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月黑風冷

一輛例行巡邏的警車慢悠悠地從街上開過,幾乎無聲,不過閃爍的紅藍警燈在夜色中看得格外明顯,兩位開警車的警察正聽着本系統內的調度,有一則很奇怪的消息,省立精神病醫院走失三位精神病患者,有可能已經潛入本市,要求各巡邏單位密切注意,發現情況迅速上報。

“都叫什麽事啊,精神病人走失了,怎麽都進咱們系統裏通知?”

“協查呗,現在的醫生除了收紅包就不會幹別的。”

“就醫生只顧收紅包,也不能跑咱們市啊,離省立精神病院可差不多二百公裏呢。”

“是啊,跑得真夠遠,要不怎麽叫精神病啊?”

兩位巡警有一搭沒一搭扯着,雖有詫異,可并沒有放在心上,廣播裏用詞是“注意”、“上報”,以他們的職業直覺判斷,屬于情況較輕的那類。每天各類盜搶騙奸早忙得焦頭爛額了,只要不是有武器有炸藥的精神病作案,那就大松一口氣。

車緩緩駛過,爾後街邊的冬青叢後,依次露出來三個腦袋,再然後,都站起來了,換上了地攤貨,标準的市井行頭,大褂子、大褲衩加大拖鞋,三人步行了數公裏,準備開始實施下一步計劃了:搶劫!

這事輪到小木幹了,他沒來由地手直哆嗦,人直抖,盧鴻博發現了,拽着他問:“還沒作案呢,見了警車就吓成這樣?”

“沒和中國警察打過交道啊,心虛不是。”小木嚴肅地道。

“喲,聽口音你和外國警察打過交道。難不成外國警察很文明。”盧鴻博問。

“至少表面很文明啊,不過差不多,天下烏鴉和天下警察都一樣,一般黑。”小木道,對于曾經生活過的國度,似乎也并沒有多少好感,正撿了只煙盒做什麽東西的禿蛋好奇問着:“喲?你還出過國?”

“那當然了,我是海歸,留學生啊。”小木道,不屑拽着:“你真以為我是精神病?”

禿蛋貌似不懂,問盧鴻博:“啥是留學生?”

“就是……留級的學生呗,簡稱留學生。”盧鴻博故意惡心小木,估計被坑了兩回,要回報了。小木氣得直撇嘴,禿蛋卻是不中意地說着:“都留級到國外了,還不嫌丢人。”

“你就裝是吧?我就不信,你不知道什麽是海歸。”小木憤然道。

禿蛋居然看不出是不是裝,他瞥眼挖苦着:“哦,怪不得這麽膽小,原來的烏龜王八蛋的親戚……海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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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盧教授仰頭大笑,直說禿蛋有文化,小木給氣得直瞪眼,不過卻在人高馬大,狀如牲口的禿蛋面前發作不出來,禿蛋可沒那麽廢話,做到的東西往小木手裏的一塞,那,握好,搶一把收工。

就一層錫薄紙包的瓦愣紙板,看着明晃晃,可也假得太牙疼了,小木欲哭無淚地說着:“禿蛋,這比國産劇五毛錢特技還假,你讓我拿這個搶劫去?”

“搶劫是個技術活,不是光耍兇鬥狠……而且搶劫和搶奪不是一個概念,教授,教教他。”禿蛋指揮着,盧教授給他羅列了數條數款《刑法》,搶劫三至五年有期徒刑,情節特別惡劣,十年以上直至極刑,至于搶奪就輕多了,最輕的不過治安管理處罰。

所以,盧教授說了,做人不太狠,那作案更不能太狠,咱就整點路費趕緊走,不準備擱這兒發家致富呢啊,還是悠着點,搶不着頂多像我這樣被人揍一頓得了。

小木聽傻了,現在真懷疑這兩貨有嚴重的精神病,不過細砸摸,這倒還真有幾分道理,不是屢受打擊的嫌疑人,還真達不到這種高度。

這不,禿蛋給他教方式了,拿着“刀”,冷不丁跳出來,往他面門近處一指,明晃晃地那麽近,能以為是什麽啊,趁着對方一愣神功夫,拿走東西跑就行了……再說了,有人掩護呢,沒事去吧!

