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輕薄

聽到新平公主惱火的聲音,就連在旁伺候的婢女也不覺彎了彎唇角,她大膽看向陸莳,發覺一向寡淡的她,唇角也帶着淺淡的弧度。

楚染是帶着怒火離開的,離開的腳步聲傳入陸莳的耳中,唇角笑意這才微微收斂,道:“太子那裏可有回信?”

“沒有,算算來回的時間,最早也要明日到。”婢女道。

太子楚瀛的信是在第二日黃昏到的,婢女給陸莳讀過一遍,陸莳心明,便道:“将信送給新平公主,讓她安心。”

“是,只是奴婢不明白您為何将公主留在此地,她對您愈發不滿了。”婢女将信收好,看着陸莳,心中大為不解。

“她脾氣不好,磨磨她的性子罷了。”陸莳淡淡道。

婢女呆愣,這也是個理由?新平公主的性子算是好的,畢竟她與太子相互扶持走到如今,也是不易,若是性子不好,早就出事了,哪裏還會有太子今日的地位。

她迷惑不解地離開,将書信交至新平公主。

楚染認識阿弟的筆跡,幾乎是喜極而泣,就連昨日被陸莳的羞辱也一并抛去,她讀過就看向婢女:“陸相讓你送來的?”

婢女跟着陸莳多年,知曉兩人之間的糾葛,且新平公主自有算計,不願多說話就點頭應下。

“你叫什麽?”楚染道,她從未去過陸府,更不識得這些伺候人的婢女,但這人在夢中出現過,好似叫阿秀。

婢女道:“奴喚阿秀。”

如此,楚染更加堅信落水後的那個夢是真實經歷過的,她揉了揉自己的額頭,揮手示意她退下。本想問清外間的事,這個阿秀精明如斯,怕是不會透露的。

這個陸莳當真讨厭,究竟要囚禁她到今時。

****

楚染不在,赈災營地裏頻頻出狀況,陸莳不得不親自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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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于輪椅上,讓人在帳篷內置一屏風,喚來一路跟着楚染的将軍蕭明。楚染落水已有三四日,太子都将信傳了過來,而郢都城內的皇帝無動于衷。

這些事只能掩藏在心中,她先吩咐蕭明:“你讓人去找太子的下落,你勿要多管,且跟着河道衙門的人查決堤的緣由,決堤不是尋常事,你且注意些,其餘的事我來處理就是。”

陸莳的聲音幾乎是冰冷的,隔着一道屏風,蕭明根本看不見她,但丞相來了,他就猶如見到救星一般,忙去領命。

蕭明退下片刻未到,就疾步奔跑入內,喜道:“丞相、丞相,糧食來了、糧食來了。”

楚染讓人去購置的糧食幾乎撐不到幾日,加之她失蹤,其餘人也忘了去催糧,不想糧食就來了。

陸莳不動聲色,吩咐道:“蕭明,你讓人拿着欠條将那些糧商的糧給還了,兩清之後的寫下收條,另外那些藥材拿糧食去抵,務必将這些債都清了。”

“啊?為何?”蕭明合不攏的嘴就這麽頓住了,好生将糧食還了,那接下來用什麽?

陸莳卻道:“太子失蹤,之前欠下的糧會被有心人利用,現在立即還了會省去諸多麻煩,且明日恒王就會來了,沒有糧食便是他的事。”

蕭明一拍大腿就明白了,恒王這是撿便宜來了,到時欠下的糧,他是不會管的,到時還會說成是太子的錯,功勞全攬了,錯就全是太子的,好毒的心計。

他忙擡手作揖道:“屬下謝丞相,屬下這就去安排,保證在明日恒王來之前将糧食還了。”他退出帳篷的時候,心裏突然就有了疑惑,陸相是怎麽知道恒王要來的?

太子遇刺,證據都被河水沖散了,取證也是不可能的事了。陸莳只讓人跟着河道衙門去查,這時便将河道衙門的人都請來。

陸相突然過來,幾乎無人知曉,河道衙門來了十數人,陸相只請了三人入帳篷。

三人心內惶恐,入內就只見到一座屏風,他們面面相觑,對視一眼後一起行禮。陸莳隔着屏風就他們道:“決堤之事乃是你們河道衙門疏忽,如今又累得太子生死不明,你們回郢都後可有命?”

“丞相,決堤是天意,臣等之前離開時堤壩是很穩固的,臣等并無疏忽。”

“太子是遭遇刺客,并非是臣等所為,這也怪不到臣。”

“丞相,臣近日去查過堤壩,除非接連數日暴雨,引得河水猛漲,否則不至于決堤。臣細細問過,才下雨兩日,堤壩就塌了,這其中怕是有古怪。”

最後一人道出實情,陸莳颔首,道:“那便接着去查,我已與你們提醒過,太子不測,首當其沖的是河道衙門。”

“明白,臣謝丞相提醒,回去定好好徹查。”

幾人感恩戴德地離開帳篷,陸莳在人退下後才吩咐阿秀:“着人去跟着,另外太子明日可能趕到這裏?”

