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一場雨水，帶走了這個季節的炎熱，送來了秋高氣爽。

病房外啪嗒啪嗒的雨聲，将他喚醒。

一年四季住不了幾次院的人，這次卻因為被拍了一掌在醫院躺了小半個月。

那天，陸蕭寧進屋的時候，就看到盛安允臉色蒼白的躺在那兒，呼吸慢慢變淺。

醫生說是外傷所導致的肺挫傷，導致胸腔積血，送進醫院的當天，因為及時做了胸腔穿刺引流，才把人給救了回來。

住院這段時間，他臉色也一直不好，面色蒼白，全身無力，時常胸悶氣短，原本高大挺拔的形象瞬間也因此變成了瘦弱不堪的病秧子。

病人倒是沒什麽，但這些天被折騰的最厲害的就屬陸蕭寧，不但要接受他的冷漠，還要給疏導心理，潇潇灑灑的陸總，成了婆婆媽媽的老媽子。

陸蕭寧每次進來送飯，就看到盛安允木呆呆地看着窗外，雙眼無神，一時間就好像又回到了十多年前，他父母剛剛出事的那段日子。

也是從那天開始，那個閃着光的男孩子，滿是自信的眸子裏多了一些彷徨無助，更多了些恐懼和黑暗。

長久的抑郁和躁狂終究是逼瘋了他，間歇性人格分裂也是從那時候起出現的。

到現在陸蕭寧都還能清清楚楚的記得那段黑暗的日子，每次去看他，房間裏都是昏暗的，窗簾被拉得死死的，整個屋子裏沒有一絲生氣。

心理醫生給他的病例描述是無精神病狀的抑郁症，并伴有間歇性躁狂症，因為長期壓抑痛苦，導致情緒波動比較大。

仔細想想那段黑暗的日子能熬過來真是奇跡。

推門，那股難聞的消毒水味便直沖鼻腔而來，屋內又是死氣沉沉的一片，他把保溫桶放下，擡眼是他黯淡無光的眸子，這麽多天了，他終于忍不住嘆了口氣，“怎麽，你是想靠絕食來懲罰自己，還是懲罰我啊，好不容易能吃上飯了，你什麽都不吃是什麽意思，你知道我整天跑過來跑過去的多不容易，公司要去，還得回家再給你熬粥，我容易嗎，你好歹給個面子，今天是瘦肉粥，起來多少喝點”

盛安允偏頭，給了他一個不恬不淡的笑容，臉色蒼白，眼窩凹陷，是一副頹敗不堪的樣子。

“我沒什麽胃口，你回去吧”

“回你個大頭鬼，你好好的行不行，快三十歲的人了，能不能別讓我擔心，你就當買一個教訓，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盛安允深深皺眉，一下擒住了他的手腕，“我為什麽要躲，做錯事的人是他們，幫我找他”

陸蕭寧嗤笑，“找他做什麽，難道你們還要再打一架，然後讓他把你拍死？”

盛安允眉頭一皺，表情裏帶着些憤怒，“找到他”

陸蕭寧不依，“你到底為什麽要找人，恨他，找到他，讓他付出代價，還是因為不甘心，撿來的小兔子變成了狼崽子？”

“沒有其他，只有恨，要讓他們這種人付出應有的代價”

“找到他，然後呢，你要怎麽做，報官，讓超自然管理局來解決，還是你用自己所謂的方法，最後搞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盛哥，那麽多年了，難道就不能放下那些執着與偏見？他們已經不吸血了”

盛安允氣憤道，“你什麽意思，什麽叫做不吸血”

陸蕭寧回他，“你不知道超自然管理局的報道嗎，他們現在與常人無異，可以逐漸生活在光下，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只不過會很虛弱”

盛安允咬咬牙，憤恨道，“他們現在不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了，但不代表以前沒做過，難道因為現在變了，就不用承擔以前做過的那些錯事了？”

“那你怎麽肯定這些事情是一個人做的，而恰巧就是你撿回來的人”陸蕭寧反駁道。

“不能肯定，但他們是一類人，就都該受到懲罰”

“真是冥頑不靈，懶得跟你讨論，東西放在這裏，你愛吃不吃”

陸蕭寧走了，房間裏又剩他一個人，就像空蕩蕩的別墅，再回去也只會是一個人。

指節泛白的手深深嵌入頭發裏，他現在連發怒的力氣都沒有了，可內心的急切卻比身體的痛苦來的更強烈。

要找到他，必須找到那個人。

這種感覺很難受，說不清道不明。

同一時刻，某郊區的別墅裏。

易凡将手裏的粥遞給他，“喝掉這個你會帶我去找他嗎”姜沐岚那雙澄澈的藍眼睛，閃閃亮亮的看着他。

易凡從餐臺邊起身，慢慢的靠過來，“只要你喝掉，我就帶你去”

