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程浪的目光在便簽紙上凝滞了一瞬,然後緩緩掀起眼皮,看向高瑞,似乎在作什麽确認。

高瑞從他的眼神裏腦補出了一種面不改色心狂跳的滋味,點了點頭,表示他所料不錯——剛才那句“小程總,不好了”正是命運提前敲響的警鐘。

程浪的眼神微微加深了些層次感,是在問:原因呢?

高瑞拿起手機,翻到通話記錄列表,把徐翹兩點鐘那通來電指給他看,又戳了戳會議室方向,再聳聳肩。

程浪了然之中帶着一絲嘆息兩絲愉悅,終于結束這段無聲交流,點點頭:“有點意思,帶上來吧。”

秘書努力完善表情管理,不讓自己顯得太過目瞪口呆。

高瑞輕輕一扶鼻梁上那副睿智的眼鏡,對秘書比了個“1”的手勢:“總裁辦進入一級警戒狀态。”

五分鐘後,高瑞下樓接人,一眼看到大廳裏一道社會氣息濃郁的黑影。

黑色沖鋒衣、黑色鴨舌帽、黑色墨鏡、黑色口罩的徐翹正翹腿坐在沙發區,面無表情——主要是看不見表情地翻着一本雜志,對茶幾上的那杯熱茶完全置之不理。

前臺經理得到六十二樓的指示後親自作陪,垂手站在一旁,見徐翹沒有摘口罩喝茶的打算,滿心好奇卻不敢問。

高瑞遠遠給她打個手勢,讓她回崗,然後走到徐翹面前,彎身下去,壓低聲道:“羽小姐,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您跟我上樓來吧。”

徐翹一言不發地擱下雜志起身。

高瑞瞅一眼雜志封面,見是蘭臣百貨的最新期刊,心裏主意一定,一邊在側前方領路,一邊朝後問:“您覺得咱們的雜志好看嗎?”

“湊合吧。”徐翹随口一答,心思顯然不在跟他的對話上。

“其實每季套路都差不多,看多了是不是有點膩?”高瑞又問。

徐翹隔着墨鏡瞥他一眼:“那當然,雜志不就這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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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管是雜志,亦或是別的什麽,一旦陷入一成不變千篇一律,難免給人膩味的觀感。”

徐翹扶了扶墨鏡。

真想沒話找話,問她中午吃了什麽,問她來的路上是否順利堵沒堵車,都比聊這麽硬核的話題好吧?有陣子沒見,高同志待人接物的水平好像下降了啊。

高瑞領她走進電梯,關門後擡手去摁指紋,摁了一次,指紋錯誤的提示音驟然響起,摁第二次,依舊是低沉的一聲“嘟——”。

徐翹愣了。

高瑞面露尴尬:“這是小程總私人專用電梯,使用需要指紋,平常不到半秒就好了,今天不知怎麽回事。”他說罷摁了第三次,但屏幕上依舊彈出錯誤提示,并警告再次觸發此提示将接通警報,高瑞幹笑着說,“沒事,那我輸密碼吧,哎,密碼是什麽來着?”

徐翹對高瑞的業務水平再次感到擔憂。

這是過了個元旦把腦子留在去年了嗎?

“您跟小程總哪天認識的來着?”高瑞回憶着問。

“?”徐翹眨眨眼,“問這幹嗎?”

“因為小程總說過,密碼是他跟您在收費站相遇的日子。”

“……”徐翹懵圈,“他還記得這事?我不記得了……”

高瑞自顧自想了想,一拍後腦勺:“哦,記起來了,1014。”

徐翹搔搔鼻子,好像還真是。

電梯開始朝六十二樓上升。

高瑞又繼續起剛才的話題:“剛剛說到凡事都不能一成不變,需要創新,其實小程總回國以來就一直在着手革新百貨這塊,只是集團高層的思維都老了,固化了,所以很多計劃僅憑一己之力不好推進。這不,小程總上午剛談了個并購案,大程總中午就來挑事了。”

徐翹側目看他,似乎對這話題引起了興趣。

“您也知道,這些年電商的興起對傳統百貨業有很大的沖擊,所以大程總,包括目前已經退居幕後的老程總,他們早些年一直把革新思路放在電商模式上,跟電商平臺持續簽訂戰略合作。但小程總覺得,這種做法是治标不治本的革新,它只能帶給經營者一種‘我在努力跟上時代’的自我安慰,只能暫時緩解經營者的焦慮情緒,而無法從根處解決問題。”

“把新事物強行嫁接到舊事物上的方法,反而會讓舊事物喪失原始的獨特價值,要從根處解決問題,就要發揮傳統百貨業的不可替代性,把網購不能帶給消費者的體驗诠釋到極致。如果一家百貨商場不止是一個購物平臺,而是一個多功能綜合體,能讓人覺得在那裏購物是在享受生活,甚至是在旅游玩樂,那麽消費者為什麽不來看看呢?”

