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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戎剛剛在園中練完一套劍法,淨了臉坐在榻上休息,就見何遠走了進來。
“沈姑娘一事,聽說還未尋到賊人,怕是抓不到了。依屬下看,像是早有準備,來無蹤去無影的,興許還不止一人。”
“且太巧了。”穆戎道,“你不覺得?”
何遠知道他在說什麽,因穆戎暗地裏想讓沈家知難而退,誰料到沈寄柔會突然出事,便宜了他們,不用再花費功夫。
“可除了殿下,還有誰不願沈姑娘嫁給殿下呢?”何遠想不明白,沈家雖說也是書香門第,但不算顯赫,還是沈老爺子那輩才漸漸起來的,當真算不上多大的威脅。
穆戎道:“故而本王才讓你去查,結果你一無所得。”
何遠忙垂下頭:“屬下無能。”
“罷了,總不是壞事。”穆戎淡淡道,“不過母後定是要煩惱了。”
“聽說此前召見了太子妃。”
皇後與太子妃關系不錯,二人常有商有量的。
他這皇嫂為人也聰明,即便挑剔如皇太後,也挺喜歡她,平日裏沒少誇贊,當真是哥哥的良妻,穆戎心想,倒不知娶了姜蕙,她成為自己的妻,又是如何一番作為?
可會心甘情願替他着想?
他不由想起那日說要娶她為王妃的情景,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她當時是很驚訝,可要說真正的歡喜,卻是沒有的。
這女人,也不知到底在想什麽。
正當這時,外頭有小黃門傳話,說皇上請他去禦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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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刻從榻上起來。
皇帝剛剛批閱完奏疏,喝了一盞茶,立在窗口看園子裏的樹木,這些樹還是他才登基時叫人種下的,如今已是長成了參天大樹了,只到秋日,葉子落下來,已有些光禿。
也跟他一樣,有點老了。
皇帝嘆口氣,略是感慨。
身後傳來一聲父皇。
他回過頭,看見穆戎立在不遠處,長身鶴立,面如冠玉,清俊不凡。
真是與他以前一般無二。
他幾個兒子中,就他最像自己,皇帝見到了總是心情不錯,不過今日叫穆戎來,卻是為寬慰他:“朕也是才知道,沈姑娘出了這等事,想必你心裏不好受。”
穆戎面色一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讓父皇擔心了。”
皇帝叫他坐下:“沈姑娘是可惜了,不過人的命天注定,她與你無緣罷了,你母後定然還會與你挑個好妻子。”
穆戎颔首:“母後也頗是難過。”
“你母後很喜歡沈姑娘,當時就一心要你娶她了,在朕面前也沒少說沈姑娘的好。”皇帝搖搖頭道,“你最近随朕出去散散心,會舒服點兒。”
穆戎一驚,只當他這父皇又要出游。
幸好皇帝接下來說道:“你命人準備下,過兩日咱們去狩獵,這天氣不冷不熱,舒爽。”
經過揚州埋伏行刺一事,皇帝還是受到不小刺激的,以至于好久不曾出宮門,過了段時間才好些,但也只敢在附近過過幹瘾了。
穆戎好笑,明明是他自己要出去玩,非得說的好似為他着想。
不過他這父親向來如此,那麽大年紀的人了,骨子裏卻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故而會被時人稱為昏君,可他對這父親是了解的,他不是一個壞人,也不是個貪心的人,只是不太合适做皇帝。
穆戎道:“兒臣領命,興許,這也是兒臣最後一次陪父皇狩獵了。”
他多少有些傷感。
“為何?”皇帝一怔,但随即就想到皇太後說的,要穆戎完婚後去往衡陽,那是她的意思,當時自己也答應的,但如今看着這個兒子,皇帝又不舍得了。
自己親生兒子,為何一個個都要放那麽遠?
什麽争奪皇權,這皇權他想給誰就給誰!
再說,他如今離死還遠着呢,想這些作甚?他就不信了,穆戎還能害死太子,搶太子之位不成。
兩兄弟本就該和和睦睦,一起幫着他這父親治理好越國。
皇帝伸手拍拍穆戎肩膀:“這京城,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走那麽遠,朕若是想看你,你還得坐馬車十天半個月過來?成親了,朕給你在京城也開個王府。”
穆戎豈會不感動?
父皇是把他疼在骨子裏的,可如此一來,那些大臣不知得如何煩他了。
“父皇,此事以後再說罷。”他笑笑,“今次狩獵,父皇打算要哪些大臣陪同?”
