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睡覺

左右聞聲全擁上來,問我發生了什麽事。我在衆人的幫助下把皇侄放回去,沒好氣道:“這腳搭子怎麽還沒拆!長安!”

許長安手忙腳亂地來扯糊我一身的紗幔:“奴才明兒就辦,同這帳子一道換了,陛下息怒……”

蜜餞往偏室喚來軍醫,圍着良王又扯下一堆帶血的紗帶。

我氣得心裏突突直跳:“朕說話連你們都當屁聽了!內府今夜批不下一塊木頭板子來,想是等着朕寫折子,送六部核審呢!”

“陛下莫急,”糖糕攔着我,“前日長安已知會了內府,繩墨雕琢何嘗就不要時日了?陛下換過幹衣服歇息,這裏我們守着,再穩妥不過的。”

我可能有點暈血,腿腳發飄地被糖糕拖到一旁換了衣服,又被硬灌下一碗熱姜汁。這毛丫頭片子一點也不拿我當皇帝,擰了條熱布巾使勁往我臉上搓,搓完後忽甩出一條冰涼的長帕子,啪的一下蒙了我的雙眼……她在我腦後将帕角對綁,摳成死結,拉我起身,推着我往前走:“陛下的腫眼泡比逝波水裏的紅珍珠還大,明兒早朝給人瞧見,羞也不羞?”

……紅珍珠是逝波臺下白石溪裏的一只金魚。我剛想訓她兩句,忽聽軍醫道:“陛下,良王殿下的傷萬萬不能再磕碰了,夜間着人守着,疼得狠了可進一次緩解的湯藥,明早微臣再過來,給殿下換外敷的金創膏。”

“有勞了,去歇息吧。”我頓時沒了脾氣,“哦,對了,趙朔回缇騎營沒?”

軍醫告退到一半,回道:“聽說趙公子跟丞相大人家去了,并未返營。”

趙光一出逝波臺就往家跑,還知道順手捎上孫兒,也就薛岱那悍相不懂得避風頭,都成衆矢之的了還敢往大明殿去。我頭大如鬥,虛扶着被皇侄扯掉一半的垂帳,思慮深重地挪不動步子。蜜餞從帳內出來,反手将我往裏一送,只聽他們窸窸窣窣,端走藥碗,合上殿門,吹滅蠟燭,片頃間撤得一幹二淨。我兩眼一抹黑,差點沒磕死在榻沿上。

安神香直竄腦門,混着一縷藥氣和血腥。我平躺了一會兒,耳邊只剩皇侄起起伏伏的呼吸聲。

雨後初生秋涼,就在我迷迷糊糊将要睡着之時,皇侄打了個響亮的噴嚏。

我乍然驚醒,一把扯掉蒙眼的布帕子,在混沌的夜色中對上皇侄清亮的目光。他是疼得睡不着嗎?

我伸手往他額頭一摸,摸了一手心冰涼濡濕的冷汗,連忙起身要喚人拿藥來,起到一半,卻發現自己的袖角衣帶都被窩成一團,在他手心裏攥着呢。我沒來由的心一軟:“松手,叔去給你端藥來。”

他恍若未聞,一瞬不瞬地盯着我。我只好去掰他手指,還沒怎麽用力,他卻忽然一個挺身坐起,眼底分明晃過一抹厲色,渾身發抖地死盯着我。

這咋回事?我呆了一呆,與他對鼻子對眼地幹瞪起來。他忽然喉頭一動,滾出一聲急促的嗚咽,一頭撞向我,悶聲嘶吼:“滾!”

……他這……是被安神香放倒了吧?

我憋回一口老血,胸腔陣陣嗡鳴。大侄兒你知道這誰的床嗎你讓我滾?

“陛下?”外頭守夜的糖糕掌燈走來。

“魇着了,”我輕扶着皇侄帶傷的那半邊肩膀,“用不着你,去罷。”

皇侄似乎被燭光晃了一下眼,忽将頭一偏,臉貼在我胸前,吧嗒吧嗒掉起金豆來。

我:“……”我他娘的還能怎麽辦?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良王那顆硬成鐵疙瘩的心,在年少的時候也曾這麽琉璃般脆弱過嗎?

我輕拍着皇侄的背,忽然想起我三十五歲那年微服離宮,以督戰為名溜進良州軍大營,不得不和良王共擠一個将軍帳時,他也在半夜沖我吼了一個“滾”字。我罰他在外面守了半個月的帳門,他也沒鬧半點情緒啊?

事後還來找我理論,質問我為什麽罰他。我真真覺得不可思議,指着他的鼻子氣惱道:“你自己想想,你都幹了些什麽?”

他做賊心虛,聞言臉一紅:“我……我做了什麽?”

“你做夢了吧?”

“我做了兩個夢,不知道皇叔說的是哪個。”

“兩個什麽夢?”

他盯着我看了一瞬,不情願地老實交代道:“一個噩夢,一個春夢。”

我:“……”

我大概是氣瘋了:“那你讓我‘滾’的是哪個夢?”