說着,把小木趕鴨子上架了,至于掩護的,就是盧鴻博了,禿蛋幹啥呢,他說了,我督戰吧,我沒法露面,就我這長相這個時間點出現在陌生人面前,他會把錢乖乖交給我,你說那多沒意思。

這家夥,敢情閑着也是閑着,找樂子呢。

不過盧鴻博倒是樂于看到小木像大姑娘上轎似的扭捏為難樣子,他呲笑着跟着教唆着:“其實很簡單,作案和作愛一樣,會很爽的。”

“放屁,那怎麽能一樣,做愛兩情相悅多美好的事。”小木斥道。

“是啊,那種美好的感覺,做過一次,你就會喜歡上的。”盧教授奸笑着道,小木一回頭站定,盧教授早有防備,一指自己的破相臉道:“別激我,我要出現,會把人吓跑,想搶都來不及。”

得嘞,遇上這一對神經病算是沒治了,小木猶豫再三,躊蹰着步子,一邊想着這事不敢幹,一邊卻是想着回家的事為難,這猶豫不定的游逛在一家單位的門口,錯過了好幾個人,盧教授一直看着,看到一位時,他背後推着:“快去快去……來了一個,個子瘦小的,好吓唬……”

一把把小木推向剪徑的道路上了,小木一咬牙,趿裏踏拉奔上去,猛地站到那人面前,大吼一聲:“站住!”

是位小年輕,瘦瘦弱弱的,一下子吓住了,小持着“刀”,扮着惡相,兇狠地,找着豪氣地吼着:“搶劫,哥有的是錢……別反抗啊,反抗有你好看的。”

“哥,你有的是錢,還搶啥?”瘦弱男聽懵了,而且看清,帥帥的小夥子,讓他想害怕都難吶。

哎喲,說錯了,小木直拍自己嘴巴,富慣了,還沒窮慣了,他一愕,這兇相扮不下去了,一揮手道着:“走吧走吧……一看你也是個窮逼貨,搶你多沒成就感。”

不料這句把正準備走的瘦弱男給激怒了,他氣得甩手就是耳光,恨恨罵着:“裝什麽逼呢?好像不是窮吊似的……神經病。”

怒了,就是嘛,搶劫就搶劫,還敢侮辱窮逼的尊嚴,不知道哥的尊嚴都快丢光啦?

一耳光把小木吓住了,他還狠狠地唾了小木一口,才氣鼓鼓地走了。

不一會兒,捂着火辣辣臉蛋的小木,站到了笑成一團的盧鴻博面前,盧老頭算是大仇得報了,看着小木直笑,幾次想說話,又被猝來的笑意給打斷了。

小夥子可委曲了,哭喪着臉,好難堪的樣子。還忿忿地自言自語着,這人怎麽這樣,太過分,我都沒怎麽着他,他居然打我,要不是看他可憐,我非揍他一頓。

說什麽也像阿Q精神勝利,氣咻咻地往地上一坐,小木甩着破刀撂挑子:老子不幹了!

“嗨,嗨,你可千萬別,我告訴你,禿蛋瞧着咱們呢,不能讓他小瞧了咱們不是?……再來一次,再來一次真不行,我豁出老臉不要了,我幹,這樣行了吧?”盧鴻博勸着小木,不時地往街頭的方向看,那陰暗的地方,禿蛋正等着看笑話呢。

兩人加起來都不是禿蛋的對手,盧教授說了,人禿蛋唯一沒出手的原因,就是看看你值不值得讓人家把你當同夥,你說你太次了,人家回頭把你扔下,你咋辦?

