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佛渡有緣人】
餘善舞必須說,這位趙小姐絕對是她見過最有修養的人類之一。
去餐廳這一路上,從這兩人的對話與互動中,才短短五分鐘,她已經快要忍不住從輪椅上跳起來,往他頭上“呆”下去了!
難怪他追不到人家,活該!她現在一點都不同情他了。
聽聽他那張嘴,死人都可以從墳墓裏被他氣活過來,難為這位趙小姐,還能壓得住脾性,沒有拂抽而去,果真是女神級的,境界之高,她凡人望塵莫及。
來,客官評評理,事情是這樣的——
“你昨天說的話,我有認真想過了。”趙之荷說。
當主觀意識左右大腦時,往往容易讓人做下錯誤的判斷。
這句話,聽起來很淺,卻又無比地深,幾乎含括了七成以上的人性通病,或許,她也犯了這樣的錯誤,被心中既有的成見,導向她以為的方向,犯下自以為是的毛病。
而,這對他并不公平。
她想了想,決定親自前來,确認答案。
如果無誤,她心安理得。
如果錯了,那她欠他一句道歉。
現在看來,答案是第二個。
餘善謀擡手阻止她。“在我有幸與你分享你思考了一晚、無比珍貴的人生體悟之前,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在你面前,有二道門,而你必須選一道進去生存。第一道門裏有個瘋狂殺人魔;第二道門裏有只餓了一年的獅子;第三道門是着火的房間——你怎麽選?”
這什麽?心理測驗嗎?
趙之荷一時摸不着頭緒,無從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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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經意瞄到那女孩偷偷朝她伸出兩根手指頭。她不确定,這是在打Pass,還是單純比“Ya”刷一下存在感,她直覺地,遵循本能作出選擇。“三吧。”
殺人魔和獅子,她一定敵不過,着火的房間,或許裏頭有滅火器或任何能撲滅火勢的可能,生存率相對高些。
餘善謀看了看天空,又看看地板,最後看向她。“我請問你,餓了一年的獅子,還有可能活着嗎?”
她一窒。
這一次,她的主觀意識,落在殺人魔、很餓的獅子與火,三者間的殺傷力評比中。
那是人類的慣性思維,她終究還是落入最尋常的文字套路裏,沒有理性地看出盲點,作出正确判斷。
“這就是你想了一晚的成果??進着火的房間?”他搖頭嘆息,看起來并沒有參悟多少了不起的人生智慧耶。
“……”
“再給你一個機會上訴。”他在餐館門口停步,拉起她的手,書下一長一短兩條線。“哪條線比較長?”
她遲疑了下,防備性瞧他,不知他又想陰她什麽,一時之間不敢貿然作答。
“這個我要上小學的侄子都可以一秒回答你。”
“……”
她以為,他沒有那麽善良,這裏頭一定有陷阱,因而把明明很簡單、一眼就能看穿的事物,整個複雜化了。
就像,他對她的心意。
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或許,一直以來,也被她複雜化的看待。
“我看你智慧線明明就不短啊……”他一臉沉思。
“……你手可以放開了。”
偷吃豆腐被抓包,他一臉凜然地放開手,天地有正氣君子坦蕩蕩,心虛就輸了。
“應該是欠缺佛緣。”他恍然大悟。都說佛渡有緣人,連最大愛的佛祖,都要有緣人才能渡了。“我看施主雜念太多、業障太重,再渡下去船都要沉了……”
“二哥,你夠了喔,不要太過分。”一旁的餘善舞聽不下去,笑不可抑地拍打他,一邊同情那個被她哥玩慘了的女子。
這就是傳說中的愛之深,谑之切嗎?他真是卯足了勁往死裏谑耶,真難為趙小姐到現在還沒翻臉。“這位姊姊,你不要理這個機車鬼——”
“你少無恥了,人家還小你一歲。”餘善謀冷不防放支冷箭。裝什麽嫩?
“就叫小姐太生疏嘛,這麽計較。”餘善舞伸手去拉她,熱情邀約。“來嘛,一起吃飯,這家餐館我常來,什麽東西好吃我都知道。”
趙之荷不習慣跟外人用餐,除了必要性的應酬外。就連每日與她的早餐約會,也是搬去後,拗了她一個禮拜才拗到的,但最多也就這樣了。
他以為她會拒絕,禮貌地說句“我還有事”,然後托詞離開。怕妹妹過度的熱情會令她不自在,正欲開口圓場,卻見她點了一下頭。
他默默将話咽回,看了妹妹一眼。“……你們先吃,我去安親班接皓皓。”
收到!