“明日怕是不行,得要後日。”阿秀道,太子身體不好,日夜星辰趕過來已是不易。

陸莳的手敲上案角,沉吟須臾後吩咐道:“那便讓恒王也來晚一些。”

恒王一來,楚染扮太子就會被發現,所以只能讓太子親自過來,三四日沒有下雨,危險已除,太子來此不過是走走樣子,不過是不想讓恒王搶了所有的功勞。

回到莊子後,恰巧遇到出門散心的楚染,阿秀小聲提醒陸莳。

陸莳颔首,吩咐阿秀繞開她。楚染不笨,上次被她偷窺就險些被她發現眼盲的事,今日還是不見的好。

兩人相遇,阿秀不着痕跡地避開楚染,楚染本不想過去,但見陸莳繞開她直接走,被這般漠視,心中已有些惱火。

陸莳與夢中大不相同,她陡然覺得退婚是最好的事,早知要和離,成親也無意義了。

她感應不出夢中自己對陸莳是否有情愛,但就憑陸莳這幾日囚禁她、侮辱她,她就愛不上這個女人。

陸莳要走,她斷然不會由着她走,三步并兩步地走過去,攔在她身前:“陸相為何躲着我?”

她直視陸莳,發覺她神色淡漠如水,一雙眸子也是黯淡無光,她略蹙眉,阿秀就擋在她的身前:“新平公主,丞相累了,您讓她早些回去休息。”

阿秀一擋,新平心中多了抹失望,便道:“也可,我推陸相回去休息。”

說罷繞開阿秀就推了推輪椅,她猛地一出力,陸莳身子往前一撲,伸手就握住扶手,感覺到了楚染的不懷好意。

十五歲的少女已經忍不住了,陸莳上半身晃了兩下就穩住身形,她抿緊唇角,陡然無措。阿秀卻是惱了,“公主莫要欺負陸相眼、莫要欺負陸相腿腳不适。”

楚染眼中笑意明朗,彎了彎唇角:“她比我年長,如何能欺負得她去,你且退下,我與陸相有話要說。”

阿秀不動,陸莳眼盲後就一直躲着新平公主,阿秀幾乎可以感受到丞相的無奈,這個時候斷然不會走的。

她不動,楚染就愈發惱火,“丞相的人好生無禮。”

“阿秀,你且退下。”陸莳終是無奈,出口喚退阿秀,亦想知曉楚染想做什麽。

阿秀為難,不忍忤逆陸莳,退下前與楚染道:“公主且推慢些,莫要吓到陸相。”

楚染鄙棄,這麽大的人還會受到驚吓?她不耐地擺擺手示意阿秀離開:“我曉得了。”

阿秀一退下後,陸莳就不自覺捏着自己的袖口,心中略有不安。她不安的來源于對黑暗的恐懼,以及楚染不明的意圖。

春日裏的景色很好,莊子裏比外面多了幾分綠意,藤蔓爬上牆頭,綠意盎然。

楚染推着陸莳走了一段路後就停了下來,她走到陸莳面前,凝視她淡漠的神色:“陸相,你要如何才能退婚?”

“臣為何要退婚,倘若臣真的成為廢人,不拉着殿下,餘生孤獨一人,十年時光豈不白費了。”陸莳淡笑,順着楚染的方位去看,眨了眨眼,依舊無神。

方才楚染還覺得她很美,側顏令人沉醉,迷離的視線還未曾收回就聽到這句話,心裏罵了一句:蛇蠍美人。

她道:“丞相若真的廢了,陛下也會主動退婚的。”

陸莳不以然,淡漠的神色上染了淺淺諷刺的笑意:“那可未必,選擇廢人做公主的伴侶比其他人更讓陛下安心,太子失去這樣的靠山,正合他意。”

皇帝忌憚的就是太子的靠山,他已有長平侯,再來一重臣,皇帝勢必要急着去削掉長平侯的兵權。

“陸相之意,你若廢了,于我更是一件好事?可你若廢了,會保住相位嗎?我是不會嫁一無權之人。”楚染道。她正大光明地說出自己要利用陸莳,就等陸莳的回應。

陸莳淡笑,楚染比前世更為灑脫了些,也更聰慧了些,前世裏與她保持距離,心中縱對她不滿也絕不會說出來。現在竟會直接說了,試探她的心意。

“臣也想退婚,奈何陛下不會應準,你若讓陛下答應,我便順遂殿下心意。”

陸莳松口太快,讓楚染不大相信,凝視她:“陸相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臣已廢了,陛下愛惜自己名聲,若讓殿下退婚就被世人指責,在名聲與殿下的幸福中,你覺得陛下會選擇哪個?”陸莳神色緩和,就像說着笑話一般,屏息去聽着楚染那廂的動靜。