徐翹聽着聽着,覺得程浪這腦子确實有點東西,消化了一會兒,點點頭:“所以他沒能早點下班,是因為他堂哥突然來找茬咯?”

高瑞一拍手:“嗐呀,就是這麽回事!”

電梯門移開,徐翹剛擡起腳,就遠遠聽見總裁辦傳來議論。

“小程總真是辛苦,手受傷了想早點回家歇着,結果被拉進會議室半天才脫身。”

“哎,可不是嘛!老板也不是随心所欲說下班就能下班的呀!”

“剛看他散會後好像很累的樣子,這會兒估計正在辦公室補眠休息呢,真可憐。”

徐翹跟在高瑞後邊走向程浪的辦公室,途經總裁辦的半開放工作區域,發現這些人個個埋頭工作,仿佛剛才什麽聲音也沒發過。

她瞟了衆人一眼:“小程總在午睡的話,我就不進去了吧。”

那位說程浪在補眠的職員脖子一僵,跟高瑞對了個驚慌的眼色。

高瑞立刻飛去眼刀子暗示他淡定。

徐翹:“……”

這些人果然是串通一氣的。

她可再也不敢質疑高瑞的工作能力了。

從一本雜志引入話題,一步步循循善誘般替程浪解釋他“不聽話”的原因,又安排這幫群衆做證人,哦,中途還故意輸錯指紋,摁着她頭逼她知道總裁專用電梯的密碼……

這位特助簡直是人如其名的高端人才,替老板江山美人一手抓。

高瑞憨笑着說:“您來都來了,還是請吧?”

徐翹低哼一聲,等電子門移開,蹬蹬蹬走進去,結果看見辦公室空無一人。

高瑞指着隔間那道門解釋:“小程總應該在裏間休息室,您進去找他就是。”說着功成身退地轉身離開。

心機了一路,還想把她誘進卧室呢?

徐翹脫了沖鋒衣,摘下全副武裝的服裝道具,整理了一下儀表,對着那扇休息室的門無聲略略略,然後大搖大擺地在程浪的老板椅上坐了下來,優哉游哉三百六十度轉着椅子,一邊欣賞起這間辦公室的布置。

采光可以,格調過關,高科技智造齊全,挺滿意。

這棟集團也不錯,雙塔造型很吸睛。

五分鐘後,休息室裏的人從假寐中睜開眼來,看了看腕表。

十分鐘後,又看了眼那道毫無動靜的門。

十五分鐘,他擰着眉單手撐起半側身體,對床頭櫃上的玻璃杯輕輕一推。

“砰”一聲悶響之後三秒鐘,門咔噠一下被擰開。

程浪保持着剛剛睡醒的惺忪表情,看向徐翹,似乎愣了愣:“你怎麽來了?”

該配合你演出的我難道要演視而不見嗎?

徐翹笑盈盈地指指他床頭櫃的水杯:“這個距離,這個角度,小程總要不是看這杯子不順眼想砸了它,倒是不知道它是怎麽摔地上的呢?”

程浪笑了笑:“哦,我是看它不太順眼。”

徐翹走上前來,繞過摔在地毯上的玻璃杯:“那還有,小程總要不把電梯密碼換成我生日怎麽樣?現在就去。”

程浪又低頭笑:“現在不行。”

“哦?是因為幾分鐘前剛改過密碼,系統規定短期內不能頻繁更換設置?”

“是這樣。”既然被她猜到,程浪也就不遮掩了。

她就知道!

徐翹哼他一聲:“騙子!”

“不是騙你,我以後也沒打算改回原密碼,你就當這是我記起做這件事的契機。”程浪笑着下床,單手理了理襯衫衣襟,“你看,知道你生氣了,我總要做點什麽哄哄你,不是嗎?”

“那你非要用套路?真誠點不行?”

“看你這架勢,我要是不先曲線救國,能有表現真誠的機會嗎?”程浪走到外間,摁下辦公桌上的通話鍵,“下午茶準備好了沒?”

“小程總,麻煩您稍等五分鐘,還有兩個甜點沒到。”

程浪對跟出來的徐翹指指通話鍵,表示他的真誠還沒做好。

徐翹勉強接受了,打算屈尊等一等她的甜點,又問他:“那你堂哥找你茬這事,是不是真的?”

程浪把她領到沙發那頭,讓她坐下,自己也坐在她旁邊:“這個倒不是假的。”

“那你跟他battle贏了嗎?”