兄妹倆默契一百,天線精準接收。放心,我會幫你多多美言的。
免了,你少扯我後腿就好。
他才不指望妹妹做假球給他,只要幫忙把誤會解釋清楚即可。要是他講的她不相信,那他只好讓別人來說,尊嚴傲骨什麽的,在她面前早就沒剩多少了。
趙之荷自然地接手推輪椅,進餐館找桌位。
“皓皓是我大哥的小孩,在附近的安親班上課,今年準備上小學。”餘善舞一面向她解釋,一面在菜單上勾選。“你吃不吃牛肉?他們的牛肉餡餅是招牌,小籠湯包、酸辣湯、幹拌面、小米粥,我們也很常點。你喜歡吃什麽?”
趙之荷看了一眼轉向她的菜單,在已勾選項目裏,随意添了兩筆,遞給過來收點餐單的服務人員。
“我以前,常常既想吃湯包、又想吃鍋貼,三心二意,然後我二哥就會兩樣都點,再把他的分我吃——呃,對了,你知道他是我二哥吧?”
她靜了靜,點頭。“你們兄妹,感情很好。”
“對。他是全世界最棒的哥哥,雖然我經常跟他沒大沒小。”後面那句是低哝。“你有哥哥嗎?”
“有,但是不親。”不會跟她沒大沒小地玩鬧,也不會點她喜歡吃的東西。
哦喔!好像踩到地雷了。
餘善舞趕緊機靈地轉移話題。“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而後,見對方取了張餐巾紙,寫上三個字,推向她。
趙之荷。
還真是一朵出水芙蓉啊。
她禮尚往來,回寫自己的名字,再順手畫上幾筆,還給對方。
趙之荷看到名字旁邊那朵荷花,信手拈來便有幾分樣,可見是學過的。“你學過畫畫?”
“沾個邊而已。我小時候很沒主見,什麽都要問哥哥,老是粘在我二哥後面,當他的小跟屁蟲,他學書法、國畫,我就跟着依樣畫葫蘆地學,像不像也學出三分樣來。”
“餘善謀會寫書法?”好難想像如此文藝青年的形象套用在他身上。
“會呀,寫得可好。他煩躁的時候就會練練字,說是能沉澱思緒。你留個Line給我,我回家拍給你看。”
因為太好奇,雙方又交換了通訊帳號。
“後來呀,我大哥覺得,事情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怕我學着學着,跟二哥一樣變成小書呆,就幫我報名舞蹈班,培養一點淑女氣質,不然怕沒人要。于是我發現,我還滿喜歡跳舞的,就一路學下去了,不然還真有可能追随二哥,去讀經濟學或心理學。”
“所以他大學到底學什麽?”
“經濟學跟心理學,雙主修啊。”餘善舞微笑,字裏行間,全是對兄長與有榮焉的敬慕與驕傲。“他很會讀書喔,從小就是高材生,我們全家都覺得,他天生就是那塊讀書的料,也會一直讀下去,未來不是經濟學者,就是心理醫生吧……可是最後,他只讀到二十七歲,博士班沒有讀完就止步了。”
為什麽?
出于人類本能的第六感,趙之荷沒有真的問出口,下意識裏知道,那是命運巨輪的輾壓,改變了他們一家的命運,包括他錯失的學者夢、包括她的舞蹈夢、還有讓侄子喊爸爸的無奈。
因此她沒有問,不揭人之痛。
“你真該看看他以前的樣子,像一輪清月,溫潤沉靜,那股子風華氣韻,迷死好多女孩子,可是偏偏他眼界也很高,不輕易動心,我談過的戀愛都比他多。”搞到最後,喜歡他的他看不上眼,看上眼的又都是摘不到的高嶺之花,簡直人間悲劇。
錯過眼前這一個啊……唉,下一個不知又要等多久了。
趙之荷凝思了下,還是想像不出來,清雅如月的餘善謀應該是什麽樣子。
“你不喜歡他現在的樣子嗎?”
“也不是不喜歡,只是……不是原本那個真實的他,無法真正做自己,就算臉上笑着那也不是真的快樂。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從他嘴裏聽到一句埋怨,他從來不會緬懷過去,也跟我說,不要一直回頭去看自己失去了什麽,只要努力看自己守住了什麽……”所以她聽了他的話,不為那些失去的,而辜負了現有的,失去雙腿,她留住了生命,還有那些關愛她的家人。
說到最後,聲音漸輕,幾近呢喃:“可是無論如何,我還是想把原來那個他找回來……”
趙之荷搖搖頭。“我無從比較,我認識他時,已經是現在這個樣子。”
服務生陸續上菜,餘善舞留了一籠哥哥和侄子愛吃的湯包、牛肉餡餅跟玉米濃湯,便招呼對方開吃起來。
喝了幾口小米粥,才接問:“不然你眼裏的他是怎樣?”
