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欲擒故縱
姜竹瀝愣住。
身側暖意盈盈, 她擡起頭, 看到段白焰只穿一件黑色T恤,露出白皙的脖頸, 和線條漂亮的小臂。
他坐在婆娑的樹影中, 目光很安靜。
她心頭一跳, 沒有來由地, 想起少年時代更加瘦削的他。
那時他舉着相機不願意撐傘, 口口聲聲地稱,傘會擋住攝影的自然光。她就一路追着,踮起腳尖站在他身後, 将兩只手舉過他的頭頂。
他回頭嗤笑:“你別以為把手舉到我頭上, 我就長不高了。”
姜竹瀝睜圓眼,辯解時,像只語無倫次的小倉鼠:“我沒有!”
後來還真如他所說, 他像一棵積極生長的植物,身高不斷向上拔高。
也不止是身高。
成年後的他比過去更有力量,鍛煉沖弱了他身上纏繞多年的病氣,現在的他更像某種矯健的動物, 哪怕僅僅靠着體能, 也能輕松獲取獵物。
可是山裏晝夜溫差大,入夜之後, 坑裏顯得潮濕又陰冷。姜竹瀝不太放心:“我不冷。你還是穿着吧, 萬一等會兒又……”
他閑閑睨她:“脫了就幹。”
姜竹瀝:“……”
這話太簡單也太直白, 她明明知道只是威脅, 耳朵仍然發燙。
姜竹瀝轉移注意力,有些局促地擡起頭,只看到滿天星鬥。
她輕聲猜:“這應該也是節目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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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不擔心,他會出事。
“來之前我還以為,這個綜藝會特別小清新……大家圍坐在一起,開開心心做甜點那種。”見他不搭話,姜竹瀝自言自語,“結果沒想到……竟然成了現場版荒野求生。”
段白焰還是沒開口。
他一動不動,臉龐隐沒在樹木的陰影裏,近乎貪婪地盯着她。
她被籠在黑色的薄外套裏,肌膚白膩如瓷,潔淨的月光下,甚至能看到青色的血管。
他心裏癢癢的,再度長出獠牙。
“不過我看劇本,下一個單元,就會回到城市裏去了。”姜竹瀝低着頭小聲嘟囔,“只是不知道,今天他們什麽時候來救我們……”
段白焰看着她,默了一陣,突然道:“睡吧。”
“……啊?”
“睡醒了,他們就找到我們了。”說着,他煞有介事地拍拍自己身邊的地。
姜竹瀝猶豫着咽咽嗓子。
說實話,她不太想過去。
重逢之後,段白焰每時每刻,都表現得像一條餓狼。
她實在不想在這種地方被推倒。
“不、不了吧,我覺得他們很快就會找到我們的,萬一睡着了,反而聽不見他們叫我們的聲音。”小心翼翼地跟他保持着距離,她細聲道,“如果你覺得困……要不,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他默許。
“今天下午,我聽到周進跟倪歌講韶山的傳說。”她聲音低軟,開口時微微仰頭,神情很專注,“他說,這裏以前曾經住着位将軍,後來功高蓋主,被皇帝暗殺。他臨死之前,将自己所有的金銀財寶都埋在了山裏,留下一首至今未被破譯的詩。”
“那首詩被人們代代傳頌,百姓們都說,如果有人破解謎題、找到了藏寶的地方,那就是當年埋寶藏的人回來了。”
段白焰低聲問:“然後呢?”
他喜歡聽她講故事,她的聲音讓他想起某些他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腰掐出紅痕的時刻。那時她的嗓音更細更軟,無論求饒還是氣音,都能輕而易舉地切斷他理智的神經。
他像《一千零一夜》裏那個暴戾的變态,逼迫少女委身于他,而她靠着與生俱來的聰慧,解決這場天降的無妄之災。
“然後……”姜竹瀝撓撓頭,“沒有然後了。”
段白焰:“……”
他面無表情,戳戳自己胸口:“來,睡。”
姜竹瀝掙紮:“那我再給你講一個……”
“為什麽拒絕我。”
“什麽?”
“說這麽多。”他擡眼看她,眼底帶着她熟悉的冷意,“不就是為了拒絕我?”