趁着他喝粥的空，易凡想趁他不注意取走他手上的銀飾，可還未靠近手臂，又被他打退回來。

自從來到這裏，他們每天都會重複以上的動作，他靠近，他再逼退他。易凡至今都不能理解，到底那個人有怎樣的魔力，讓他忍着受着痛苦，卻仍舊不肯将那東西摘下來。

他沒有讓陸蕭寧知道姜沐岚的事情，因為從他口中得知，盛安允仍舊在找他，既然知道了阿岚的身份，還要找到他，一定不是好事情，盛安允那麽痛恨他們，怎麽可能會好好對待阿岚。

姜沐岚聽話的喝掉面前的粥，湊過來看着他，眼眸閃閃，“喝完了，可以走了嗎”

飄然的思緒被拉回來，易凡從旁邊的桌子上拿過手機，解鎖翻開相冊遞到姜沐岚面前，“給，看吧”

“你騙我，我已經看過好幾遍了”

“你再翻着看看，是不是有新的照片”

這次确實是新的照片，盛安允躺在病床上，煞白的臉色跟周圍的一切融為一體，原本深邃的眉眼，卻因為病痛磨平了些棱角，淩厲的眉峰都是淺色的，整個人仿佛是墜入深淵一般，周身都籠罩着死亡的沉寂。

姜沐岚不可置信遞地盯着手機，半晌，才從光亮的屏幕中擡起頭來，撇着嘴看他，眼中帶着些不服氣，“你騙我，不是的，安不是這樣的，很帥”

“怎麽是騙你，你不是要看人，這就是了”

“為什麽”雖然是個疑問句，但那的憂傷表情，卻像是要從眼裏蔓延出來。

易凡倒是不避諱，直來直去，“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嗎？因為是他應該承受的苦，他把你害成這樣，那個混蛋”

姜沐岚失聲，“不是的，不是這樣，很好”

易凡突然閃過來，拽起他潰爛不堪的手腕，“看到了嗎，這就是證據，他知道這個東西對你有傷害，卻還是利用你的善良純真，利用你對他的依賴，以及你自己都認不清說不清的情感，把你傷得體無完膚，這種東西對我們來說是利器，就像一把能夠刺穿人類胸膛的利刃，一刀刀，一寸寸刺進你的胸腔，然後再把你慢慢折磨死，你到底明不明白，阿岚，醒醒好嘛，我們都在等着你回來”

姜沐岚看着他，面色沉下來，藍色的眸子閃了一下，卻在下一瞬間變成暗紅色，“你說謊，安，你騙我”，手邊的手機被摔去很遠，屏幕朝下正好摔了個粉碎。

這是他來這裏第一次發脾氣，在易凡的記憶力，即便很久很久之前也從未見過他有如此面容，一直以來都是清俊冷淡的模樣，卻事事謹慎，從未使大家深陷囹圄。

“阿岚，你醒醒好嗎，你不是這樣的，到底是什麽讓你蒙了心智”易凡攀着他的肩膀，試圖搖醒他，可再怎麽努力他也知道，喚不醒他。

把他帶過來之後的每天，都會跟姜沐岚講他們以前的故事，企圖喚醒他的記憶，可是他怎麽努力姜沐岚一點印象都沒有，更別說想起什麽來。

猶記得，他還是鉑金吸血鬼的統領時，他就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能殺死我的，只有他而已”

那麽多年了，易凡知道，這個世界上不光他們一派在找人，還有另一派人也在找他。

看着易凡暗下來的臉色，他也覺得自己好像做了錯事一般，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忘記了什麽，但被易凡帶回來的日子裏從他未遭受過傷害，這個人對他哪哪都好，呵護備至，起初的幾天他還很抗拒易凡的靠近，後來發現這人并沒有要傷害他的意思，那顆警惕的心才收了起來。

縱然眼前這個人很好，他還是想回到盛安允身邊去，他貪戀他身上的味道，貪戀一起住的日子，即便沒有多少可以回憶的美好，但那種依賴感好像已經死死的紮根在心裏，無法清除。

回憶即便苦澀，在他心裏卻也美好。

那顆迫切的心再也按捺不住，姜沐岚喊着，“我要出去，讓我出去”

“你要出去做什麽，還要去找他？不行，我不可能再把你交給他，你乖乖待在這裏，我會去找那個人，讓他喚醒你的記憶。”

“不要，放開我，讓我出去，我要去找安，他一定在找我的”

易凡鉗制住他，用力将人甩在沙發一角，“你在這裏待着，哪裏也不許去”

陸蕭寧電話打了好多遍沒有打通，最近他忙着盛安允的事情忽略了易凡，原以為他的工作也忙，早出晚歸，如今站在公司大廳裏，他不淡定了。

手機上忽閃的位置信號，讓他從混沌中清醒過來，腦子裏突生出來一個不太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