楚染握拳,諷刺道:“我好似知曉陸相纏着我的原因是什麽了。”

“哦?是什麽?”陸莳露出好奇的神色。

楚染道:“是因為陸相喜歡羞辱旁人,誰會喜歡有這種特殊癖好的人。”陸莳腿腳若真無法恢複,皇帝雖惋惜,心中更多是慶幸,慶幸太子失去丞相的輔助,哪裏會肯同意退婚。

拿她與皇帝的名聲作比較,皇帝肯定選擇自己的名聲,□□裸地羞辱她。

陸莳笑了,笑意深厚,與她平日裏的清冷不同,“這個旁人大約只有新平公主您。”

楚染惱恨地剜了她一眼,轉身就走,腳猜到枯枝上,咯吱響了一聲,恰好提醒陸莳她的離去。陸莳笑道:“殿下說好送臣回去的,怎地又變卦了。”

說完哪裏有人回她,遠遠跟着的阿秀看到氣呼呼的楚染,當即明白過來。

陸相将新平公主又氣走了,這般長此以往,陸相定要後悔的。

****

恒王幾乎是和太子同時到達的,蕭明幾人幾乎是喜極而泣,毫無規矩地抱着太子轉了幾圈。太子奔波幾日,臉色愈發蒼白,接連咳嗽幾聲,拍了拍蕭明的肩膀:“這幾日辛苦你了。”

太子的臉色更差了下些,他忙扶着他進去,将近況說與他聽。

接連說到幾句陸相,太子颔首道:“這些事不必外傳,就當是孤吩咐下去的,另外不可洩露陸相養病的去處。”

蕭明稱是。

太子回來後,恒王幾乎是跑了一趟空,他本就屈于太子之下,處處不可插手,郁悶地待了幾日,又轉去盯着河道衙門查決堤一事。

赈災一事安定後,太子擺脫身後跟着的尾巴,帶着蕭明去拜訪陸莳。

誰知到了門外,卻被拒絕,門人道:“陸相身子不好,無暇見貴客。”

太子略有失望,纖細的身子在門外添了幾分凄楚,衆人只當他落水後身體愈發差了,蕭明安慰道:“陸相出行都是輪椅,怕是不願見人。”

門外清幽,多幾分隐士之感。

太子并未離開,反與門人道:“那我可能見一見新平公主,數日前她來此探望陸相,還未回郢都。”

門人依舊拒絕:“公主不在此,亦未曾來過。”

太子心中多有疑惑,陸相心中還曾提及阿姐在此養傷,今日怎地就說沒有來。但他前幾日收到阿姐的親筆信,道她平安,想來是陸相不願洩露阿姐行蹤,他笑道:“那打擾了。”

一行人并未有過多糾纏,門外站了片刻就離開。

****

陸莳在廊檐下品茶,靜靜聽着樹枝上叽喳鳥語,覺得楚染的行為有些像這些鳥,話更像鳥語,還是十五歲的楚染更為可愛些,灑脫不羁。

耳畔突現一陣淩亂的腳步聲,她略有些吃驚,又聞阿秀的驚訝聲:“殿下,您要做什麽?”

随即耳畔多了一陣風,手中的茶盞被撫落,手腕處一陣疼痛,有人捉住她的手腕,将她整個人拉了起來。

“陸莳,你到底要怎麽樣才能放我走,太子過來你卻說我不在,當真是囚禁不成。”

楚染已被逼到瘋狂的地步,平日裏的話語侮辱就罷了,這次牽扯到她的痛腳,她便忍無可忍了。

陸莳眼盲,被她這麽生生拽起,往前撲了撲,幾乎與楚染貼着身子,鼻尖萦繞着淡淡的藥草香。這種香氣是她故意讓人在楚染房內熏的,楚染遇到她時不會出聲,時而偷窺她,她便使了此計。

她不安地眼睫顫了顫,努力拽回自己的手,瑩白的臉色添了幾分粉紅,低聲道:“殿下放手。”

阿秀在旁急得跺腳,楚染忽從自己袖中掏出匕首,冷笑道:“陸相,可怕了?你将我逼到懸崖上,我便拉着你一道去跳。”

陸莳看不見她的匕首,聽到這句外強內幹的話,反一笑置之:“你我若一道死了,你阿弟怎辦?”

楚染被她刺激到痛處,怒到将匕首擱置在她的修長的玉頸上,咬牙威脅道:“留着你對我阿弟也無用。”

陸莳眉梢微蹙,轉首時,唇角擦過細膩溫軟的肌膚,她不知碰到春楚染哪裏,恍然後退。

楚染也是一怔,陸莳這時竟還輕薄她?

作者有話要說:  楚染:你是故意的。

陸相:我是瞎子,什麽都沒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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