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那頭程浪安靜數秒,然後問:“不記得了?”

“啊,我應該記得什麽?”徐翹一臉苦惱地薅薅頭發。

雖然程浪現在看不見她的神情動作,但她得把細節表演到位,才能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像那麽回事。

“沒什麽,不記得就算了。”程浪笑了笑。

要不是昨晚最後行差踏錯,這事誰跟他算了啊?徐翹對着空氣不甘心地撓了一拳:“什麽算了呀?你說清楚。”

“昨晚聽說你買酒回家,擔心你一個人胡喝,我來看過你。”

“我居然給你開門了?”徐翹佯裝驚訝。

“沒有,是我自己開的,高特助那裏有份備用鑰匙。”

徐翹輕輕眨了眨眼。

這男人雖然騷,但沒趁她“失憶”胡編亂造,還算騷得光明正大。

她勉強接受了他的說辭:“那昨晚特殊情況就算了,今天起我要沒收高特助的備份鑰匙。”

“已經沒收了。”可能是因為在笑,程浪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像他們初見時的溫柔,“我仔細想了想,雖然我認為我值得信任,但站在你的立場看,這确實有失公允,像昨晚這樣的烏龍也容易引發誤會,所以我已經把備份鑰匙轉交給周姨。以後再發生類似的事,我會讓周姨先過來看看,你覺得這樣好嗎?”

居然知道用商榷的語氣跟她講話了,是什麽讓這個狗男人一夜懂事?難道是她驚人的美貌嗎?

徐翹耷拉下嘴角,撩開浴袍衣襟往裏瞅了眼——是挺美的,怪不得狗嘴都吐出象牙了。

可惜程浪把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她都找不到茬了。

她長這麽大都沒給男人看過,便宜了他,還想雞蛋裏挑點骨頭,從他那裏讨些利息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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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程浪笑着催促。

怎麽他今天每句話每個字都帶着笑?

徐翹找到茬了:“你幹嗎一直笑?笑得人毛毛的。”

程浪似乎愣了愣,愣過之後又笑起來:“哦,手頭一個大項目昨天有了些進展,所以心情不錯。”

“……”這大項目不會是“大型獵豔計劃之今天睡到徐翹了嗎”吧?

那“如雷貫耳”的騷話又在耳邊循環播放了。

徐翹揉揉發燙的耳朵,打算開溜:“我還要起床上班,不跟你閑扯了,以後別芝麻大點事就打我電話!”

程浪認同道:“我也覺得有時候不必要打電話,但我的手機至今無法發送短信給你。”

“……”還有這種求放出黑名單的手段?

“你意思是怪我咯?”徐翹叉起腰來。

“我只是在陳述客觀事實。”

“那你要是能發得通短信,就不會動不動給我打電話了是吧?”

“理論上講是這樣。”

“實踐上也必須是!我要開始認真工作了,哪有功夫天天罵你啊?”

“好,我不在上班時間打擾你。”

“行吧,”徐翹用一種“那你把簡歷放這兒,回去等面試通知吧”的大佬語氣說,“那你把電話挂了,回去等着出黑名單吧!”

蘭臣集團總部六十二樓辦公室,高瑞看到程浪在短短幾分鐘裏露出了七次虐狗笑容,甚至挂斷電話後,還在撒只有特助能享用的專屬狗糧——

“她怎麽這麽橫?”程浪問他。

高瑞在腦內把這句話自動翻譯了一下,答道:“可能是吃可愛多長大的吧。”

程浪挑眉:“我說她可愛了嗎?”

就您這明貶實褒的語氣,還需要我給您分析您說人家橫的時候,嘴角上揚多少度,眼裏含了幾汪春嗎?

“哦,那我理解錯了。”高瑞一臉“随便您高興啦”的表情,說起正事,“宋醫生到了,在門口候着呢,要給您請進來嗎?”

程浪恢複正色,點點頭,起身坐到沙發上。

宋冕進來給他做了個血壓心率的常規檢查,摘下聽診器說:“您說您這兩天發病頻率很高?”

程浪點頭。

“但體征上沒有異常。”

“你的意思是?”

