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很多原本沒在意的細枝末節忽然在徐翹心裏串成了一條線。

皮誕跟她借用畫室的時候,為什麽“剛巧”讓她看見了那顆藍寶石,描述比賽的言語間,又為什麽“恰好”帶着一種說服她參賽的傾向。

還有,程浪這十幾天以來所謂的“公務繁忙”。

徐翹覺得自己傻兮兮的。

起早貪黑忙活半個月,人生中第一次卯足勁想幹成一件大事,還不肯告訴程浪,打算等比賽結果出來給他點厲害瞧瞧,結果一轉頭發現,他才是那個提着線操控木偶的人。

洗手間裏的談話聲戛然而止,似乎有人朝門走來,徐翹飛快撿起化妝包奔回了辦公室。

——

程浪走上工作室二樓接人的時候,一眼看到一個河豚版徐翹。

辦公室的門以一種守株待兔的架勢大敞着,徐翹正襟危坐在辦公桌前,氣鼓鼓地盯着電腦,好像要在屏幕上剜出個血窟窿來。

這情形,跟姑奶奶剛才說的“心情不錯”好像不太吻合。

程浪敏銳地感受到危險的氣息,停在門邊,先試探性地在門上敲了兩下。

徐翹擡起冒火的眼,擺着關門打狗的氣勢:“進來,把門關上。”

程浪揚了揚眉,審視的目光緩緩掠過辦公室的一角一落,然後慢慢阖上門。

徐翹起身,把電腦顯示屏一轉,指着屏幕上的高清圖問:“認識這顆藍寶石吧?”

程浪眼睛微微一眯,大概有些進入狀況了。

他點頭:“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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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這個比賽吧?”她滑動鼠标,把網頁界面拉到比賽公告欄。

“知道。”他再點頭。

徐翹也跟着點了點頭:“我在你眼裏是有多草包,才需要你這麽勞財費力地給我搭戲臺子?”

“我給你搭戲臺子?”程浪眉心輕輕一皺,“你從哪聽來這說法?”

“我自己閱讀理解的。”

程浪沉默着思索片刻,确認道:“你覺得我在給你拉黑幕?”

徐翹不說話,直直看着他。

程浪似乎是被氣笑了:“我在你眼裏是有多不入流,才讓你聽風就是雨地給我扣這種罪名?”

徐翹一愣,氣焰稍減:“什麽罪名不罪名的,我也沒說得這麽嚴重……”

“為一己私利操縱不正當競争,踩着別人上位,這件事性質還不夠嚴重嗎?”

徐翹第一次發現,程浪這人嚴肅起來還是挺可怕的。

她腦補了整整一小時跟他興師問罪的畫面,這會兒設計好的臺詞全忘光了,胡亂抓來一句是一句:“那你要是真這麽光明磊落,做事情幹嗎老把我蒙在鼓裏?騙我回國是這樣,騙我參賽又是這樣,你在我這裏本來就是有前科的失信人,還怪我對你戴有色眼鏡?”

“如果你能先摘下有色眼鏡,我為什麽非要靠欺騙達成目的?”

“如果你能先停止欺騙,我為什麽非要戴着有色眼鏡看你?”

程浪:“……”

徐翹:“……”

果然男人和女人一旦吵起架來,不管雙方學歷多高,口才多好,最後總會陷入“到底是先有雞還是先有蛋”這樣的無解命題,失去穩重,失去邏輯,只剩自己聽着都覺得有點無語的幼稚互嗆,仔細一回想還滿腦子疑惑——怎麽吵起來的來着?一開始說的好像不是這茬啊?為什麽就跑偏了呢?

程浪撇過頭盯着白牆冷靜了會兒,才轉過臉,松了松領結:“就事論事,我沒聯系過大賽主辦方,信不信随你。”說完轉身打開辦公室的門,走了出去。

徐翹難以置信地呆在原地。

這時候什麽黑幕不黑幕已經不是重點了。

重點是,這男人就把她撂這兒了?平安夜大過節的,程浪居然把她一個人撂在了冷冰冰的辦公室裏?

