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南母一直在壓抑自己心裏的怒氣，她出生書香世家，父母教導她要溫柔娴靜，她也一向以此為标準要求自己，但她并非是沒有反骨的。

若不然，當初她不會在父母的反對下固執地要嫁給南父，在南父創業初期，她也曾以憑一己之力幫南氏談下幾個大單子，只是這些年女兒失蹤，她無心力再管其他的事，才慢慢淡出了南氏權利中心。

南婳就是她最不能觸碰的一塊逆鱗，而南喬玥如今觸到了這塊逆鱗。

南母抄起茶幾上的資料對着她劈頭蓋臉砸過去，一字一句咬牙切齒：“喬玥！我們南家不說對你有多大恩情，但是也不曾有哪一點對不住你，十一年，你吃的、穿的、用的有哪樣不是最好的？！我給你最好的資源，送你去學舞蹈，你如今就是這麽回報我們的？這麽多年你能憋着一個字都沒說出來，心安理得享受本該是小婳的東西，你真是好深的城府算計！”

南喬玥眼睫不停顫抖，眼淚一顆顆滾過臉頰，她叫她“喬玥”，這意思就是徹底不承認她和南家的關系了，雖然早有準備，但是還是忍不住，她曾經也以為自己真的擁有了爸爸媽媽，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可以南婳回來了，如果她不回來……

擡手擦掉下巴上的淚珠，她把頭垂得更低，“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南母一聲喊得比一聲高，她猛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居高臨下看着南喬玥，宛如泣血：“你現在說對不起有什麽用？！整整十一年！我捧在手心裏疼的女兒被你弄丢了整整十一年，我以前連她難過一下都舍不得，你卻讓她吃了整整十一年的苦，你算什麽東西，你以為你的‘對不起’能讓這十一年重來嗎？！”

南喬玥被她的氣勢吓到，整個人瑟縮了一下，張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手緊緊抓着裙擺。

南父看南母那樣子擔心地起身扶住她，順了順她的後背，拉着她坐回沙發，扭頭看着南喬玥的目光只有厭惡：“你現在還沒有成年，這種事警方不會處理，但是南家也不會再留你，不管你是回孤兒院還是去哪兒都随你的便，至于你房間裏面的東西，都是南家置辦的，你不能帶走。”

南喬玥不敢置信地擡起眼看着南父，眼睫上還挂着淚珠，“爸……您是要逼我去死嗎？”

“你姓喬，周一的時候我會讓人去把你的名字從戶口本上遷出去。”南父神情冷漠，“趕緊離開南家，你不走我只能讓家裏的傭人幫你離開了。”

“……”南喬玥沉默許久，撐着沙發站起身，身形有些不穩地對着南父南母鞠了一躬，“謝謝，對不起。”

說完她看了眼二樓的方向，眼神晦暗：“既然爸……既然南叔叔說我房間裏的東西都是南家置辦的，那我就不去收拾了，我先走了。”

她一步一步極慢地走出南家，至始至終，沒有聽到身後有腳步聲或者喊住她的聲音，她嘴角漫出一絲苦笑，其實她早就猜到會有這一天了，從南婳回來那天起，從南婳意味深長看着她喊“姐姐”的時候起，她就知道了，自己總有一天會被趕出這個自己生活了十一年的地方。

大門在身後關上，清脆的落鎖聲在這個夜裏分外清晰，吓得她顫了一下，從紛亂的思緒裏出來，她停住腳，轉身，今天別墅裏為了給南婳辦宴會挂上的彩燈還在一閃一閃地發光，可惜已經過了十二點，小仙女的魔法已經失效，她又變成了灰姑娘。

蘇合的車沒辦法開進山莊，南喬玥走了一個多小時走到出口，門衛室看到她這副狼狽的樣子還特地問了幾句，南喬玥現在沒有心情敷衍他們，當做沒聽到，徑直朝着倚在車頭的蘇合走去。

Advertisement

蘇合接到傭人電話的時候正在和人談生意，他讓底下的人接着談，自己開了車來接她。

“南小姐？”

南喬玥撩起眼皮看向他，按捺了一晚上的憤怒和不甘霎時全湧了上來，她沖上去踮着腳抓住他衣領把他狠狠往車上一掼，緊緊攥着衣領把他拉向自己，盯着他的眼，“開心了吧？痛快了吧？！你就是非要毀了我你才高興！蘇合，我讨厭你，我恨不得你去死，你怎麽不去死，你當初要是去死了我就不會被你害的這麽慘——”

