕大部分仍在那半邊通道之中,極少數已跟随他沖進冰窟,見他掠向另一旁,一時反應不及。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
事先安排的塌方發生了。
東州八百親衛,盡數被阻斷在通道與冰窟之中,還未回過神,便見左右兩側的冰壁紛紛破碎,無數身穿天都軍玄甲的士兵如猛虎一般飛撲出來,見人便砍!
“有埋伏!是天都軍!”
“保護主君!!”
“快傳訊回報!天都軍偷襲主君!主君遇險!”
後頭的紛擾,已無法再幹擾皇甫俊與幽無命。
這對宿命中的敵人,已分別立在通道兩端,于黑暗之中,凝視着彼此。
幽無命擡起手臂,将桑遠遠撥到了身後。
她知道,這件事,他不願任何人插手。
一片黑暗之中,忽然有風動了!
皇甫俊本就是老奸巨滑的枭雄,面對這般境況,心中早已如明鏡一般堂皇——設下此局之人,正是殺害了皇甫渡的兇手!
喪子的雄獅,雖垂垂老矣,卻也是爆發出了無與倫比的力量。
雖有幽無命擋在身前,桑遠遠仍感覺到一陣蘊滿了水氣的寒風迎面撲來,刮得臉頰生生作痛。
幽無命也動了。
他并沒有留手,身影掠出之時,黑焰貼着他的周身燃起,勾出一個幹淨利落的、帶着毀滅與死亡氣息的輪廓。
一片黑暗之中,這樣的黑焰,足以照明。
比黑暗更深的黑暗,卻是發着光,照亮了冷白的臉,更像是閻羅煞星。
皇甫俊顯然是大吃了一驚。
“幽無命?!怎會是你!”
話音未落,兩道勢若萬鈞的身影,已重重轟撞在一處!
皇甫俊當即噴血倒飛。
眼見着,便要被這股巨力之浪挾裹着,砸回那大冰窟中去。
幽無命唇角亦是溢出鮮血。
皇甫俊是靈耀九重天的強者,此刻對着轼子仇敵,爆發出了遠超平時的力量。
幽無命本可以輕松憑借鬼魅身法避開這傾盡全力的一擊,然而他卻選擇了與皇甫俊硬碰硬,不惜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這般一來,皇甫俊亦是沒有了半點轉圜的餘地,只能硬吃下幽無命的全力一擊。
一擊之下,皇甫俊倒飛,幽無命卻逆着沖擊巨力,不退反進!
就在皇甫俊即将撞上塌方地帶之時,只見幽無命那燃着複仇黑焰的身軀,已然穿越數丈距離,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
黑焰照亮了皇甫俊的臉。
吐了血之後,更顯蒼老。
幽無命反手一摔。
皇甫俊後心着地,被重重掄在了冰面上,頃刻間,裂縫如蛛絲一般,向着左右兩面冰壁‘咔咔’蔓延!
皇甫俊再度吐血,泛着玄水光芒的戒條‘咣啷’落地。
幽無命徑直把他像一只破麻袋般掄了起來,曲膝重重一頂。
脊骨斷裂的碎響,聽得桑遠遠有些牙疼。
此刻的幽無命,唇角挂着獰笑,下手一下重過一下,當真像是修羅惡鬼來到了人世間。
待他收住手時,皇甫俊的臉已看不出原本的模樣了。
幽無命輕輕一搡,将他推在滿是裂縫的冰壁上。
皇甫俊目中閃爍着微弱的光,嘔血間歇,不甘地問道:“幽……無命……我與你,究竟……何仇、怨……”
皇甫俊是重親情的人,從他對待皇甫雄、皇甫渡,以及原劇情中對着幽無命的屍身抹淚,都可以看得出來。
幽無命畢竟是他親外甥。若是幽無命沒有殺光了幽氏一族,或者說,若是幽無命轼父上位的時候留下了皇甫麗性命的話,皇甫俊絲毫也不介意扶持他,穩坐雲境西部第一把交椅。
他完全想不明白。
就在方才,他還萬般篤定,這件事是姜雁姬那個狼心狗肺的女人幹出來的,怎會是幽無命呢?!他一直以為,幽無命不過就是個野心家罷了,何來這麽深刻惡毒的仇恨?
