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十四條鹹魚不翻身:

颛孫将軍府。

颛孫少将軍如今已是形銷骨立,面白如紙,再不複當年運籌帷幄、威風凜凜的少将軍模樣。他正躺在由養神玉制的拔步床上,一邊接受母親的喂藥,一邊咳嗽不斷。

自從颛孫少将軍出了事,颛孫夫人便不假他人之手地躬親照顧着兒子的起居,因為她不放心任何人,也不覺得有誰能比她更認真細心地照顧兒子。颛孫少将軍如今喝一口藥,就要咳出來大半,擦嘴,吹涼,再喂,一次喂藥就是一場戰争,颛孫夫人卻沒有絲毫覺得麻煩。

她唯一難過的只是這麽多天地靈藥堆砌下來,兒子仍不見絲毫好轉,讓她每每想起就要偷偷落淚。

等好不容易喂完了藥,用過去塵術後,颛孫少将軍這才有氣無力地問母親:“是真的嗎?”

“什麽、什麽真的假的?”颛孫夫人眼神閃爍。

“為我娶妻一事。”颛孫少将軍是在今天才知道的這件事,從別有用心的二嬸口中。

他知道自他倒下之後,就再沒有人有辦法震懾住這個家裏的牛鬼蛇神。大廈将傾,人心渙散。他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麽快,這麽急,真的是一刻也等不了地巴不得他早點死。

說起來,颛孫家的破事,雖然沒有顏家多,卻比顏家更加棘手。因為顏家宅鬥的主力軍是顏老爺的妻妾們,而颛孫家卻是嫡脈的兄弟不省心。一家之主的颛孫将軍打死不願意懷疑自己的兄弟,而颛孫夫人又實在是沖動好騙,根本不是那佛口蛇心的弟媳的對手。家中主事的老太君封建守舊,疼愛颛孫少将軍,也同時疼愛着二子家的嫡子。

颛孫少将軍雖然早就知道二叔二嬸不安好心,卻自恃修為,覺得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一切問題都只是紙老虎。

但是,當有一天他引以為傲的資本沒有了,他才發現他當年想得有多麽天真。

可以說整個世界都變了。

他的未婚妻成了堂弟的未婚妻不說,他還莫名其妙被安排要娶顏家的長子,這不是在胡鬧嗎?

“可是有誰在你面前胡說八道了?”颛孫夫人面色一緊,都快要揉爛手中的帕子了。

“應該是有誰在娘親面前胡說八道了,才對吧?”颛孫少将軍看着自己過于天真的母親,苦笑一聲,知道對母親不說重話是不行了,“兒子已是這般廢人,何苦還要連累他人?更何況那可是顏家的公子!娘是想害死兒嗎?”

颛孫夫人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你覺得外面那沸沸揚揚的謠言是我找人散播的?”

“兒自然知道娘宅心仁厚,是萬萬做不出那等小人行徑的。”以颛孫夫人的腦子,也是不會有這般心機的。散播謠言的只可能是颛孫少将軍的二嬸,那個心高氣傲又心眼比蜂窩還要多的高門庶女。

二嬸唯一的獨子,也就是颛孫少将軍的堂弟,與颛孫少将軍還沒有公布的未婚妻,在颛孫少将軍病時暗通曲款、勾搭成奸,二嬸想要成全自己的兒子,自然要想辦法把這件事移花接木。

其實,他二嬸真的是想多了。

颛孫少将軍自己清楚自己的壽命,他本就已經打算暗中退婚,假裝兩家之間并無這樁婚事,自此男婚女嫁,再無瓜葛。

沒想到他那未婚妻竟然會先下手為強地,選擇和他堂弟在一起,而不用嫁給他這條路。他做人可真是失敗啊。

“娘知道謠言後也并沒有澄清,對嗎?”

