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斷章十三：正午

【’人’将被抹去，如同海邊沙灘上的一張臉。】

——福柯（人之死）

渴。

好渴。

每一個細胞，每一次呼吸，都在向我叫嚣着，渴死了。渴到我的喉嚨就像是被烈火燎過，體內所有的水份都被這火焰析出。

救救我。

我需要什麽東西，來緩解這種饑渴的痛苦。

誰來，救救我。

或者，

殺了我。

有人在喂我一種液體。清涼，濕潤。

可是，不夠。

只是幾口的含量，太少了。

我需要更多。

“涼！清醒一點了嗎？”誰在急切地喊我？我努力地張開眼睛，卻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

好渴。我不知道那是誰，但是，那個人影，應該有我需要的東西。

Advertisement

我撲了上去。把那個人影按在我的身下。

我以為那個’獵物’會掙紮。可是出乎我的意料。那個’獵物’很乖。

好渴。

可是沒有那種清涼的液體。

我聽見那個人影輕輕嘆了一口氣。

然後，一雙手将我的頭溫柔地按到一個地方，嘴唇觸碰到溫熱的皮膚。“乖啊，涼，張嘴。”

我順着那個聲音的指引，渾渾噩噩地張開嘴，露出獠牙。

“咬下去吧，這樣，你就會好受一些了。”

尖銳的利齒刺破柔軟溫熱的表層，那種讓我感到清涼濕潤的液體漸漸流出。就像夏日裏的冰薄荷，又像是冰鎮西瓜中央的那一點甜芯。

可是，這些還不夠。

我又用力了一些，獠牙逐漸深入，嘴唇似乎能感覺到那個’獵物’的脈搏。

不夠，我還需要更多。

我用牙齒把那柔軟的表層撕裂，能夠緩解我饑渴的液體像被挖掘到的泉水一般，不斷地湧出。

那個’獵物’悶聲一哼，但是卻依然沒有推開我。反而，我察覺到有一雙手抱住我的頭顱，在我的腦後輕輕地，一下一下，撫摸着我的長發。

……

随着那清涼的液體滋潤着我的喉嚨，有誰的記憶出現在了我的腦海。

……

“你是誰！”小孩子模樣的橙茉家家主在驚恐中被藤蔓穿心而過，在蔥茏的植被的絞殺下，化為灰燼。

……

“菖藤……薰。當初，我果然沒認錯，真的是你。是誰把你複活的？我記得你是我們中，最早厭倦了活着，選擇沉睡的那一位。”黑衣黑發的純血君，面貌熟悉。

那是……長大了的玖蘭樞？

“……我來找你做個交易。”站在’我’的視角的那個人說。

“幫助解放那個’喚醒’了你的枷鎖嗎？好，我知道了。”那個成年版的玖蘭樞語氣顯得有些疲憊，但卻依舊給人一種帶着憂郁的溫柔感。“以此交換，我想要消滅那些禍亂的根源，那些被人們懼怕又孤立的、卻又野心勃勃想要挑起戰争的純血種。薰，要一起來嗎？”

“你還在想着茉理的遺願？”’我’問到。

“啊——”玖蘭樞輕輕閉上了眼睛，“那是我沉睡前，一直想要做到的事情。可是，曾經的我，已經沒有精力做到這些了。”

“你這樣做，将會成為全吸血鬼社會的敵人。我記得你現在有個心愛的妹妹？不惜把她變成人類，也要保護起來？”