“你看着拟幾個罷,劉大人,千萬別請。”皇帝叮囑。
劉大人是越國棟梁,歷經兩朝的重臣,皇帝出去玩樂,國中大事都是交由劉大人處理的,劉大人也是唯一一個在皇帝面前絲毫不收斂,敢出口教訓他的大臣。
因他是皇帝的老師。
皇帝內心是害怕他的,雖然他是皇帝。
但也因有這個人,即便他自己貪樂,越國仍是繁榮興盛,絲毫不曾衰弱。
穆戎嘴角翹了翹:“父皇,劉大人這把年紀了,便是要去,又如何去?別說上月還摔斷手,不曾痊愈呢。”
皇帝哦了一聲,想起來了:“你命人送去貴重藥材去,叫禦醫再看一看!”
穆戎應了一聲。
他很快從禦書房出來。
去往坤寧宮的路上,迎面遇到幾人,紛紛上來行禮。
耳邊聽得一個極其悅耳的聲音:“見過三殿下。”
他看過去,卻見是衛鈴蘭。
她今兒穿了很素的裙衫,淺綠繡荷花襦衣,下頭一條月白百褶裙,一把烏黑的頭發梳了平髻,只斜插了根碧玉簪子,整個人就好像枝頭的玉蘭花一樣清新好看。
因上回要見姜蕙,穆戎不曾仔細打量她,這回見到,卻是有些吃驚,原來衛鈴蘭也長那麽大了,容貌還很出色。
“二姑娘是來見太後娘娘?”他詢問。
見他主動說話,衛鈴蘭心裏一喜,面上卻慘痛道:“我是來與娘娘道歉的,若不是我,沈姑娘也不至于出事,想必殿下也很難過罷?”
穆戎想起何遠查的,那日好似衛鈴蘭是在,而且她還留下來,一起幫着尋到了沈寄柔,他說道:“與你無關,不必如此。”
衛鈴蘭道:“如今寄柔還不曾開口吃東西,我明日想去進香求求菩薩。”
誰料穆戎聽完這句,忽地問道:“你與她一起,不曾見到那賊人?”
“我正巧去旁邊拿河燈了,回頭發現寄柔已不在。”
“昨日放河燈的姑娘應是許多,你們怎會去如此偏僻之地?”
正因為如此,才給了賊人機會,細細一想,不無巧合。
衛鈴蘭答:“我本也不想去,奈何寄柔說人多太擁擠……早知道,我該勸一勸。”她拿起帕子抹眼睛,“是我不好,不然寄柔定不會遇到賊人的。”
她哭起來,楚楚可憐,叫人心軟。
穆戎皺了皺眉,忽地想起那年在宋州的上元節。
姜家姑娘也去放河燈,那姜瑜原本要被金荷暗算,是姜蕙上去一腳踢了那金荷。
他都看在眼裏,如今再看衛鈴蘭事後哭訴,便不太想聽了,傳聞衛鈴蘭如何聰明,難道竟不知這些道理?姑娘家出門在外,又是黑燈瞎火的,原就該謹慎些。
現在沈姑娘已經遭難,哭又何用?
他轉身要走,卻又遇到太子。
太子笑道:“三弟,原來你在這裏。”又驚訝的看着衛鈴蘭,“二姑娘怎麽了,如何在哭?”
衛鈴蘭連忙擦了眼淚,輕聲道:“無甚。”
她人瘦弱,好似風中落花,太子見她臉上還有淚痕,不由得有些心疼,走上去兩步,從袖中拿出一方帕子:“你這帕子小了些罷,都擦不幹淨,用我這個。”
太子比衛鈴蘭年長了八歲,可以說是看着衛鈴蘭長大的,二人有些兄妹情,衛鈴蘭倒是沒拒絕。
只她伸手去拿的時候,太子見她纖長手指伸過來,鬼使神差般的半握了一下。
衛鈴蘭吓一跳,驚訝的瞪大眼睛,臉忽地有些紅。
太子像是不曾在意,往後退了一步問:“二姑娘是要去哪兒?”
“慈心宮。”
那是皇太後住的地方。
太子哦了一聲:“孤也正要去那兒,不妨一起去罷。”
衛鈴蘭朝穆戎看了看,他無動于衷,不由有些失望。
這人真是兩輩子都不曾變,所以即便娶了沈寄柔,也沒有放在心上的,只那傻子卻喜歡上他,喜怒都由他,日日折磨自己,結果卻讓穆戎越來越厭煩了,碰都不想再碰她。
也虧得她肯聽沈寄柔哭訴,說的都是傻話。
如今也好,沈寄柔也算解脫了罷,還得謝謝她呢。
只她如何得穆戎的心呢?