“我的本意只是想因着這層關系,看看有沒有救你的法子,我聽說姜水界的伊耆(qi)藥宗最出名的那位玄級醫師,與公子陶情同兄弟,說不定有救你之法。”颛孫夫人如今一心只想救兒子,眼中是再也看不進其他了,哪怕傷害他人也在所不惜。雖然知道妯娌經常不安好心,但她還是想賭一下,“而且那公子陽只是公子陶的庶長兄長,娶了又如何?”

“娘你糊塗啊。”颛孫少将軍再一次猛烈地咳嗽了起來,好一會兒之後才在颛孫夫人的拍撫下緩過神,繼續道,“若公子陶不在意公子陽,又如何會因為這麽一個庶兄為我浪費人情、大費周章地去他界求藥?若公子陶在意公子陽,公子陽這般被迫下嫁的折辱,公子陶又怎麽會善罷甘休?”

“嫁給你怎麽能算是折辱?!”在颛孫夫人心中,再沒有會比她兒子更好的,甚至是公子陶也比不過,“若沒有我兒,哪裏來的鄒屠‘上上’的評定,哪裏來的今年這次收徒法會如此之多的弟子名額?那公子陶又為鄒屠做了什麽呢?”

“這事兒不是已經說過了嗎?!”颛孫少将軍猛地提高聲音,生生壓下了洶湧的咳意,急迫地想要解釋清楚,“封城戰中,從未有人因靈根被廢,而能為自己所在之城域得到‘上上’的評定,哪怕兒子是事出有因,也絕無可能。外人愚昧亂傳,娘親怎麽也這般人雲亦雲?”

鄒屠的“上上”是怎麽得來的,誰也沒有辦法确定。若真的是出了什麽大神通者,福澤于鄒屠……颛孫家跟着這樣傳,得罪人不說,在真相揭露時還會贻笑大方。

“你都說了不确定,又沒有誰站出來,怎麽就能肯定不是因為你?反正現在人人都在說是因為你,那就是因為你!”颛孫夫人已經算是鑽進了死胡同,她想不明白,她那麽好好的一個大兒子,本該封城揚名、天下皆知,怎麽就、就……

換了誰,誰都接受不了這樣的意外事故。

颛孫少将軍沒有力氣再與母親争辯,只能盡可能趁着自己力竭昏迷之前挑重點的說:“不管如何,與顏家的婚事絕對不是良配,那更像是催命之符。公子陶遠在天衍,不知道還好,若他知道了,又該如何收場?你們根本不懂公子陶在外界到底是怎麽樣一個地位!”

颛孫少将軍也曾因為與公子陶并稱鄒屠雙驕而自得過,封城一戰,才讓他明白了過去的他到底是如何地夜郎自大,殊為可笑,被人捧幾句,就真的以為自己也不比顏君陶差了。

“你可知兒子靈根未廢前,是何修為?”

“金丹中期!”瑞孫夫人無不驕傲道。

“那娘可知顏君陶呢?”

“……不知。”

“據說他六歲就已結丹,二十已是元嬰,距今快四五十年過去了,娘可以自己算算他如今到了何種程度。”

“!!!真、真的是這般嗎?”颛孫夫人的手都快要把自己的膝蓋掐青了。兒子在家養病還不知道,她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一直在天衍宗清修的公子陶,已經回來了!若公子陶真的與公子陽感情甚篤,不,都不用很好,只需要公子陶覺得這是冒犯,那就真的是被冒犯了。

修真不易,子嗣稀少,雖然男男也可以結為道侶,卻還是有男女似的主次高低之分。嫁出去的總會被看作是低了一級,有攀附之意。

他們家敢做出這種逼迫顏君陶的庶兄出嫁的事情,很容易被看作是看不起顏君陶。

當日到底是誰慫恿她有了“此事也沒那麽要緊”的大膽想法?

對,就是老二家那個!

她怎麽又上了那毒婦之當?!

