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蝕骨

曲桑從來就不信命，然而這一刻他好像懂得了命運的含義。

命運這個東西，從來都是陰差陽錯，好像老天爺就見不得你好，總是在你得到希望的時候，又告訴你前面只有萬丈深淵，你必須跳下去，你別無選擇。

當他發現于明蕭其實也開始捂着肚子皺起眉頭的時候，他就知道，于明蕭有了跟他一樣的困境。

餓。

餓是什麽滋味，沒有誰比年幼的曲桑更加懂得了。

他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處于饑餓中，好像饑餓是他從娘胎裏帶來的絕症，永遠也好不了。

饑餓是另類的火，它只會燃燒自己，從胃開始散發，蔓延到你的嘴巴，口生津液，然後再蔓延到你的眼睛，因為饑餓而眼睛發紅，最後蔓延到你的大腦，理智就這樣被徹底燒沒。

為了活下去，曲桑幹過很多令人不恥的事情。

偷是他學會的第一個生存本能，如果不去偷東西吃，他就沒法活下去。

曲桑出生的那片村落，是早早被一些動物劃分好區域和領地的。

只要他一出現在別的野獸的領地，等待他的就是各種驅趕和撕咬，偶爾偷偷過去還好，若是去的多了，那些野獸記住了他的氣味，他剛想靠近，那些野獸就會聞風而動過來跟他打架。

那個時候的曲桑弱小無比，打架還要受傷，受傷了就不能出去找吃的。相比較起來，他去人類的地盤偷東西吃，反而要安全一點，畢竟人類沒有他跑得快。

這份讨人嫌的生活一直持續到某一天，他被比他更強大的同族欺淩。

那一次掉下懸崖，是妖穎把他救了起來。

從此他醜小鴨變白天鵝，從最普通的雜毛灰狐貍，一躍成為風靡整個狐族的天狐血脈。

這番青雲都沒他上得快的經歷，令他很是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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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不用挨餓挨打了嗎？

曲桑不知道。

努力修練的背後，是漸漸建立起來的是非觀。

大長老是個合格的引導者，他耐心地扶持曲桑。

南風也是一個合格的朋友，他替曲桑解了很多年的困惑。

妖穎，他的救命恩人。這三只妖怪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只要是涉及到他們的事情，曲桑從來都是義不容辭。

短暫地回憶了一下自己差點忘記的年幼時光，曲桑不由得捏緊了自己的衣袖。

前面還在朝前走的于明蕭皺起眉頭問：“你有沒有感受到餓？”

曲桑藏在衣袖裏的手緩緩放開，他故作懵懂道：“沒有啊，開始修練以後，我很久都不知道餓是什麽滋味了。”

于明蕭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曲桑快步走到她的身旁，指着前方一望無際的地平線：“雖然這裏有太陽，但是雪依舊沒化，如果你餓的話，我們回去那片冰雕，裏面肯定有吃的。”

于明蕭搖了搖頭，指着身後說：“即使現在沒有下雪，我們的腳印也一直在被掩蓋。我們已經回不去了。”

曲桑刻意揚起來的笑容凝固了一瞬，指尖瞬間掐進了自己的手心，留下了深深的痕跡。

“是嗎？那我們只有朝前走了？”曲桑偏過頭去，長發落在臉頰邊，遮掩住自己此刻蒼白的臉色。

“或許前面會有出路。”于明蕭默默地說。

很多事情前面加上或許二字，就已經代表着這是希望了。

老天爺最擅長的事情，就是毀滅希望。

曲桑對此再清楚不過了。

一時之間兩人沉默了下來，只有腳下一成不變的雪在昭示着，即使擁有了太陽，即使這天晴朗起來，他們也依舊逃不過昨日的寒冷。

走了不知道多久，繼餓過後，他們又一次感受到了更新鮮的體驗——累。

累分為兩大類，一類是心理上的，一類是生理上的。

作為修士，很多時候除非跟人打架打到力竭，不然生理上的累，是離他們非常遙遠的一個詞語。

現在他們感受到了當自己還是個凡人的時候，當自己徹底脫離修士，成為衆多平凡人的一個時，曾經最熟悉的模樣。

于明蕭還有力氣笑了笑：“我已經好久沒有給感受到又累又餓是什麽滋味了。”

曲桑試探性地去牽住于明蕭的手，扶着她：“這樣你會不會好一點？”

于明蕭輕輕掙脫了他：“不必，我還撐得下去。”

曲桑忍住自己渾身火燒火燎的刺痛感和無力感：“你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于明蕭搖搖頭：“很多時候你坐下去，就再也起不來了。”