——

徐翹不知道自己賭的哪門子氣,非要徒步回公寓,癟着肚子行走在冬夜的冷風中,在大馬路上隔幾步就罵一句“狗男人”。

“沒搞黑幕就沒搞黑幕,直接解釋清楚不就完了!”

“甩你那大如盤的臉子給誰看!”

“還怪我聽風就是雨?”

“我怎麽不誤會人家雷鋒做好事是別有用心,偏偏誤會你?還不是你這人本來就壞!”

“平安夜找你那一海塘的好妹妹去過吧!”

“我獨自美麗得很!”

徐翹哼哧哼哧踢着一顆小石子,一路走一路碎碎念,渾身上下滋滋冒着小火苗,方圓五米之內無人敢近身。

走到公寓樓下,巡邏的保安大叔遠遠認出了她,笑呵呵地問:“怎麽今天一個人走回來啊?男朋友呢?”

“沒有男朋友!”徐翹低哼一聲,走上公寓樓臺階,“有也死了!”

話音剛落,一陣引擎轟鳴聲急速趨近。

徐翹回過頭,看見那輛許久不見的藍黑色帕加尼,正要躲開,被保安大叔攔了一把:“哎喲,是不是男朋友啊,知道來追你說明還有救!小年輕有話好好說,這夫妻吵架是常事,床頭吵完床尾就合了嘛!”

“誰跟他床頭床尾啊!”徐翹轉身走進公寓樓,可惜保安大叔給程浪争取到了時間,她剛到電梯前,就被追進來的程浪拽住了手腕。

她一把甩開他:“幹嗎學你弟動手動腳的?”

“走回來的?”程浪皺起眉頭。

“我就算是飛回來的,跟你有半毛錢關系嗎?”

程浪張了張嘴,又閉上,像在難以啓齒什麽。

電梯門移開,見徐翹要走,他終于閉了閉眼:“對不起。”

徐翹腳下一絆,回過頭揉了揉耳朵:“蛤?”

道歉這種話,開口過一次之後好像就容易了些,程浪低頭看着她:“剛剛遷怒到你,是我不對。”

徐翹吸吸凍紅的鼻子,停下腳步,眨巴眨巴着眼睛看他:“什麽叫遷怒到我?”

程浪微微偏過頭,深思熟慮着什麽,默了默才轉回眼說:“我家裏情況比較複雜,早些年,我二叔跟我父親不太對付,為拉我父親下馬使過一些不入流的手段,簡單地說,就是無下限的惡意商業競争,其中也有不少黑幕事件。受此影響,我個人很反感這種做法,所以……”

所以當這種莫須有的罪名降臨到自己頭上,他難得的情緒失控了。

按理他向來不在乎旁人的眼光,但碰上徐翹,很多理都變得說不通。

這樣的例外讓他自己也有些驚訝。

徐翹聽得發懵,把這些話在腦袋裏過濾了半天,愣愣點了點頭:“哦,是這樣……”

“我重新跟你解釋這件事。”程浪沉沉嘆出一口氣,“這場比賽的啓動時間早在你回國之前,我沒有幹涉任何前期工作,更不打算插手後期獲獎結果。是,在這種小規格比賽設置黑幕對我來說很容易,但這件事沒有意義。”

“如果你沒有這個實力,在民間賽事裏給你作弊,等你将來走上權威舞臺一樣會露餡。而如果你有這個實力,我何必花費財力去疏通關系?我說過,誰的錢都不是白撿來的。”

“那藍寶石是怎麽回事嘛?”徐翹悶悶地說。

“這就是我唯一動過的手腳。我沒有聯系大賽主辦方,但我聯系了湯森,讓他把贊助品換成那塊原石。你對上次拍賣會上的那條手鏈耿耿于懷,我覺得這塊原石應該能給你參賽的動力。”

“湯森就是個財迷,這麽值錢的寶石說拿就拿出來了?”

