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這铿锵的罵鴨聲很快驚動了房子的主人。
“哦,老天,發生了什麽?”埃利奧叼着電動牙刷走過來,震驚地看向這滿地狼藉,跟一旁拎來清掃工具的郁金說,“我就說這個男人看着不太面善,你瞧瞧,他真是翹的朋友嗎?”
“如果不是朋友,這麽說話應該已經打起來了。”郁金拖着地,跟埃利奧解釋完又跟徐翹解釋,“他說他是之前聯系我的人,我聽名字對得上就放他進來了,本來想叫你,可他看你畫得很認真,讓我別打擾你。”
這種能把天鵝認成鴨子的人還懂藝術?
徐翹嫌棄地皺皺鼻子,看了眼走道盡頭那扇透着冷光的磨砂門:“他一個人來的嗎?”
“好像是,”郁金說,“樓下那輛送他來的車開走有一陣了。”
埃利奧指着洗手間:“哦,那他現在是不是需要一身新衣服?”
郁金和埃利奧都直直看着徐翹,那意思大概是讓她去問問,畢竟他們跟他不熟。
徐翹不情不願地走到洗手間門口,剛要擡手敲門,聽見了程浪講電話的聲音,他在說:“需要多久?”
——大概是在讓人送衣服來。
徐翹敲敲門:“這兒有男主人,可以借你衣服。”
“不用。”程浪回。
“你的跟屁蟲很快就能來救你?”
裏邊沒聲。
這種風光在外的男人,哪能承認自己陷入了窘境呢?徐翹“啧”一聲:“你別霸着人家洗手間啦!我給你拿身埃利奧沒穿過的新衣服來,你先換上。”
程浪還是忍耐着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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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翹猜測這次的沉默是“行吧”的意思,于是跟着埃利奧去挑衣服。
說實話,埃利奧的穿衣品位與設計風格确實有些小衆,尤其是男裝,徐翹平時還挺看好,但真要從那些像打翻了顏料盤的重金屬風裏,挑一身給從來只穿黑白灰的程浪……
徐翹在埃利奧的衣帽間笑到打鳴,從“呵呵呵”到“鵝鵝鵝”到“咯咯咯”,看一件衣服笑一陣。
埃利奧站在門外,小聲問郁金:“她怎麽了?”
郁金聳肩表示不明白:“第一次看她笑得這麽高興。原來她前幾天都在跟我們假開心。”
徐翹勉強直起腰,靠着衣櫃打住了笑聲:“不好意思,我只是腦子裏有畫面了。”
一想到廁所裏那位弱小可憐又無助的總裁會套上這些油漆桶,滿身甩滿大金鏈子,她就覺得這個世界還是有快樂的。
徐翹千挑萬選,“矮子裏面拔将軍”地拿了一件海軍藍的薄毛衣和一條黑色拼接西褲,憋着笑送到洗手間。
程浪移開一道門縫接過,兩分鐘後隐忍地叫了一聲:“徐翹。”
徐翹抱臂斜靠着門外的白牆,食指在小臂上噠噠噠地跳舞:“啊,不會搞嗎?上衣镂空部分穿前面,褲子拉鏈放右邊。別說我故意整你給你反人類設計哦,如果你想要一騎絕塵地走在潮流尖端,這裏還有波西米亞風的襯衫,朋克風的牛仔,嬉皮風的開衫……”
“行了。”程浪忍無可忍打斷她,換完衣服出來,一眼看到徐翹和埃利奧抱胸歪頭,排排站着迎接他。
埃利奧:“wow……”
徐翹:“amazing……”
這件毛衣的特別之處是它的“Y”領,在深V基礎上往下延伸镂空,漏出的正好是男人身上最性感的部分——如果這個男人身材有料的話。
徐翹目光發直地盯着程浪的前襟,咽了咽口水。
她發誓,她絕對沒有居心叵測。她只是覺得這件毛衣是埃利奧衣帽間裏最平凡的新成品,哪知道程浪能把它穿得這麽驚天動地。
程浪的眼神微微有點黯。
修養讓他沒有表露出“你們時尚圈的品位真讓人頭禿”的神情,克制地跟埃利奧說了句“謝謝你的衣服”——标準的意大利文。
埃利奧驚喜地手舞足蹈,用母語回:“能遇到你這樣的模特,是這件衣服的榮幸!我願意把它送給你!”