“你說的是優姬吧。

“那孩子，可真是一個善良的好孩子啊。

“可是，和我在一起，我會毀了她的。”玖蘭樞輕聲說。

“我已經控制不住自己內心的貪婪與罪惡了……

“我曾試圖囚禁她，讓她只渴望我的鮮血。

“那孩子已經很努力了，是我在逼她。

“在我察覺到，我的內心其實希望把她也拖到我所在的地獄，讓她陪伴我一起在罪惡與孤寂中作伴時，我突然意識到：我其實已經快變成那個傷害她最大的、毀掉她自由的人了。

“我太累了，薰。我的靈魂太疲憊了。可我不能，拖着她一起毀滅。

“茉理的心髒所化成的’熔爐’的燃料已經燃燒了快一萬年了。能量不足，’熔爐’很快就要熄滅了，我會把我自己的心髒投入那個熔爐，作為血獵武器的能量源。

“我現在只希望，我的優姬能活在一個沒有鮮血與罪惡的世界中。這便是，我在将自己的心髒變成’熔爐’的燃料前，想要達成的事情。

“作為昔日的友人，你會幫我的吧，薰？”玖蘭樞睜開眼，看向’我’的方向。

“我的’枷鎖’是在緋櫻家。緋櫻家毀滅的話，我便自由了。”我附身的那個人這樣說。“我可以幫助你一起消滅其他的純血種。但是，緋櫻涼是我的底線。你不能動她。”

“好。”玖蘭樞揚了揚唇角，與這個人達成協議。

……

“菖蒲～”棕色的長發，穿着西式的小禮服。那是……我？？！“畢業時我們會有一場舞會，你來當我的舞伴吧，好不好？”

“好。我的小主人。”我看到我附身的這個人放下了手中的書籍。“舞會你準備穿什麽樣的服裝，還需要我穿裙子去嗎？你還是別穿那種你一直想穿的鯨骨裙了，那種東西對身體不好。如果是覺得它美的話，我來穿，你來打扮我怎麽樣？還有……我覺得太暴露的禮服也不好，洛可可——”

這個人還沒說完，就被我打斷：“暴露的衣服怎麽不好了！我看，我們學校男孩子們都喜歡的那個女生，就是喜歡穿特別性感的衣服。其實，他們總覺得我幼稚，還有男孩子……”那個我說到這裏時，滿臉通紅，有些羞澀與尴尬地瞄了瞄我附身的這個人，小聲說：“就是他們給我寫小紙條，問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咳咳，就是去酒吧什麽的，也不止……就是……”

“你還太小了啊，主人。那種事情，是要與喜歡的人一起，并不只是為了一時的沖動……”

“我知道我知道，菖蒲媽媽——”那個我又打斷了這個人的話。“其實我對那些’精力旺盛’的人類男生完全沒有好感，有時連和他們太貼近，我都會覺得別扭。我只能适應菖蒲在我身邊吶，其他的人，想都不要想。我一直在想啊，以後，我肯定是要與其他家族的純血種聯姻的吧。好讨厭，要是能嫁給菖蒲就好了。菖蒲，我喜歡你。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我覺得我附身的這個人有些不知所措，半晌，才笑着說：“你現在還太小了。吸血鬼可是有數千年的壽命吶，與人類不同。不過，我等着你。只要你還需要我的話，我就會一直一直，在你的身邊。”

……

不同的記憶碎片流動的速度越來越快，快到我只能看清幾個片段。

……

穿着和服的、小時候的我。

懷抱中脆弱的、卻滿是依賴感的嬰兒。

熒黃色的溫暖光團。

古老的棺木，死寂般的黑暗。

……

’哐！！！”巨大的、破門而入的聲音，将我從這些記憶中驚醒。

“失去控制了嗎？！緋櫻家的吸血鬼！！”那是錐生零的聲音！

我猛地坐起身，視線對上從門口闖進來的兩個人。他們都拿着吸血鬼獵人的武器，氣喘籲籲，好像廢了好大的力氣。

“我——”我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了錐生零舉起手中的銀色槍支，槍口對準我的方向。

’砰——’一聲槍響，子彈卻偏離了路線，擦着我的發梢飛過。

是一株藤蔓迅速地從地上長出，打歪了錐生零的槍口，但那株藤蔓也像沒有了能量似的，迅速枯萎。

好濃的血液的味道！！！是菖蒲血液的氣息！

“小涼，你快替菖蒲君止血吧，他現在有生命危險！”玖蘭優姬的叫喊讓我回過神來。我順着她的視線，機械地看向我身下按住的那個人。

“！！！”

菖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