“頻繁發病,卻沒有造成體征異常,說明您的身體在慢慢适應發病的過程,這是好現象。”宋冕沉吟片刻,“冒昧請問,您最近兩次發病的契機有沒有共通點?”

程浪回憶了在公寓樓下替徐翹打掩護,以及在浴室給徐翹揉額頭的經過,簡單概括:“都是偶發緊急狀況,我在沒有思考的情況下作了一些應急舉動。”

“也就是說,是您主動的?”

“是。”

“那發病過程中有什麽特殊細節嗎?”

“前一次,我在确認發病後克制着沒有作出應激反應。後一次,我沒有在第一時間感受到異常症狀,而是意識到自己正與對方肢體接觸後才産生不适感。”

宋冕點點頭:“這是非常大的進步,您能夠在某些瞬間忘記自己是個病人,說明在這幾個瞬間裏,對您來說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做。”

“重要?”程浪眯起眼。

“對,重要。心病要靠心藥醫,當這些瞬間在您心裏變得越來越重要,您的病症就會越來越可控。您脫敏的過程,其實就是戀愛的過程。說得直白點,根據您的描述,我認為您已經喜歡上了對方。”

程浪掀了掀眼皮,皺起眉頭:“醫生可以在病人并沒有主動詢問的情況下,随意給病人宣告‘死期’嗎?”

宋冕笑起來:“您言重了,那您忘記我剛才說的話吧。”

程浪雙手交握,緩緩眨了眨眼,沉默半晌後,帶着不甘願卻又無可奈何的笑說:“這恐怕有點難。”

茶幾上傳來的手機震動,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程浪瞥了眼屏幕,原本輕飄飄的目光加重了幾分力道。

那是徐翹這麽久以來,發給他的第一條短信:「我額頭上為什麽會有一個包???」

——

徐翹是在洗漱的時候發現自己額頭長角了。

昨晚情形有點混亂,程浪雖然第一時間給她揉過,但兩人後來都被其他事轉移了注意力,還是沒揉透。

當然徐翹覺得這應該只是普通淤青,原本沒必要跟程浪交涉,只是做戲得做全套,她要是不問這一句,就露餡了。

所以她刻意打了三個問號加強疑問語氣,以證明自己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

程浪很快回複:「你昨晚不小心撞到牆壁了。什麽樣的包,拍照過來,我讓醫生看看。」

徐翹:「不要,好麻煩。」

程浪:「聽話。」

“……”徐翹拿着手機的手一抖。

讓拍照就讓拍照,話說得這麽暧昧是幹嗎啦!

她對着浴室鏡子戴起一個小可愛發圈,讓額角露出來,拿手機拍攝時,發現發圈很容易入鏡,又不太滿意地把它摘下來,換了成熟點的一字夾,調整到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的憂傷角度,咔擦一張。

結果仔細一看照片,額角邊的頭發怎麽有點油了?

哦,昨晚泡完澡本來要洗頭的,被某個不速之客打亂了計劃。

唉,雖然程浪對她的印象也沒那麽重要,可發這麽邋遢的照片出去,是不是有點對不起自己的顏值?

亮麗不夠,PS來湊。徐翹打開一個美顏軟件,開始了一番風生水起,出神入化的專業操作,直到每一絲頭發看起來都柔順蓬松了,才發彩信給程浪。

三秒後,程浪回複:「……」

「看不到。」

徐翹一愣,重新點開照片大圖。

“……”怎麽不小心把包給P掉了!

她使着惱羞成怒的力氣,噼裏啪啦敲字:「家裏光線不好!手機前置鏡頭像素又低!本來就這樣啊!」

程浪:「我沒說是你的問題。」

程浪:「那我讓醫生過來一趟。」

——

徐翹真的很讨厭看醫生,可因為不肯承認自己P圖過度,只能硬着頭皮接受了這次面診。

上班計劃耽誤,她在家裏吃了周姨準備的午飯後,幹等着醫生上門。

程浪說他下午有個會,暫時走不開,一會兒是醫生單獨過來,讓她認準人再開門,還給她發了張醫生的職業一寸照。

徐翹一看照片,記起來了,家裏還沒出事的時候,之前在酒店替她檢查頭皮的也是這位,好像姓宋,因為長得挺清秀,性格也是比較有親和力的溫和型,所以她留了些印象。

這邊地方偏,不是新式高級公寓,沒接可視系統,門鈴響時,徐翹聽程浪的,先通過門鏡确認了來人,才打開門:“宋醫生?”