這人真是近不得,也遠不得,猜不透他心思,難怪能坐上皇帝的寶座,至于這太子,可就差得遠了,如今這等時候,還想着占自己便宜呢!不知道去讨好讨好皇上,做的蠢事也越來越多。
這二人,不用說,她都得選穆戎的。
她面上仍是親和,對太子道:“請殿下先行。”
二人往前走了,穆戎轉頭去往坤寧宮。
過得兩日,桂花香最是濃烈的時候,終于放榜了。
老爺子一早就派人去守着看。
衆人早上也睡不着,紛紛起來。
胡氏笑道:“這等時候,總是最緊張的,真比我當年生孩兒都緊張。”
老太太笑了:“別說你,我這昨晚上就沒睡好,都是被老頭子鬧得,你們當什麽,他大半夜就起來了,在屋裏走來走去,一會兒又喝茶,到天亮才眯一會兒。”
老爺子哈哈笑道:“這是咱們姜家的大事情,怎能不急?我鞭炮都叫人買了好些了,可不能白買。”
姜辭,姜照聽了心裏都咯噔一聲,壓力很大。
畢竟這鄉試難說,自己覺得寫得不錯,可考官覺得好不好,誰知道呢?
姜濟達與梁氏輕聲道:“也不知阿辭中不中呢,反正昨兒晚上我是夢到好兆頭的。”
姜蕙也湊過去聽。
“夢到天上通紅一片,照得咱們家裏都金光燦燦的,你說,是不是好兆頭?又紅又金的,許是老天……”他正說着,梁氏一把捂住他的嘴,“好事不說破。”
姜蕙噗嗤笑了,看來阿娘其實也擔心的很。
生怕父親做了個反夢呢。
衆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過得會兒,總算把小厮盼回來了。
那小厮大老遠的就在叫:“中了,中了,大少爺中了!”
胡氏起先高興,一聽只有大少爺,這臉就是一沉,心裏喜悅去了一半,不過自己兒子還小,也是情有可原,姜辭考上總是好事的,她立時又露出笑來。
老爺子高興壞了,連忙叫人去放炮仗,又問小厮:“第幾名呢。”
“十七名。”
“很不錯了!”已經出乎老爺子意料,他伸手就握住姜辭肩膀,“好小子,給咱們姜家争光了!”
姜辭總算松了口氣。
他多怕辜負衆望,如今中了,多年辛苦得到回報,他渾身輕松,但也沒忘記安慰姜照:“阿照,你以後機會多得是。”
姜照生性豁達,嘻嘻一笑:“考上才奇怪呢,我才幾歲啊,便是當朝大儒,最年輕的也只有十四歲才考上的,堂哥,你可也算得上是天縱奇才了呢!”
姜辭有些不好意思:“什麽奇才,我是笨鳥先飛。”
“管他什麽,中了就好!”老爺子叫道,“快叫廚房準備宴席,晚上慶賀慶賀!”又拉着姜辭,“走走,給咱們老祖宗去磕個頭,也好讓他們知道,咱們姜家越來越有望了。”
他喜得連捶了姜辭好幾下,又恨不得把這孫子抱在懷裏疼一疼。
因姜家一直都是地主,從未曾出過入仕的,後來姜濟顯出人頭地,點亮了最初的希望,現在又多了姜辭,老爺子怎能不激動,恨不得祖宗顯靈,他能說上兩句話誇耀誇耀呢。
這可都是他的兒子,孫子!
姜辭跟着老爺子走了,幾個女眷也很高興,老太太都抹起淚來,與梁氏道:“阿辭真是個好孩子,你們做爹的,做娘的也辛苦了。”
老太太向來會做人。
梁氏笑道:“也是娘教得好。”
沒胡氏的事情,胡氏起來去廚房。
幾個姑娘家聚一起說話,都歡歡喜喜的。
胡如蘭最是高興,她伸手捏了捏了荷包,這荷包裏還藏着一個荷包呢,只等母親把這事兒說了,她就把那荷包送給姜辭,恭喜他高中,她臉兒紅撲撲的,眸中閃着喜悅的光。
這光到下午都沒有褪去,戴氏見到了,哪裏不難過,原本好好一樁事情,結果胡氏非不肯出面,而且聽她的意思,老太太肯定也不準的,只可憐自己這女兒了。
她抽得機會把胡如蘭領到屋裏。
胡如蘭只當她要說好事,羞澀的道:“阿娘,可是老太太同意了?”
戴氏臨到跟頭又不忍心了,支支吾吾好一會兒才道:“如蘭,為娘自會給你挑個好人家了,阿辭本也不合适你,你莫想着他了。”
胡如蘭臉色一下白了,盯着戴氏道:“老太太不同意?”