徐翹雖然沒聽懂全部,大致也猜到了埃利奧的意思,杵了杵他:“他有的是錢,別跟他客氣,好好收他一筆,包括地面清潔費。”
埃利奧還要說什麽,被郁金拖回了房間。
夫妻倆給兩人騰出了說話空間,但真這麽安靜下來,不吵不鬧了,徐翹卻忽然有一絲手足無措。
這跟程浪本身沒關系。
原因或許在于,此刻站在她對面的,是屬于“那個世界”的“故人”。
被剛剛那出鬧劇覆蓋的負面思緒卷土重來,像是看了個熱熱鬧鬧的喜劇搞笑片,笑過之後幕布落下,又回到冷冷清清的現實世界。
徐翹覺得腦袋有點發沉,疲憊感再度緊随而至,一邊掩飾着情緒回頭收拾畫架,一邊狀似随意地問他:“你來這裏幹嗎?”
“談生意,”程浪跟過去,“順便……”
“哦,”徐翹想起什麽,截斷了他的話頭,高興道,“你是把信帶來了嗎?”
程浪點一下頭:“沒帶在身上,改天拿給你。”
“?”還改天?那他今晚是閑得先來探路看看有沒有危險嗎?
徐翹質疑:“你要在米蘭待很久?”
“看情況。”程浪看着她這“米蘭不歡迎你”的表情揚了揚眉。
“哦……”徐翹蹲在水桶邊清洗畫筆,又想到什麽,“一會兒有人來接你吧,你讓他們把信帶來?”
“信鎖進保險箱了。”
“所以呢?”
“除了我沒人知道密碼。”
“那你告訴他們啊。”
“裏面還有別的保密文件。”
“……”
“那把保險箱整個搬來總行了吧?”徐翹氣鼓鼓地擡起頭,因為蹲着的姿勢,紗裙裙擺散落一地,整個人看起來像朵不堪折的我見猶憐小白花。
程浪垂眼看她一會兒,在她徹底爆發前點點頭:“行。”說着拿起手機給人發消息。
徐翹滿意地站起來,還沒徹底挺直腰背,腦袋一暈,整個人打了個晃。
程浪迅速扶上她的手肘,看她站穩了,一觸即離,回憶了一下隔着紗裙感受到的溫度,皺眉道:“別忙了,又燒了。”
“是嗎?”徐翹摸摸自己的額頭,“難怪感覺累得慌呢,還以為是被你氣的。”
“……”
“耳溫槍呢?”程浪問。
“房間裏。”
程浪往裏看了眼,似乎對這房間的大小和裝潢的樸素不太滿意,但這時候沒有過分糾結于此,擡擡下巴:“去躺着。”
“你要幹嗎?”徐翹把手擋在衣襟前。
“我能幹嗎?”他反問。
徐翹摸摸鼻子往裏走,眼角警惕地觑着他。
“我進來了。”程浪跟在她身後進去,等她躺下,拉起被子,從床頭櫃拿起耳溫槍給她量體溫。
三十八點二度。
“燒成這樣自己沒……”程浪說到一半,看她心驚膽戰地盯着耳溫槍上的數字,又停住,“上次退燒藥是幾點吃的?”
“好像是早上九點?十點?”她稀裏糊塗眨着眼回憶。
“藥呢?”