雖然被她這麽急言令色地指責，他卻沒有一點兒被冒犯到的神色，眼底反倒漫出一些溫柔神色，他輕輕地握住南喬玥的手，語氣帶笑，幾乎讓南喬玥以為他在挑釁自己：“是啊，要不是你當初那半塊饅頭指不定我就當初就餓死了。”

南喬玥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往後踉跄了兩步，瞪着他，許久後繞過他拉開後座車門坐上車，然後重重摔上門。

蘇合低低笑了一聲，他的眼尾微微下垂，這麽笑着看着特別溫柔，他坐上駕駛座，一路把車開到離雲高不遠的一個小區。

停好車蘇合帶着南喬玥上樓的時候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一路安靜到了家，蘇合這套房子是個兩居室，他住側卧，主卧裝修地精致漂亮，還有一整面牆大的一個衣櫃。

可惜南喬玥在南家即使住的沒有南婳好，但也比這裏好得多，她自是沒辦法體會蘇合的用心，靠在房門口看了半饷，冷笑着對蘇合說了句“瘋子”，進了房間把他關在外面。

蘇合靜靜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轉身到客廳把電視櫃下面的醫藥箱找出來，去敲了南喬玥的房門。

沒人應，他直接打開門，見她坐在床邊看着自己，腳上穿的高跟鞋已經脫了放在邊上，他走過去半蹲下要去拿她的腳，南喬玥擡腳踢在他的肩膀上，嫌惡道：“滾開點——”

蘇合默了默，擡起頭看她，那雙溫柔的眼帶上淩厲的神色，“腳不想要了以後可以都不用走路了。”

“……”南喬玥知道他從來說到做到，雖然心裏千萬個不願意，還是把腳放到了他膝蓋上。

蘇合神色緩了緩，給她上好藥，收拾好醫藥箱放到床邊，起身把一張卡和一把鑰匙放到床頭櫃上，囑咐道：“好好休息。”

門關上，南喬玥扭頭看見梳妝鏡裏的自己，她還穿着精致又昂貴的禮服，可是她已經失去了她所有的東西。

——

“就這麽讓她走？”南母盯着被南喬玥關上的門，幽幽地問。

“我讓人再給蘇合生意找點麻煩，”南父低聲說，“上去看看小婳吧。”

南母點點頭，抹抹眼角，起身往樓上走，南父按着額角重重嘆了一口氣，他知道妻子是不甘心，資料裏寫了蘇合那個小運輸公司的規模，雖然不能給南喬玥太奢侈的生活，但也不會過得太差，甚至可以稱得上富足。

妻子不甘心，他豈又甘心？

小婳被找回來的時候，整個人瘦瘦弱弱，渾身都是傷痕，他那時恨不得把傷害她的人全都百倍千倍報複回來，對于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他又怎麽甘心這麽輕易放過？

可惜南喬玥犯事的時候還小，且當時的事沒有十足的證據，她又還沒有成年，法律不會把她怎麽樣……

南父目光冷了冷，心裏有了成算，當即打電話吩咐了下去，挂了電話南父收斂了身上的氣勢，也起身去了樓上。

南婳正躺在床上和沈冊發信息，南母推門進來的時候她慌忙把手機往枕頭下面一塞，坐了起來，看到她面上難過的神情，南婳連忙下床走向她，還沒說什麽，就被她一把摟住，接着她感到有水珠落到身上，明明沒什麽溫度，卻燙得她連皮到骨都生疼。

她反手摟住南母，抿抿唇，也顧不得再演什麽傷心難過了，輕聲哄她：“媽，其實我早就知道了，今晚我是故意的，其實我一點也不難過，你也不要難過了，好不好？”

南母把她摟的更緊，她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女兒是被人故意弄丢的，而自己還養了仇人十一年她就恨不得扇自己兩巴掌，“小婳，媽媽對不起你，我對不起你。”

“您沒有對不起我，該自責的也不是你，不要用別人的錯誤責怪自己，”南婳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那些不好的都已經過去了，如果一直對過去不好的事情耿耿于懷的話，那會浪費掉很多可以快樂的時間。”

“而且，那份資料我早就看過了，我不傷心，您也不要傷心好嗎？您一直這樣我會很擔心。”

南婳輕聲勸她，她真的不是很在乎南喬玥，因為南喬玥太多想要的東西了，她的軟肋太多，南婳随便動動手就可以拿捏住她，如果她什麽都不在乎，在南婳一會到南家的時候就痛快離開或者和南婳井水不犯河水，南婳反倒是需要花更多的心力。

如今她已經被趕出南家，南婳不希望還因為她的事情影響到南父南母，影響到他們以後的生活，這樣折磨的不是南喬玥，而是他們自己。

南父靜靜在門外聽了許久，直到沒再聽見南母的哭聲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