宋冕在門打開的瞬間目光一凝,随即才定了定神說:“是我,是小程總吩咐我過來的。”

徐翹奇怪地眨了眨眼。

說起來,這位宋醫生上次看見她時,好像也是這種異樣的,仿佛認識她似的反應。

她摸摸鼻子,莫名覺得心裏有點沒底,把人請進來後,指了指門:“我可以把門開着吧?”

宋冕微微一滞,又很快笑道:“當然可以。”

徐翹沒把宋冕帶到沙發那邊,而是在餐桌旁停了下來。

宋冕似乎也挺會看眼色,把醫藥箱就近放下,讓她坐好,然後像上次那樣戴上橡膠手套,撥開她額前碎發察看,一邊問:“什麽時候撞到的?”

“昨晚。”

“剛撞到那會兒揉過嗎?”

徐翹一句“揉過”剛到嘴邊,猛然間懸崖勒馬。

這是程浪的人。她在失憶,不能穿幫。

她含糊道:“我不記得了欸。”

“不記得?”宋冕神情嚴肅起來。

“啊,”徐翹猜到他誤會了,“應該不是傷到腦子,是我昨晚酒喝多了……”

宋冕略略松了口氣。

“那個……揉沒揉過,你可以問下程浪啦。”徐翹有點尴尬地說。

“他在場?”

徐翹點點頭。

宋冕似乎想到什麽,出起神來。

“宋醫生?”

他回過神:“我想他應該給你揉過了。”

徐翹一愣:“你們醫生這麽神通廣大,這也能靠‘想’知道?”

原本當然想不到,但結合程浪中午提到的“應急舉動”就不難猜了。

宋冕一笑帶過,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松開手道:“有沒有其他不良反應?比如眩暈,反胃?”

“沒有。”

“那就沒什麽大問題,只是局部血腫,不需要用藥,七十二小時內冷敷,七十二小時後熱敷就行。”看徐翹似乎不是很懂這些常識,他又補充,“冷敷用冰袋,熱敷用熱毛巾,這些操作沒有次數限制,只是得注意每次時間不要過長,別凍傷或燙傷自己。”

“聽起來好複雜,不敷行不行啊?”她皺起眉頭。

“要是嫌麻煩,它自然而然也會好,只是時間會久一些。你可以讓人幫你敷,”宋冕說到這裏,朝四面看了眼,“現在沒有阿姨在照顧你嗎?”

“算是有……”

徐翹答到一半愣了愣。

什麽叫“‘現在’沒有阿姨在照顧你嗎”,說得好像他知道她原本是衆星環繞的千金小姐一樣。

徐翹面露疑色:“你怎麽知道我以前有阿姨照顧,你認識我?”

宋冕将目光從她臉上移開:“猜的,之前在奧德萊登見過你一次,那酒店一般人應該住不起。”

“如果是這樣,那你應該确定我身邊雇了阿姨,為什麽多問剛才那句?”

他那句下意識出口的“現在”,完全是了解她家變故和近況的反應。

宋冕收拾醫藥箱的動作一頓,默了默,輕輕沉出一口氣:“對不起,徐小姐,我确實聽說過你。”

認識就認識,多大點事,撒什麽謊?

徐翹眉心短暫地一皺:“你全名叫什麽?”

宋冕拎起整理完畢的醫藥箱往外走:“我該走了,徐小姐。”

“你留下名字再走。”徐翹站起來,“你現在不說,我也可以回頭問程浪,結果都一樣。”

宋冕背對着她,僵在玄關處,沉默良久後,回頭道:“宋冕。”然後匆匆拔步離開。

徐翹愣了愣。

宋冕……

宋冕?

一段遙遠模糊的記憶,帶着多年前夏天的青草味,零零碎碎地闖入了她的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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