就像沒發現傷口的時候不覺得疼,一發現就忍不住開始嘤嘤嘤,徐翹剛才還沒多難受,知道自己現在是個三十八度多的小火球,一下子就萎了,縮在被子裏低低道:“抽屜裏……”
程浪取出退燒藥,檢查一遍說明,拿起保溫壺倒了杯水,把藥墊在包裝紙上遞過去。
徐翹張開嘴。
程浪的手還靜止在原地。
“……”怎麽,這是要讓她自己伸舌頭去舔來自助取藥嗎?
徐翹疑惑地看着他。
程浪也理所當然地回看她。
似乎是一個被人伺候慣了,一個從沒伺候過人,兩人都有些迷惑。
最後徐翹郁卒地伸出手,把藥接過來塞進嘴裏,就着他手裏的水咽了下去。
“多喝幾口。”程浪看她停嘴,催促道。
“不要,會想上廁所,我懶得動。”她懶洋洋地蜷成一團,打了個寒噤。
“這樣怎麽退燒?那明天早上還是請醫生來打針。”
“……”
徐翹仰起腦袋,憋着氣咕咚咕咚喝完了一整杯水,一擡眼,看見程浪嘴角轉瞬即逝的笑意。
“笑什麽,看我生病你很高興?”她生氣道。
程浪擡了擡眉梢:“只是覺得……”
“?”
覺得她這個樣子,終于讓他确認自己當初并不是瞎眼——小姑娘乖起來确實還是有點可愛的。
“你就是幸災樂禍,”徐翹看他說不上來,罵道,“你可以走了!”
“……”看來她只是短暫地可愛了一下。
“那我走了,”程浪氣定神閑地站起來,“信改天再給你。”
徐翹一愣之下反應過來,一把拽住他衣角:“你給我站住!”
程浪低頭看着她:“嗯?”
“等信來了再走……”徐翹忍辱負重地說。
“那我坐哪裏?”
徐翹一臉“你還想坐哪”的表情,指指門外:“除了我的床,椅子,沙發,地板,任君選擇。”
這是真把他當賊防上了。
程浪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點點頭:“有事叫我。”
徐翹說不動話了,随口哼唧一聲。
程浪替她關掉房間頂燈,留了一盞角落的小夜燈,虛掩上門離開。
——
一刻鐘後,高瑞送來一套新西服和一只保險箱,一眼看到程浪的cool boy造型,神魂為之一震,不敢直視地撇過了頭。
程浪壓低聲交代:“把信拿出來。”然後拎起襯衫和西褲到洗手間換上。
出來時,高瑞已經把十來封信整齊疊好,交到他手中:“您幹嗎還特意讓我帶上保險……”
程浪打了個手勢讓他住嘴,看了眼徐翹房間的方向。
高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程浪拿起信往徐翹房間走,叩了叩虛掩的門。
裏邊沒有反應。
“徐翹?”他試探地叫了一聲,沒得到回答,輕輕推開門走進去,發現床上的人已經睡着了,只是睡得不太安穩,手上死死捏着手絹的一角,用力到指甲快嵌進肉裏。
程浪把信放進床頭櫃的抽屜裏,轉頭去扯她手心的手絹。
徐翹在睡夢中不知遇到了什麽,就是不肯放,反倒攥得更緊,掌心皮肉都起了月牙印。
他嘆着氣彎下腰,一把抽走手絹後,徐翹像是急了,胡亂一抓,抓住了他的手。
程浪瞬間滞在原地。
肺部的氧氣仿佛被抽氣泵急速抽空,窒息感浪潮般席卷而來,他下意識就要把她甩開,還沒動作,先聽見一道細弱的聲音。
“別走,別走……”徐翹顫動着睫毛,委屈巴巴地扒拉着他的手,似乎急得快在夢裏哭出來了。
程浪剛使出去的力硬生生收住,心髒搏動得越來越快,後背的汗淋淋漓漓地淌下來,那只手卻像被那句“別走”施了法,一動沒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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