曲桑默然。

“少說點話，保存體力，繼續往前走吧。”于明蕭說。

明先生如果只是單純地想要于明蕭死，他早就有機會了，犯不着這麽大費周章，讓所有人都進這通天之門。

但是于明蕭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都說通天之門會伸出天梯，而他們進來的時候……有天梯這個東西嗎？

離曲桑他們不遠處，妖穎正一個人跟明先生對峙。

她和明先生相遇完全是意外。

作為知曉這個世界的真正目的的人，她一開始就奔着目的地而去，沒成想在半路上遇見了本書最大的反派Boss明先生。

當初瓊河邊上，妖穎妄圖離開劇情中心，離開狐族族地的時候，明先生出現了。

她當時眼瞎，根本不知道面前這個溫潤如玉的男人，竟然就是明先生，畢竟在她的設定裏，這個世界單純的很。除了明先生這個最大的反派Boss，其他人根本沒什麽壞心。

所有人跟明先生比起來，那簡直就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可白可純潔了。

等到知道自己成了明先生的棋子以後，妖穎才徹底絕望，她根本不是什麽主角，也根本沒有任何金手指，她只是單純地穿越進了自己的腦洞而已。

除了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背景設定，她什麽也不會，也什麽都做不了。

可是她還想活命。

認清自己是個平凡人以後，妖穎對這個世界還是很滿意的。

她在原本的世界死于車禍，跟她一起死去的還有一個倒黴蛋，那個倒黴蛋是個很高挑漂亮的妹子。

死的時候兩個人一起過馬路。

沒闖紅燈，也看了車輛，但是轉角處突然拐彎過來一輛大貨車，在所有人或震驚或恐慌的眼神裏，只有她們兩個走在人群末尾的倒黴蛋成了車下亡魂。

她還沒有活夠，生命之花就這樣早早凋零。

生存，是人類的本能。

她得自救。

浮生咒在某一天突然莫名其妙的自己解開了，受了這麽多年的折磨，妖穎為了活下去什麽都可以做。

于是她徹底清醒後，幹得第一件事，就是告訴大長老，明先生的意圖，以及這個世界的真相。

妖穎保守了這麽多年的秘密，第一次與人敞開了說。

沒想到大長老被她的一番話說得靈臺通明，竟然立刻頓悟成為大乘期的大能。

大長老雷厲風行地帶着妖穎就往孔雀族地趕。

畢竟再晚兩步，他不僅要準備給曲桑收屍，還得給自己收屍。

通天之門若是開了，那麽只有一個辦法拯救世界。

——找到這個世界的核。

找到它，修複它。

在她的設定裏，原本做這件事的只有一個人選——曲桑。

但那是曲桑脫胎換骨，和女主于明蕭一起飛升之後做的事情，曲桑和于明蕭現在的修為還遠遠不夠。

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現在就在妖穎面前，這個世界最大的反派，明先生。

“在這裏你我都沒有修為，你若想抓住我，也是要付出代價的。”妖穎從懷裏掏出一把匕首指着面前的明先生。

明先生此刻又恢複了那副人模狗樣的溫柔模樣。

若不是他滿身狼狽，妖穎覺得他還挺養眼，畢竟這年頭，反派都得有顏值。

明先生對着妖穎露出一個無害的笑容，哐當一聲把自己手裏的劍放下了：“本君沒有想要傷害你的意思，你看，劍都放下了。”

“我呸。”妖穎朝地上啐了一口，“別裝了，你心腸歹毒，執念頗深，完完全全的棄療患者。”

明先生并不生氣，反而一甩袖，背對妖穎，要害就這麽暴露在了妖穎面前，只聽見他輕輕說：“本君幻想了無數次仙界該是何模樣，沒想到只是一片茫茫雪原而已。”

妖穎捏緊了手裏的匕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明先生的動向，只要他一有異動，她馬上拔腿就跑——畢竟是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明先生底牌頗多，她現在只是虛張聲勢，其實她根本幹不過明先生。

沒有聽到妖穎的回應，明先生皺了皺眉頭，下一秒又露出興致盎然的笑容來。

“你好像并不驚訝？”他偏過頭，美好的側臉映在妖穎眼裏，顧盼生姿熠熠生輝，他的身上天生就有一種悲憫天人的氣質，令人不由自主地信服他的話。

然而妖穎并不吃他這一套，自己設定的反派自己知道，這貨就是一個病嬌，執念入骨，沒救的那種。

于是妖穎幹脆利落地收回匕首，轉身就跑。

站在原地的明先生沒想到是這個發展，看着妖穎一溜小跑直接跑遠，他愣了一下，緊接着笑出聲。

“有趣，有趣。”

作者有話要說：

更有趣的還在後面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