世俗。
很都會,也很功利的那種社會型精英,圓滑世故、八面玲珑,不是餘善舞形容的,那種溫文儒雅的氣質才子。
即便是現在的他,異性緣也極好——或許還更好,但,卻非她的心頭好,如果有機會,她反而想看看,曾經那個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餘善謀。
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矯情應酬也不是她的個性,想了想,最後說:“他——是個奇怪的人。”這不算說謊。
“噗——”餘善舞笑瞋。“那倒是,我也常覺得我二哥是怪胎,你剛剛都沒生氣,我超佩服你的。”
“……不知道要從哪裏氣。”一開始她也會被撩起情緒,偏偏他每一句話都一針見血,紮到她整個脾氣都毛起來,卻又都中肯得無法反駁。
她居然已經開始慢慢被他訓練到有點習慣了。
是說——“你剛剛,怎麽會選二?”
餘善舞聳聳肩。“有一段時間在家裏養病,病人別的沒有,時間最多,看了不少二哥的書打發時間。有空你來參觀一下他的書房,相信我,那種剖析人類心理與邏輯的書,多看幾本你就不會再被他氣到七竅生煙了。”
難怪,她一直有種說不出來的奇特感,現在她懂那奇特感來自何處了,大概因為,餘善舞的氣質與談吐,某層面上很像餘善謀,出生在一樣的家庭、讀一樣的書、承襲兄長的思想與教養,同樣的聰慧沉着、有敏銳的洞悉力,說話雖帶幾分犀利,但懂得點到為止,體貼他人。
或許在某程度上,他依然保有了原來那個自我。
“我其實不是那麽容易生氣的人,可是他……不知道要怎麽講,常常讓我看到臨界點。”後來覺得,那個像潑婦一樣對他發飙、毫無形象的自己,好陌生。
“生氣也是一種情緒啊。”總強過什麽感覺都沒有,淡淡地轉身走開——趙之荷看起來完全就是會那樣做的人。
一個性情偏冷的人,會對你生氣——應該不算太糟吧?至少她有“感覺”。
餘善舞自我安慰地想。
和餘家兄妹吃完中餐,步行回到餘家門口,她沒有應邀入內,在門口道別。
小男孩有些怕生,躲在餘善謀身後,露出兩顆靈活的大眼睛瞧她,輕輕揮了一下手,怯怯地說:“阿姨再見。”
她淺淺揚唇。“再見。”
餘善謀看了頗不是滋味。
小舞邀她吃飯就去吃、皓皓對她笑她就笑,他呢?只會被擺臉色,她對随便一個老弱婦孺,表情都比對他還要柔軟!她壓根沒對他笑過吧?對吧?對吧?!
用力回想一下,還真的完全沒有。
內心嘆氣,很認命自己被擺進塵埃裏的地位。“真的不用我送你?”
“不用。你留在家裏陪小孩。”才剛說完,包包裏的訊息聲響起,她順手撈出來,點開。
是餘善舞傳來的。
她只看了一眼,立刻反手蓋住熒幕。
餘善謀狐疑地瞥她。“你幹麽?”表情那麽虛,分明有鬼。
直覺回首,順着她的視線,看到屋內的餘善舞,在窗邊跟她揮手。
“你們在搞什麽?”他很有被陷害的自覺,只是不曉得,那小妮子到底坑了他什麽。
“沒事。”她揮手趕人。“你快進去。”
餘善謀輕笑。“不用那麽緊張。”他不會那麽沒風度,硬要一探究竟。
他堅持要看她上車,目送她離開,直到看不見車身,才轉身進屋。
趙之荷一直到離開餘家一段距離,才靠邊停車,拿出手機細讀。
信守承諾,傳給你看。
附圖是接連好幾張的書法字,有行書、有草書、有楷書……字體或蒼勁俊拔、或豪情寫意、或俊逸端秀……
他真的會,還寫了一手好字。
本來還想不通他哪根筋不對,埋頭寫了一早上。
丢出一張沉思的表情圖,接着補上:“我是悟了,你呢?”
她也悟了。
一篇篇的“愛蓮說”,沒瞎的都悟了。
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這分明是情書。
為什麽連好好的文人志節、國中課本必讀文,他都可以拿來告白,還有什麽是他不行的?
被同一個男人告白了這麽多次,各種形式、無時無刻、認真的、戲谑的、她看得見的、看不見的……他總是一遍又一遍地說,她向來淡定以對,可是為什麽剛才那一瞬間……會生出幾分窘意,下意識就做出遮掩行為了?
或許,是真正聽進耳了,明白他說的喜歡,是真的喜歡,真正把告白當告白看待,而不是雄性動物散發過剩荷爾蒙的求偶花招。
蓮,花之君子者也。
目光定在字帖上,其中一行字,想起他說“我很清楚自己眼裏賞的那朵君子花”——
莫名地,不覺耳根微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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