看清幽無命的一霎那,皇甫俊震驚得真情實感。
心中的不解,已超過了對死亡的不甘和恐懼。
幽無命緩緩傾身,靠近了他。
俊美至極的唇,忽然缥缈地輕輕一勾。
“皇甫渡,是我親手殺的。”
皇甫俊艱難地動了動嘴唇:“你我無怨無仇……何至于此?”
“無怨無仇。”幽無命貼得更近,“被人打到下跪,是什麽滋味你可還記得?”
皇甫俊呆呆地望着他。
腫得只剩眼縫的雙眼,突然驚恐地越睜越圓。
這一刻,幽無命的臉,在他眼前和記憶深處某一張清俊的面龐漸漸重合。他們長得不像,但有些東西,卻能從骨子裏、血脈裏透出來。
皇甫俊這一生,只輸過一次,被人打到摔跪在地,那是……
“真是無仇無怨?”幽無命笑容猙獰,語聲溫柔,“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不、不可能……你怎麽可能是那明小鬼……怎麽可能!”他重重掙了下,雙目圓睜。
幽無命垂頭笑了笑,擡腳一踢,斷去了皇甫俊胫骨。
皇甫俊咬緊了牙根,硬是沒發出半聲慘哼。
“拜你所賜啊。”幽無命慢慢勾下腰,眸中有暗星緩緩旋轉,“我占了這具身軀,還擁有巫族與冥族的血脈——現在,我需要你最後做一件事,做好了它,我就讓你毫無痛苦地去死。拿出玉簡,聯絡皇甫雄。”
“休想。”皇甫俊慘然一笑,“想折磨我,随你。休想再利用我,挑撥東州與天都!呵,區區巫族血脈之力,還控制不了意志堅定之人!”
“哦?”幽無命淡笑,黑焰順着他修長的手指,爬向皇甫俊。
動作一頓,他想到了什麽。
“桑果!”他忽然轉頭,沖桑遠遠喊道,“轉身,別看。”
他要對皇甫俊做一些殘忍的事情。
桑遠遠非但沒退,反倒向前走了幾步,到他身邊,把一只小手輕輕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我不怕。我說過,無論你做什麽,我都支持你。”
他覺察到她的嗓音有些微顫抖,不禁輕輕嘆了口氣。
他收回黑焰,放棄了原本的打算,只揚起拳來,一記重擊直擊心口,将皇甫俊打到瀕死狀态。
他掐起了皇甫俊的下巴,眸中再度旋起了暗星,聲音輕若耳語:“我再說一次,拿起玉簡,聯絡皇甫雄,對他說……”
這般說着,他另一只手,已從皇甫俊的腰帶裏取出一枚玉簡,折斷。
皇甫俊視線已然渙散,吐着血,回道:“哼!休想,利用巫族血脈,讓我騙小弟……”
幽無命緊貼他的耳朵,聲音只他一人能聽見:“告訴他,殺你之人,不是姜雁姬啊。”
皇甫俊徹底渙散的視線短暫地凝了片刻,仿佛有些不解,但遲鈍瀕死的大腦已反應不過來了,心中又有些情急,迫不及待想要向兄弟告知真相,便将這句實話吐了出來——
“殺我之人不是姜雁姬!”
說罷,皇甫俊仿佛心願了卻一般,掙了掙,永遠閉上了眼睛。
他已無力再去思考,這兩句真話合起來,聽在皇甫雄耳朵裏變成了什麽樣子——
“哼!休想,利用巫族血脈之力,讓我騙小弟,殺我之人不是姜雁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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