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升遷

尉遲越感覺一股酥麻從他心尖上掠過,就像清風拂動樹梢,令他整個人都輕顫起來。

沈宜秋的唇比他想象的更柔軟更清甜,如同帶露采摘的素馨花瓣。

他本不曾細想,憑着一股無端的沖動便做了,可一觸之後,淺嘗辄止便不夠了。

他擡起沈宜秋的下颌,偏過臉,正要再次細細體會,可就在他低頭的一剎那,忽然捕捉到她眼中的緊張和戒備。

他的動作一頓,随即一笑,撥開她臉側一縷發絲,撫了撫她的耳廓:“安置吧,孤不逗你了。”

他卻沒有放開她,兩人額頭相抵,近得讓人無措。

男人的呼吸帶着點少年人特有的幹淨。

平心而論,方才那一觸并不令人生厭,可其中的輕憐之意卻讓她茫然,原來他是這樣對待自己憐惜的女子麽?

可她并不需要誰的憐惜與呵護,若是上輩子,她興許會為此動容,可如今卻是既無心又無力。

若是尉遲越想找個人花前月下、郎情妾意,實在不該找她。

相較之下,她更願意他像上輩子那樣直來直往,雖然疼,但咬一咬牙就過去了,她沒有多少長處,能忍疼算一個。

正在此時,尉遲越忽然扣住她的後腦勺往自己懷裏一摁,沈宜秋感染風寒,鼻子本有些不通暢,這麽一來更覺喘不過氣來。

欲待掙出來,男人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宜秋……往後若是受了委屈,別放在心裏可好?”

沈宜秋誠惶誠恐道:“妾多謝殿下恩典。”

尉遲越抿了抿唇,接着道:“你若是有什麽心願,也可告訴我。”

沈宜秋又道:“妾并無什麽不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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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越自嘲地一笑,還是道:“眼下沒有,以後想到了告訴我。”

沈宜秋忽然福至心靈:“殿下,妾方才想到一事……“

尉遲越打斷她:“習武之事沒得商量。”

沈宜秋:“……是。”

尉遲越嘴角一彎,順了順她的亂發:“安置吧。”

沈宜秋眼見自己逃不掉習武的命運,只能盼着陶奉禦的風寒藥別那麽立竿見影,能多拖延幾日也好。

兩日後,她的病還未痊愈,朝中卻傳來消息,舅父拜黃門侍郎,兼江淮轉運使,掌東南各道水陸轉運事宜,雖無“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朝廷的重用之意不容置疑。

邵安本是戶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從六品度支員外郎,一躍升為從四品已經叫人咋舌,轉運使更是非親信不得而居的要職。

先前太子貶黜沈二郎,不少人以為沈宜秋這太子妃不得太子歡心,如今她舅父一躍成為股肱腹心之臣,入政事堂是遲早的事,紛紛對她刮目相看。

沈宜秋卻明白,尉遲越并非任人唯親,恰恰是舉賢不避親。

舅父于漕運一事頗有見地,太子再三思慮,才委以重任,非是為了她——若說有她什麽事,也不過是當日太子陪她省親,機緣巧合去了邵家。

不過随即又有消息傳出,太子私下裏又賞賜了新任侍郎一座崇仁坊的宅邸并僮仆三十人,良馬六匹以及財帛若幹,這就純是出于親戚之誼了。

然而這是太子的私産,朝野上下無人能夠置喙,只能暗暗羨慕邵安有個好外甥女。

邵安本人卻着實為難,斟酌半日,還是去太極宮拜見太子。

大黃門來遇喜親自出來相迎,将他延入殿內。

太子正在批奏疏,見了他起身相迎,笑道:“賀喜舅父。”

邵安忙行禮:“不敢當,仆拜見殿下。”

尉遲越将他延入座中:“舅父不必多禮。”便即命內侍奉茶。

自從在邵家一見如故,他便舅父長舅父短,邵安原來只是個戶部員外郎,也不甚介懷,如今他乍然升任要職,無數雙眼睛盯着,卻不免有些惶恐起來。

尉遲越知道他有所顧慮,便道:“此處沒有旁人耳目,舅父盡管放心。”

他頓了頓道:“舅父此來有何見教?”

邵安這才略微松了口氣,不過還是不敢僭越:“仆有個不情之請,懇請殿下成全。”

太子道:“舅父請直言。”

邵安硬着頭皮道:“仆蒙殿下賞賜,受之有愧,不勝惶恐之至,仆懇請殿下收回所賜園宅與僮仆……”

尉遲越詫異道:“為何?”

邵安道:“殿下別見怪,實在是仆與拙荊、犬子、小女過慣了清寒日子……”

尉遲越以為他是客套,笑道:“舅父不必見外,崇仁坊離官廨和宮城都近,舅父上朝或入宮議事都便捷些。”

他頓了頓道:“舅母若是有暇,不妨多去東宮陪陪太子妃。”

不等邵安開口,他便道:“有關東南漕運,我正有一事與舅父相商,本想叫人去貴府請,眼下正好。”

邵安無法,只得與他讨論起政事。

翌日,邵夫人岳氏便來東宮求見太子妃。

沈宜秋命宮人将她延入寝殿。

夫君升遷,岳氏自然高興,眼角眉梢都是喜氣,入內便下拜謝恩,沈宜秋忙上前扶住她:“舅母何須多禮。”

岳氏一聽她嗓音便知道她染了風寒,一臉愧疚:“早知道娘娘有恙,就不來叨擾了。”

沈宜秋笑道:“無妨,我倒怕将病氣過給舅母。”說罷叫宮人打起簾栊,推開窗扇。

兩人話了幾句家常,岳氏看看旁邊宮人,沈宜秋會意,将宮人屏退。

岳氏露出無奈之色:“舅母這回來,是有一事相求。”

沈宜秋道:“舅母有什麽事吩咐便是。”

岳氏有些欲言又止,雙頰微紅:“娘娘能否與殿下通融一二,将賞賜的園宅收回去?”