戴氏嘆口氣:“別說老太太了,便是你姑母都不願意。”
“可是阿娘之前說……”胡如蘭的眼睛都紅了,她期盼了那麽久的事情,結果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阿娘,你怎麽不多求求姑母,姑母不是挺喜歡我的嗎?老太太也喜歡我。”
喜歡歸喜歡,可她們都是多麽勢利的人!
戴氏也是第一次發現,故而心有不甘,自己女兒也是個好姑娘,怎麽就嫁不得姜辭了?
姜家也就姜濟顯一人當官罷了!
“如蘭,你別難過,以後……”
不等戴氏說完,胡如蘭哭着就出去了。
原來老太太,姑母他們表面上是喜歡自己,心裏當真覺得自己配不上姜辭的,興許姜瑜她們也是,她不過是個農人的女兒罷了,占得姑母的光來這家中生活,可到底不是什麽大家閨秀。
胡如蘭這一氣,哭了好久,可晚上還有宴席,她不能叫她們看出來,只得忍住,洗了臉照樣出去。
晚上衆人慶賀,她見到姜辭,他穿了一身新袍子,光亮的比這夜裏的燭光還要耀眼。
她淹沒在人堆裏,一點不起眼。
也難怪,她是配不上他。
她想着,眼淚像是要從心裏流出來,說不出的難過,還不能叫人發現,她只能拼命忍住。
幾個姑娘在一桌吃飯,她們都說說笑笑的,唯獨她不開口,姜瑜發現,問道:“阿蘭是有什麽心事呀,一聲不吭的,早上還高興的很呢,下午倒是沒見你。”
“哪有,我太高興了,表哥興許很快也能做官,家裏就有兩個官了。”她笑着拿起酒盅,“咱們喝酒啊。”
姜瑜便也沒起疑。
酒入愁腸,愁更愁,胡如蘭卻是一盅接着一盅,不知道喝了多少,一會兒就醉了。
姜蕙有些奇怪:“沒想到表姐那麽能喝酒,倒是比咱們還高興。”
姜瑜道:“總是姑娘家,可不能叫她再喝了,快些把酒盅拿了。”
姜蕙坐在她旁邊,便去拿酒盅,胡如蘭醉醺醺的,見到她手伸來,輕聲問:“阿蕙,你可也是瞧不起我?”
“什麽話?”姜蕙驚訝。
胡如蘭道:“便是瞧不起呢。”說完一頭栽在桌上。
見她爛醉如泥,姜瑜忙叫人擡了回去。
第二日,順天府又舉行鹿鳴宴,宴請衆位舉人,這幾日,京城總聽得到鞭炮聲。
侄兒中舉,姜濟顯自然也很高興了,便是同袍都來恭喜的,這日回來與胡氏說話:“明兒皇上要去狩獵,你幫我找套騎射服來。”
胡氏一開始不明白,驚訝道:“騎射服,老爺哪兒有?”
她嫁給姜濟顯多年,不曾見他穿過這個,且一把年紀了,還騎馬去打獵不成?一開始只當他開玩笑。
姜濟顯好笑:“那你就差人去買。”
胡氏這才知道什麽意思,瞪大了眼睛,驚喜道:“莫不是老爺要陪着皇上去狩獵?”她不敢相信,“這是多大的殊榮啊!皇上平常見一面都是福分了,竟然還……”她笑得合不攏嘴,只覺自己相公前途大好,又問,“可還有旁的大人一起?”
“聽說還有兩位大人。”姜濟顯其實也覺得奇怪,要說他初來乍到,才當京官,與皇上談不上有任何私情,沒想到皇上竟然會命他陪同,他笑道,“對了,阿辭也去,說是家裏有年輕人,也一并陪同,阿照還小就算了,萬一騎馬摔了,沖撞皇上,反倒不好。”
胡氏有些遺憾,但也笑道:“真是大好事,皇上見過阿辭,若是有個好印象,将來他再考上進士,當官是不難的了。”
姜濟顯自然也是這麽想的,但心裏總有些疑惑,只想不明白罷了。
這消息傳到姜辭耳朵裏,他本人也很吃驚,笑眯眯與姜蕙道:“等我打只狍子回來給你吃。”
姜蕙無言:“哥哥,你小心別摔了倒是真的。”
自己哥哥一介書生,騎馬是會騎,可射箭,只能說略通一二罷,還打狍子呢,只不打到人都算好的了,不知道皇上怎麽會想到還要他去的。
她倒是擔心。
姜辭笑着摸摸她的頭:“放心,我會看着的。”
姜蕙又叮囑了幾句。
不過皇上傳召,還有什麽好猶豫的,第二日姜辭便與姜濟顯騎馬等在城門,只等皇上出來,再一起行往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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