“不行啊,你看我這臉。”小木伸着脖子問。

“挺水靈的,怎麽了?”盧鴻博笑道。

“是啊,沒威攝力的,你看,我就再做兇狠樣子……也是很帥的樣子啊,人家不怕啊,哎我法克他母親的,我可是能靠臉吃飯的人,什麽時候需要靠搶劫了。”小木自嘲道,這些天經歷的,比他一年的經歷都匪夷所思,每一件事都不是按正常思路發展的。

盧鴻博可是沒什麽同情心,他一摸自己的臉疼得哼哼,直勸着:“想開點,我還不照樣靠打臉吃飯……快,來了……這次絕對行,女的,一吓唬就暈了,搶了她的包,湊夠路費咱們天亮就回家了……”

老盧慫恿着,拽着、推着,一把把小木再一次推到剪徑路上,小木擡頭時,路對面正走過一位長發飄飄的女生,走得很急,能聽到隐約清脆的高跟鞋聲音,這讓他壯了壯膽,快步走向目标。

近了,近了,是位胖胖的姑娘,正打着電話,冷不丁小木跳到她面前吼着:“站住!”

啊……姑娘一尖叫,吓得捂嘴了,然後定睛一瞧,路燈下一雙憂郁眼睛的大男孩,花癡壓過恐懼了,她繼續驚叫,嘴成O型愕然道着:“哇,好帥哦!”

“少廢話,搶劫。錢都拿出來。”小木拿着明晃晃的刀威脅着。

“哥,我剛被老板炒鱿魚了……還差我兩個工資沒給,房租也快交不起了,您看我包裏,就剩下幾塊坐公交的零錢了……要不,你都拿走吧。”那姑娘把包拉開,亮在小木眼前。

這苦命的姑娘啊,小木一看她手裏老舊的山寨機,身上洗得發白的工作服,瞬間同情心大起,手在抖,一下子收回來了,欲哭無淚地看着姑娘,法克這個操蛋的環境,怎麽也不來個有錢的。

“你走吧,不搶你了。”小木揮揮手。

“哥……我和男朋友都分手好幾個月了。”姑娘緊張而興奮地看着帥帥我小木,嗫喃道:“要不你帶我走吧。”

咝,姑娘這話聽得小木倒吸涼氣,然後再細看那姑娘圓臉粗腰的,明顯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嘛,他不樂意地道着:“嗨,你長這麽醜,想得倒挺美。”

“呸,流氓!”姑娘一下子被氣到了,呸了小木一口,拔腿就跑,氣得小木嗖聲把手裏的武器扔出去了。輕飄飄的沒飛多遠,直落到地上了。

第二次搶劫,宣告失敗。

沒治了,這和趕鴨子上架、攆兔子下河一樣,他确定沒那能耐,小木也從來沒有發覺,自己居然這麽不堪,這麽一點點小事都辦不了,實在讓人羞愧難當啊,特別旁邊跟着盧鴻博,一直笑得直抽,氣得了,小木直接朝他踹了一腳。

被踹了,笑得卻更兇了,兩人直到了街頭拐角,垃圾桶邊上,禿蛋也在笑着,盧鴻博長話短說彙報了幾句,簡而言之就是,這娃是個雛,沒搶着還被人家扇了一耳光,現在你相信了吧。

“走吧,跟我來。”禿蛋道着,起身走了。

小木跟着,卻覺得話不對味了,揪着老盧問着:“相信什麽?”

“相信你是個雛啊,現在年頭都不太平呢,警察比螞蝗叮得還緊,能不防着麽?”老盧道,小木哭笑不得地指着自己:“你們……你們考驗我是不是警察?”