“我什麽時候輸過?”他笑着偏頭看她。

厲害死他了。

“所以你上午談了個什麽并購案,把你堂哥氣成那樣?”

程浪把手臂枕在她身後的沙發靠背上,像是把她圈進自己的領地:“你這是在關心蘭臣,還是在關心我?”

徐翹仰着身體避讓他這個半包圍圈:“我問話,你答就是了,反問我幹什麽?”

“這關系到我能不能回答這個問題。”

“?”

“如果你是關心蘭臣,那這屬于商業機密,我不能透露給你,如果你是關心我,那這屬于我們的私事……”

徐翹在胸前比了個叉:“好,這是商業機密,你別說了。”

程浪揚揚眉,擱下手臂。

徐翹趁機去瞅他掌心。

“不是不關心我嗎?”程浪把手一翻,背面朝上按在膝上。

戀愛中的男人好無聊哦。

呸,不是,他哪戀愛中了!

“不給看拉倒。”徐翹甕聲甕氣地說。

“從你嘴裏讨句好聽話,比談并購案還難。”程浪嘆息着把手伸過去,“看吧。”

徐翹觑他一眼,低頭去看他的手,像昨晚宋冕給他檢查時那樣觀察了一下傷口邊緣,見沒什麽問題,才不情不願地,嘀咕了句好聽點的:“不關心你誰要放下工作來看你,我吃飽了撐的哦……”

程浪笑起來,擡手揉了揉她頭頂,把昨晚沒做到底的事做完了。

因為接觸非常短暫,他并沒有強烈的不适,倒是徐翹反應挺大,不知是氣是羞地蹬蹬靴子:“幹嗎摸我頭發,會油的!”

“那不摸頭發的話,該摸哪裏?”程浪打量着她的臉頰。

昨晚被他摸過的臉蹭地一下冒起騰騰熱氣,徐翹惱道:“你就不能不摸我嗎!”

“……”說完臉更熱了。

程浪笑着移開視線。

辦公室恰好響起門鈴,他回頭按下牆上按鈕開門。

高瑞抱着一份貴到肉眼可見的下午茶進來,擱在茶幾上後,欲言又止地給程浪使了個眼色。

程浪在徐翹低頭挑甜點的時候,回應了一個眼色:嗯?

高瑞把平板舉起來給他看。

程浪眯起眼睛,遠遠浏覽了幾眼,思索片刻,偏頭問徐翹:“這陣子工作這麽拼,是不是之前元旦聽朱黎說了什麽消息?”

徐翹咽下一口布丁,倒也沒什麽不好承認:“對啊,就趙家挖角金祿核心設計團隊的事呗。”

“現在看來可能不止這個。”程浪看了眼高瑞,“讓她知道吧。”

徐翹順他目光所指望去:“什麽啊?”

高瑞把平板翻過來給她看:“這是梵翠剛推出的新春高級珠寶系列,對外宣傳說是趙寶星小姐親手操刀設計的處女作,珠寶圈裏有人評論她的風格跟羽立小姐有種形不似神似的味道,我總覺得不會這麽巧,但也不确定到底是什麽情況,要不您看看?”

徐翹一愣,滑着平板拉了一遍宣傳圖,氣笑了。

高瑞疑惑道:“這不會是您的設計吧?”

“那倒不是。”她緩了一會兒才好笑地說,“這是我們家去年秋天給我私人定制的下季度珠寶,是金祿一整個核心設計團隊共同完成的作品,當時初稿出來以後我很不滿意,跟首席設計師提了不少意見,這應該是她根據我的提議修改後的結果,所以……”

所以才有人說,這套珠寶有“羽立”的影子。

“這事除了您還有別人知道嗎?”高瑞問。

徐翹搖頭:“本來就是跟我一對一接洽的設計,趙寶星估計以為我人間蒸發死無對證了,才敢把這批作品據為己有。”

“看來是這樣,而且……”高瑞操作着平板,翻到微博界面,“趙寶星小姐前陣子開通了工作微博號,不知是不是因為得到珠寶圈那些評論的啓發,您看這條微博下,有人問她不會就是‘羽立’吧,她并沒有出面澄清。”

程浪在徐翹即将炸成一團煙花前,摁了摁她的肩膀:“先別急。”

“她都這麽欺負到我頭上來了,我怎麽不急嘛!”徐翹胸脯一起一伏,憋屈地看着他。

程浪笑着安撫她:“她在明,你在暗,這事我們穩操勝券。”

徐翹的毛被捋順,眨了眨眼,帶着一種“黑吃黑”的期待看着他:“你有什麽好主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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