話一出口總覺得哪裏不對,幹巴巴地與他兩相對瞪起來。

他驟然一錯眼,三十歲的大丈夫從耳尖到脖子轟然炸開一片紅霞,語焉不詳搪塞道:“我……我怎麽可能讓十四叔‘滾’呢。”

堂堂親王,大軍主将,就這樣結結巴巴地落荒而逃。

所以我最終也沒搞明白他為什麽讓我滾。

這輩子又遇上了這等事。我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千裏之堤潰于蟻穴,誰知道最後亡國滅種的那一劍不是打這兒起的呢?這回不弄明白個所以然來,我也沒有繼續喘氣的必要了。

良王默默掉了會兒金豆,似乎終于睡了過去。我手腳并用地把他放平擺正,自己也躺下。

躺了一會……大侄子你是睡着了,可我從頭發絲到腳趾甲,清醒得連一只虱子爬過,都能數出它有幾條腿來。

數了一夜的虱子腿後,終于迎來天明。

宣陽殿的安神香品質有保障,大侄子還陷在黑甜鄉。

宮城深處傳出喪鐘九響,我皇祖母薨逝的消息不日将傳遍八州。糖糕蜜餞捧來一整套喪服,許長安匆匆走進門:“陛下,禮部幾位大人殿外候着呢,太後領衆太妃、命婦們在歲寒宮,百官上了前朝,陛下先去哪處?”

又來了又來了,讓造反來得更猛烈一些吧!我頂着比紅珍珠還圓鼓的腫眼泡,暴躁地掀起被子,打算沖出去先甩百官一筒子噼裏啪啦的起床氣!

“咦……”糖糕幹捧着衣服止步不前,“陛下,您……殿下,他……”

……大侄兒你咋還抓着叔的衣服?我幽幽地拽了一拽。紋絲不動。我幽幽地摳了摳皇侄的手,皇侄一動——娘的我趕緊按住他肩膀!這要是跳起來吼我一嗓子滾我還要不要臉混下去了!

我驚魂甫定地大撒手喘氣,一轉臉與長安他們八目相對。

蜜餞兒輕輕指了指帳頭懸着的那把禦劍,以眼神示意我:“割袍。”

我以眼神回應:“割袍斷義,不吉利。”

糖糕搖了搖頭,無聲地糾正:“割袍斷袖,傷風化。”

長安小聲道:“喚一喚良王殿下罷。”

糖糕蜜餞一人給了他一記眼刀。

我……我靈機一動:“去給我重新拿個裏衣來。”

糖糕蜜餞應聲而去,長安轉身去關殿門。我輕輕地脫掉衣服,保證一根毫毛都沒有驚動到皇侄。

然而皇侄幽幽地睜開了眼。

等衣服的我正趴他肩膀上扒扒看繃帶裏頭有沒有滲血。

……

我屁滾尿流地翻下榻來,風風火火地套上糖糕蜜餞擱在一旁的衣服,一陣風樣推開殿門揚塵而去。禮部幾位大臣一窩蜂追上來:“陛下,喪令已拟,陛下批準後就下發八州……”

“準,發罷!”

“陛下,先帝孝陵已閉,文帝的靜陵年前修繕尚未竣工……”

“靜陵旁不是有個凰陵嗎?”

“陛下,太皇太後封谥……”

“拟的折子拿來,朕下了朝挑。”

我竄天炮仗一樣一路竄上大明殿,往座上一攤,群臣山呼萬歲……我才發現自己忘了穿裏衣。

大侄子你臉紅個鬼啊?

“陛下!老臣有事啓奏!”殷載高聲一喊,“陛下宮外遇刺一事,昨日薛相稱要将其交三司立案審查,老臣昨夜回去後,仔細思索,以為不妥。大理寺……”

“此事發生京都城內,”我打斷他,“交京兆府辦罷!”

“老臣以為京兆府也不妥。此事應交付刑部與禦史臺,由陛下親自督察……”

我不耐煩一揮手:“行了就這麽辦罷!還有誰,快說事兒!”

薛賞來上朝了,他應聲出列:“陛下,昨日青州舞弊案被告、原禮部尚書郭齡,遭人毒殺,暴斃于大理寺獄中,臣以為此事幕後牽涉甚廣,願陛下頒‘鴻都令’,允微臣深究此案。”

“鴻都令”是武帝太爺爺朝流行的特殊緝查令。大興朝遇跨州府、涉京都、牽連權貴等棘手難辦的重大案件時,天子便會給經辦該案的官衙頒發這種緝查令,曰,“得令者,上可查天子,下無所不至,生至新嬰,死至棺靈”,意思就是啥都可以查。因武帝太爺爺通常會将此類大案移交其心腹“鴻都府”查辦,久而久之這個令才被稱作“鴻都令”,原本搞藏書玩藝術的“鴻都府”,也就成了令滿朝公卿聞之喪膽的“國家重大經濟政治案件調查基地”。

武帝朝鴻都府與翰林院并立,個中官員大都出身科考,不同的是翰林院中大家子弟紮堆,鴻都府卻盡是些寒門小戶的。武帝太爺爺借寒門新貴之手,雷厲風行地斬盡當朝八大世家,鴻都令一度令人聞風喪膽。但所謂剛極必折,到了文帝爺爺時,此令罕出,至我父皇,鴻都府都已經只剩下個建築物了。現在到我手裏,鴻都府人都沒有呢吧薛賞你讓我頒個鬼的鴻都令?

我莫名其妙地望着他,他擡頭看了我一眼:“陛下,臣舉薦,青州舞弊案原告、隆嘉四十四年青州府鄉試解元衛裴,入鴻都府,領審此案!”

……滿朝文武看神經病一樣看着他。我也不能免俗:“薛卿啊,去年修大興律例,朕記得你也參與了。方才殷大夫說朕宮外遇刺一事,你應避嫌,不讓你參審,你沒吭聲,想必對大興律例是十分理解的。但為何要舉薦當案原告人去當主審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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