可是似乎又有點兒不太一樣。
他眼底的冷意有裂紋,更像一種惶惶的畏怯,似乎受到傷害,又不敢流露出來。
姜竹瀝一下子不安起來。
她終于敢确認,他比過去更加強大,卻沒有過去那麽無堅不摧。
可她不知道該給他什麽回應。
“韶山山腰的幾個村子裏,住着一些很少見的少數民族。”半晌,段白焰主動開口,語氣平穩,“成年之後,無論男女,都會向父母叩首辭行。從那天起,父母對他們不再有撫養義務。”
“所以‘成人’對于他們來說,并不是一場簡單的成年禮。”他說,“還意味着徹底獨立,與過去的家庭一刀斬斷,開啓真正意義的‘全新的生活’。”
他們在這時候離開父母,出門遠行。父母不會去送,兒女不會回頭。
姜竹瀝眼眶突然有些發熱。
“我……”
“所以,你應該告訴我。”他擡眼望過來,目光穿越這四年的千山萬水,落到她身邊,“真正的原因究竟是什麽。”
畏懼嘗試的原因。
害怕被控制的原因。
“我一直以為……”姜竹瀝舌根發苦,“你不知道我家裏的事。”
過去的日子裏,段白焰似乎對什麽都不太上心。她很少在他面前真正地提起自己的家庭,那本質上與他無關,她不希望他參與她的不愉快。
她似乎對他有什麽誤會……
段白焰心情微妙:“因為明含?”
“……不完全是。”
他沉默着,等着聽她說。
事實上,在高中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段白焰都誤以為,姜竹瀝很不喜歡她那個小妹妹。
他親眼見過,她的母親來參加家長會,言之鑿鑿地當着很多人的面斥責她不夠努力,無論課內還是課外,都不如她妹妹。
可那時候,她是班上第一。
姜竹瀝這人外強中幹,膽子小得要死,是個實打實的紙老虎。
段白焰那時甚至做好了準備,要幫她暴打那個莫名其妙的妹妹。
可他一直沒能見到她,又不太好直接去初中部找。在這一層意義上,姜竹瀝的确讓他的某些行為變得收斂謹慎,他害怕自己會在無形之中傷害到她,因此學會了猶豫。
直到後來某一次,明含來高中部給姐姐送書。
他第一次見到她。
小小的女孩子,步履輕盈,眼睛和姜竹瀝長得很像,在教室門口興奮地朝她揮手。
段白焰也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走過去。他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抱着手觀察她們。
他看到明含一直在笑,然後姜竹瀝擡起手,揉了揉她的頭。
他聽不清她們在說什麽,而明含目光游移,談話間總是有一下沒一下地偷瞄他。
段白焰有好幾次生出念頭,覺得明含對他有意思。
他甚至在腦海中構想了全套劇情,如果這個小屁孩敢挑撥他和姜竹瀝的關系,他一定找人打她一頓,然後再可憐巴巴地去向姜竹瀝告狀。
可這個姑娘在告別姐姐之後,小跑過來,仰着頭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我姐姐?”
“她是個好人,我也喜歡她。”然後她說,“但我姐姐膽子很小,你不要吓唬她。”
“那是——”坐在坑裏,星光四散,段白焰頓了頓,“我第一次見到她。”
姜竹瀝有些驚愕。
她愣了好久,才怔怔地道:“我從來都不知道……明含對你說過那樣的話。”
段白焰抿唇不語。
從那時起,他不僅僅關注姜竹瀝,也開始觀察她身邊的人。
他好奇這個家庭,就像好奇一件精密表盤的內部構造。
毋庸置疑的是,姜竹瀝和明含關系很好。
他偶爾疑惑,更多的是嫉妒。
“與其說是喜歡明含……”姜竹瀝被他勾起回憶,苦笑,“不如說是惺惺相惜。”
她放棄跳舞,母親就将夢想轉嫁到了明含身上。
她在明含身上看到小時候的自己,一圈一圈地在練功房裏轉圈,老師打着節拍,落地玻璃倒映出窗外碧藍的天。
音樂,教學,舞蹈……甚至是母親的苛責,都與她小時候經歷過的一模一樣。
明含是另一個她。
“以至于……”姜竹瀝說得艱難,她從沒想過,她的小妹妹會以那樣極端的方式,在舞臺上結束自己的生命,“我常常後悔,明明可以預防……我卻沒能攔住她。”
她們那麽相似,連怕的事物都如出一轍。
怕被控制,怕受批評,怕被抛棄。唯一的不同是,她早早放棄,而明含在她未完的路上,代替她走了下去。
小公主跳完最後一支舞,在變成泡沫之前,将匕首捅向自己的心髒。
連自殺都像盛大的獻祭。
“你和她是兩個人。”段白焰及時打斷她,“你們不是對方的替代品,她也沒有替你去死。”
姜竹瀝垂下眼,輕聲:“我知道。”
可這件事讓她變得猶豫。