“聰明的財迷會放長線釣大魚,跟我攀上關系,将來能得的利益,和眼下區區一塊藍寶石比,你覺得哪樣更值得他動心?”

“……”嘚瑟,嘚瑟死他算了!

徐翹觑觑他:“那你幹嗎不跟我直說。”

“小姑娘,”程浪笑了,“如果我事先挑明這藍寶石跟我的關系,你還願意參賽嗎?”

扪心自問,徐翹覺得她可能打從一開始就會懷疑這裏面有鬼。

但“如果”這種事,除了老天爺,又沒人有證據。

徐翹揚起下巴:“誰說不願意?你自己林黛玉上身想太多!”

“……”程浪點點頭,“我姑奶奶都沒你這麽橫。”

徐翹剛要再打句嘴炮,胃先打了個響炮,咕嚕嚕叫出聲來。

瞧這孫子給他姑奶奶氣的,造孽不造孽吶!

她嘆了口氣,手剛摸上肚子,就聽程浪也跟着嘆息了一聲:“跟我吃飯去。”

嚷嚷半天最後還是和這個男人過平安夜,徐翹也不知道這一出是鬧來幹什麽的。吵架助消化嗎?

她皺皺鼻子,瞅了眼外邊的帕加尼:“你親自開車?”

“是。”

“這回豎不豎栅欄?”

程浪現在的狀況比以前好上一些,再看徐翹目前這态度,也不可能主動跟她肢體接觸,不至于開車時發病,于是搖了搖頭:“不豎。”

“那好吧。”徐翹勉強點了點頭,剛跟程浪并肩走出公寓樓,眼前驀地閃現兩道黑影。

“Surprise——!”江放和沈蕩忽然從天而降,當然,喊話的那個是江放,沈蕩只是一臉生無可戀地被他拖了出來而已。

程浪、徐翹:“……”

徐翹立馬拽着程浪的腰往他身後躲。

程浪剛把人掩起來,就見對面江放擺了擺手:“嗐,別躲了,剛在門外瞅得老清楚了!”

徐翹小臉皺巴巴,從人肉擋箭牌身後走出來,恨恨看了程浪一眼:“你怎麽還叫人跟蹤上了啦?”

程浪也有點頭疼,看看兩人:“問你們話呢,怎麽還跟蹤上我了?”

“喲喲喲這還婦唱夫随上了……”江放用一種“哪來的狗糧這麽閃閃發光”的受傷眼神看了看程浪,“沒跟蹤你,我們是直接到這兒蹲點的,就想瞅瞅到底是哪個妹妹把我們浪總迷得兄弟都不要了。”

這平安夜本來是男人找女人過節的日子,無奈江放和沈蕩恰好處在空窗期,一對單身狗二缺一,想約程浪打個牌消磨消磨長夜,結果被他一句“有安排”拒絕了。

江放上回在公寓樓下偶遇過程浪,能猜到這個地方來倒也合情合理。

沈蕩舉手投降:“我沒想來的,他非拉着我。”

“你就沒有自己的獨立人格嗎?”程浪瞥瞥他。

“就是!”徐翹附和。

沈蕩點點頭:“好,這事是我倆錯,跟你們道歉,不過事已至此,我們也沒法失憶,要不白紙黑字立個保密協議,保證對徐小姐的下落守口如瓶?”

“那麽公事公辦多傷感情啊!”江放腆着臉看程浪,“浪總,這麽着吧,咱上個牌桌,你痛痛快快送點錢給我,我保證用502膠水把這嘴給你粘牢。”

這怎麽還敲詐呢?徐翹驚詫。

真是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一見這一個放一個蕩,莫名覺得程浪還挺有人樣。

程浪撇開眼笑了笑:“要上牌桌是吧?”

江放從這笑容裏,回憶起了上次被程浪的手氣支配的恐懼。

“上牌桌也可以,但送錢這事,不是我想就行得通的。”程浪提醒他。

“我就不信,我這回的牌還能爛到你錢都送不出手!”

程浪看了眼身邊尚且一頭霧水的徐翹,對江放點點頭:“那你就來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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