她赧然低頭:“非是你舅父和我不識好歹,實在是……那新宅子太大了,我們家一共沒幾口人,又實在過不慣呼奴喚婢的日子,那和雇的兩三個婢仆便很夠用。

“何況我們在嘉會坊住了多年,鄰裏都是相熟的。園宅雖小,一磚一瓦都是你外祖、舅父和阿娘的心血,就這麽離開,也實在舍不得……”

她苦笑了一下,接着道:“何況你舅父雖升了官,俸祿也是有數的,要養這麽三十多個僮仆并六匹馬,實在有些捉襟見肘……”

沈宜秋明白舅父為人,旁人坐了這個位置,聚斂財帛便如探囊取物,但舅父為官清廉,俸祿以外不會多取一文,靠這點俸祿養一大家子,的确是困難。

太子賞賜的園宅、奴仆、良馬,又不好賣掉或租賃出去,便是空置着也是一大筆開銷,何況空置着還有不敬太子之嫌。

沈宜秋有些啼笑皆非,尉遲越生在天家,哪裏想得到這些事。

她倒是願意送舅父一家財帛田地,令他們衣食無憂,但以舅父舅母的性子,便是收下也會寝食難安。

何況設身處地,換作她也割舍不下嘉會坊的老宅。

她點點頭道:“舅母放心,小丸去同殿下說。”

邵氏心中一塊石頭落地,陪沈宜秋閑聊了幾句,便即起身告辭,離別時反複叮咛,讓她好生将養。

當天夜裏,尉遲越回到承恩殿,沈宜秋便斟酌着将舅母的請求說了,末了道:“還請殿下見諒,舅父舅母并無不敬之意。”

尉遲越聽罷只覺難以置信,他活了兩世界還從未見過邵家這樣的,放着大宅子不要,寧願蝸居在逼仄的房舍裏,休沐日還要親自入庖廚給娘子打下手。

便是終南山的隐士,還想着多蓋幾間茅屋呢!

沈宜秋觀他神色便知他不信,心知沒法叫他明白,有人不愛高屋華宅,只願一家人相守着過日子。

她只得道:“舅父舅母眷戀舊宅,又舍不得鄰裏,還請殿下諒解,倒是有一事懇求殿下。”

依照尉遲越的為人,賞出去的東西斷不肯輕易收回,最好的法子便是另外提一個請求,與之相抵。

尉遲越果然道:“你說,只要是我力所能及的。”

沈宜秋道:“上回在邵家,表兄見識殿下精湛射藝,便念念不忘,奈何苦練無果,又無名師指教,不知殿下可否幫他引薦,拜一位師傅?”

尉遲越聽她提起表兄,心中微酸,不過這要求于他而言也實在太容易了些。

他略假思索:“此事不過舉手之勞。邵小郎還未入仕途吧?既然舅父不要園宅,不如與他一個出身。”

沈宜秋欠身道:“能得殿下引薦名師便已感激不盡,不敢有此奢望,表兄明年便要考武舉,若是武藝出衆,定不會埋沒。”

尉遲越瞟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道:“提起邵小郎,孤倒是想起一件事來,重陽那日,阿耶同我提了一句,六妹眼看着快及笄,正物色驸馬人選,孤想着邵小郎儀表堂堂,為人沉穩,倒是良配,不知舅父舅母意下如何。”

沈宜秋腦仁一疼,上輩子這厮也沒有保媒拉纖的癖好啊,怎麽又多出怪毛病來。

她生怕他一高興亂點鴛鴦譜,忙道:“妾代舅父舅母與表兄多謝殿下美意,不過……”

尉遲越嘴角笑意漸隐。

沈宜秋接着道:“表兄早已心有所屬,只待考取功名便要上門提親的。”

“原來如此,”尉遲越一本正經地颔首,嘴角一邊止不住上揚,語調也輕快起來,“那我更要成人之美了,何必等來年武舉,我這裏司禦率府正有個錄事參軍的缺,表兄文武雙全,正好可以勝任。”

沈宜秋張口結舌,怎麽方才還是“邵小郎”,一瞬間就變成了“表兄”。錄事參軍是從八品官,何況入了司禦率府,便是尉遲越的親衛近臣。

她不好替舅父舅母和表兄定奪,只得道:“多謝殿下,妾明日召舅母入宮,問問他們的意思。”

太子頓了頓又道:“何必去問,武舉便是奪魁,還未必有這樣的釋褐官。你也不必太謹小慎微了,東宮用個人罷了,孤還做得了主。”

他興致盎然道:“就這麽定了。如此一來表兄也不必拜什麽師傅,想學那手箭法,孤親自教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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