好恨啊,好恨,她這般蠢頓,連累了兒子……

不等颛孫少将軍先暈過去,颛孫夫人已經步入魔障,一口氣沒有上來,真氣逆轉,直接吐血倒在了地上。颛孫家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

顏家。

好吧,顏君陶并沒有真的捏爆大藥天匣,在最後四十分之一炷香的時候,他後悔了,然後就硬生生地停住了磅礴靈氣的射出。

結果這樣突兀地打斷,也沒有讓顏君陶有任何被靈力反噬的感覺,有點小失望。

至于顏君陶為什麽沒有真的對大藥天匣下手,那是因為就在那四十分之一炷香的剎那,他有感于這才是他兄長成仙的機緣。

不是颛孫少将軍,也不是脫離顏家,确确實實是眼前這個不起眼的小東西,它并沒有吹噓自己。

就在顏君陶即将捏爆大藥天匣的剎那,藥匣的自我保護機制啓動,讓顏君陶明白了它不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這是他哥飛升的機緣,他一會兒要調教好這東西後再還給他哥,不管未來如何,至少他不能随便打着為他哥好的旗號替他哥武斷做主。

“怎麽?”容兮遂關心地看了眼顏君陶。

顏君陶密音入耳,對容兮遂解釋了一下大藥天匣。

顏君陽最近種種奇怪的表現,其實都是大藥天匣對公子陽的考驗。

大藥天匣其實是一位半步藥聖留下的傳承。上輩子的顏君陽是怎麽在沒有名師指導下半路出家轉了藥途,還成就天級藥仙的,颛孫少将軍又是怎麽挺過靈根斷裂這一劫并重新走上修途的,都有了更加合理的解釋。不是颛孫少将軍是公子陽命中的貴人,而是公子陽才是颛孫少将軍的貴人。

顏君陶心念一動,便有無數上輩子有關于庶兄的畫面印在了腦海。

聖人一念可知過去、現在和未來。但是連顏君陶也說不清,重生回來的他現在看到的這些是過去,還是未來。

公子陽當年得了大藥天匣,一頂小轎匆匆忙忙嫁入颛孫家沖喜,從此便過上了為颛孫少将軍勇鬥極品叔嬸,給他想辦法重塑靈根,但在別人眼中一直處于颛孫少将軍的附屬品的忙碌生活。多少次機緣,都被性格老實的公子陽讓給了颛孫少将軍,因為那個時候的他對不嫌棄他的颛孫少将軍充滿了感恩,由感恩衍生了親情,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在感情升華的過程中,還插播了各種颛孫少将軍身體好了之後前未婚妻來追憶往昔、攪和感情的狗血大戲。

也怪不得颛孫少将軍上輩子一直在等公子陽一起飛升了。因為若不是颛孫少将軍,公子陽也就不用為了治好他而耽誤修行,也不會因為他被那前未婚妻設計陷害,幾近喪命,終才磕磕絆絆飛升成仙。

兩人假戲真做,患難出了真感情。自此神仙眷侶,同進退,共呼吸。

但真的很難說清楚,公子陽的上輩子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顏君陶把這些都假托是大藥天匣告訴他的,說給了容兮遂聽。

容兮遂是标準的利益至上大反派,嗤笑一聲,很是不屑:“和那颛孫少将軍在一起,你兄長未必會有多好;不和那颛孫少将軍在一起,說不定會更早飛升。”

至于感情,緣分這種事情誰也說不清楚,但至少容兮遂明白一個道理,公子陽有可能會在未來不辭辛苦地治好颛孫少将軍,但在衆人眼中公子陽卻還是颛孫少将軍的附屬品……不覺得這就是一處恩将仇報嗎?

都是男人,哪裏來的嫁娶之說?誰又能比誰高貴?

容兮遂一言不合就再次變小,看着比自己矮了一點點的顏君陶,一字一頓、鄭重其事用童子音,清脆而道:“我的道侶只會是與我平等結契、合籍的愛人,不分高低,沒有主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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