“當然得考驗了,白醫生處處特別照顧,誰敢保證你去精神病醫院不是別有目的。”前面的禿蛋頭也不回地道。

“我……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怎麽去的精神病醫院。”

小木站定了,看來那事遺禍無窮,連這兩壞蛋都根本沒有相信過他。

“走吧,這回相信了。”老盧一手攬着小木。小木不解地問:“憑什麽相信我。”

“憑你坑我啊……憑你連特麽個路費的都搶不回來,哈哈,我可遇上過不止一個警察,媽的一個比一個鬼精,你說我都被警察抓過十幾回了,能不小心麽?”老盧道,這時候禿蛋回頭笑了笑,敢情是兩人故意的,用這個投名狀的方式考驗小木的底子。

結果,自然不言而喻,搶個劫的都蠢成這樣,自然不會是那些葷素不忌的警察了。

“那接下來呢?”小木問。

“想跟我走嗎?”老盧好客的邀着,小木用一個厭惡的白眼做了回答,然後老盧笑着道:“那算了,我們送你走吧……不過你将來落到警察手裏會很麻煩的啊。”

“那我願意。”小木道,頂回去了,失去的起碼的信任,小木一下子對兩人沒有什麽好感了,這一對壞種,一點都不值得同情。

也許正是因為彼此都覺得對方沒有威脅的緣故,反而放得開了,老盧吹噓自己曾經的戰績,被警察審過七天七夜,一句沒松口,小木明白了,偏執型精神病就擱這兒來的,禿蛋呢,連名都沒告訴他倆,他是既看不上小木,也反感老盧,要不是心裏挂念着老盧答應的錢,估計這貨早打單幫去,對于他,出來就是海闊天空,帶着兩人反而是累贅。

說話着就到一處路面上了,城邊,一處小區的口子,禿蛋一回頭,低聲告訴兩人:“等着,記得來時看到過的火車站鐘樓麽,要是一會兒走散了,就到那兒集合。”

老盧點點頭,小木還沒明白,老盧拉着他輕聲教育了:“別添亂了,注意觀看,學學什麽才是真正的搶劫。”

“哇,這地方都行?”小木瞠然了,大夏天的,小區口子進進出出多少人呢,這也太危險了,老盧卻是道着:“藝高人膽大。”

說着,眼看着禿蛋就動了,一輛剛泊定的現代車,車主剛下車,腋下夾着手包,門還沒關,禿蛋一個箭步跑上去,伸手抽走了包,那人驚懼回頭,不料正迎上了禿蛋缽大的拳頭,一拳中臉,然後往車上一摁,從容地搜身,片刻搶罷,把那人橫塞進車裏,拔腿就跑。

整個過程不過十幾秒鐘,幹淨利索,等有人奇怪的把視線投向那兒,禿蛋已經跑遠了,小木看得目瞪口呆,驀地明白了老盧講他将來落到警察手裏會很麻煩是什麽意思。

是啊,這禿貨還沒準有多少案底呢?

“走啦,路費有了,夥食費有了……呵呵……林子,再好好考慮一下我的建議,明天我就會離開這個地方,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真的,可能比你海歸身份要更受人尊敬,也更會有成就感。”盧鴻博笑着蠱惑着小木。

“你靠打臉吃飯的,信你才有病。”小木厭惡地翻了一眼,絲毫沒有興趣。

接下來就跳出一籌莫展的境地,不但路費和夥食費,連手機都有了,老盧和接應的人通了話,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和地方,然後順手就把手機給踩碎了。

搶來的包裏有錢,禿蛋扔給小木幾百塊讓他明早自己想辦法走,小木巴不得呢,恐怕這是認識以來對禿蛋的唯一感激之處了,三人用搶來的錢在街頭夜市大塊朵頤一番,爾後醉眼朦胧地相攜去接應的地方。

很簡單,魚龍混雜的火車站,那是最好的栖身之地,去時車站內外随處可見席地而卧的,不知道是旅客還是流浪漢,禿蛋找了塊檐下幹淨點的地方,三個人幕天席地,望着滿天星鬥,沒幾句禿蛋和老盧就入睡了,又累又困的小木此時也沒有什麽思想了,兩個眼皮子直打架,他倚着禿蛋壯碩的身臂彎,不知不覺進入夢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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