她好像在這時候才察覺到,她與周圍每個人的命運都休戚相關,她害怕給人帶來糟糕的影響,甚至極端地想要切斷一切。
住到波士頓之後,人生地不熟,她仿佛回到嬰兒時期,靠回避來解決問題,靠回避來逃避傷害。
反而讓她充滿安全感。
段白焰覺得,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可是還差一點點,只差一點點了。
他沉默半晌,握住她的手。
十指相扣,他一直認為這個姿勢代表熱愛,能讓人有安全感。
姜竹瀝卻下意識地想将手抽回去。
“能不能再試試看?”他不願意被她掙脫,壓低聲音問。
夜色無聲地蔓延,姜竹瀝身體僵直,沉默了很久很久。
然後,她輕聲說:“對不起。”
***
姜竹瀝和段白焰一人占一頭,像壁虎一樣貼在牆壁上,閉目小憩。
據段白焰說,圓形的坑,直徑最長。
兩個人這樣面對面各自貼着內壁,就能保持最遠距離,不跟對方産生任何呼吸上的交集。
她信了他的邪,非常配合地遠離了他。
後半夜,姜竹瀝昏昏欲睡,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竟然聽到低低的哮鳴聲。
她猛地睜開眼,果不其然,見段白焰同志痛苦地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再一次蜷成了蝦米。
山中夜裏溫度低,窪地裏空氣又泛潮。他剛剛說話就帶鼻音,犯病幾乎是必然的事。
姜竹瀝摸遍他的外套口袋,沒摸到藥。
她氣瘋了:“我跟你說了多少遍!不帶藥別出門!”
以前她跟他同居的時候,會檢查他每一件衣服的口袋裏,有沒有裝藥。
可現在她沒辦法再照顧他。
他就開始找死。
段白焰大口喘息着,手扣在她胳膊上,像是想開口。
他呼吸艱難,嘴唇微動,剛要說話,眼前就晃過一道手電筒的光。
然後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我找到他們了!他們在這裏!”
姜竹瀝心裏一喜,連忙擡頭:“周進老師!”
周進蹲在坑邊探頭探腦:“你倆竟然能一起掉進去?怎麽做到的?”
“別說風涼話了!段白焰哮喘犯了,我們趕緊想辦法把他弄上去!”
“沒事沒事。”周進嘻嘻嘻,“我帶藥了。”
姜竹瀝扶起段白焰,擔憂地問:“你能自己走嗎?”
段白焰點點頭。
周進差人放下軟梯,她将他扶到梯子前,托他上去。
他雙手扶住軟梯,不知是想到什麽,突然回過頭,深深地看了姜竹瀝一眼。
她沒察覺到深意:“別磨蹭,趕緊。”
段白焰被她扶着爬上去。
周進的确帶了藥,吸入式藥物見效很快,段白焰平複呼吸,淡淡道:“我明天不過來了。”
“嗯?”周進意外,“可我第一期才剛剛拍完。”
“我回劇組。”他的《止戰》拍到一半,半個劇組都在等他。
周進表示理解:“也是,你還有自己的工作要做。”
段白焰沒想真的放棄姜竹瀝。
可他不知道問題在哪,他需要自己想一想,再趁着這個時間,欲擒故縱一下。
拿着藥,他折身走過去,想拉她上來。
卻被另一只手搶了先。
——一只比他更加白淨細膩,手腕上戴滿各類男性手串的,男人的手。
他不爽地擡起頭。
光線不佳,第一眼看過去,只覺得對方很瘦,好像一根電線杆。他身體半躬,細細長長的一條,頭發有些卷,眼窩很深。
他還要細看,被電線杆拉上來的姜竹瀝站定了,看清來人,突然爆發出一陣驚喜的尖叫:“天啊!陳塘師兄!你怎麽會在這兒!”
她興奮得幾乎要跳起來。
電線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張開手臂,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竟然還抱起來轉了一圈。
“你不是要來接特邀嘉賓嗎?”他一邊笑,一邊打趣,“我在山下等了好久,結果你竟然自己掉坑裏了,蠢不蠢?”
段白焰眼都快被氣紅了。
靠,他都沒有抱着姜竹瀝轉過圈圈啊。
“是我太蠢了。”她的開心溢于言表,“不過能在這裏見到師兄,我真的太開心太開心了。”
陳塘聲音很好聽,是簡潔明快的那種類型。段白焰死死盯着他,不懂自己怎麽會輸給這麽一個妖力妖氣的玩意兒。
周進湊過來,溫柔地問:“還走嗎?”
他臭着一張臉:“不走了。”
周進故意:“電影不拍了?”
拍個屁。
段白焰想。
他要留下來,手刃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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