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一張照片的恐慌

會議室的氣氛很嚴肅，個個正襟危坐不敢出聲，正位上坐着一個西裝男人，氣質內斂沉靜，低頭認真地翻着報表，偶爾傳出紙張翻頁的聲音。

連我們的總經理都是一副很恭敬的樣子，身體微微前傾，那姿态，像是在随時恭候西裝男人的差遣。

楊瓊帶着我輕步走到總經理身後，我被這氣氛搞得特別緊張。

總經理擡頭看我一眼，然後小聲地提醒：“林先生，做報表的人來了。”

西裝男人把報表往前一推，擡起頭來。

我頓時愣住了，竟然是林景勳！

原來他就是來突然來公司視察的領導啊。

“報表做得很詳細。”林景勳朝我微微一笑。

總經理一愣，大概是沒想到林景勳對我這麽和顏悅色，見我還傻站着，臉色不太好看地在旁邊提醒我說：“林秘書在誇你工作做得好呢，還不快說謝謝。”

這場景，怎麽那麽熟悉呢？

宮廷劇裏，皇帝對某個宮女不鹹不淡地誇一句，宮女愚鈍，聽不出來好賴，不知道如何接話，大太監就會在旁邊提醒一句，皇帝很滿意呢，還不快謝恩，宮女撲通趴到地上開始磕頭，口中高喊奴婢謝主隆恩。

我也趕緊謝恩：“謝謝林秘書。”

心裏開始嘀咕，不是說報表缺少了這個季度領導很生氣嘛，我都做好了挨罵的準備了，怎麽畫風突然變了？

“不用這麽拘束，先在那邊椅子上坐着聽一下。”林景勳的語氣很溫和很放松，別人一聽那語氣，就可以輕易猜出我和他本來就認識。

我也不知道他想幹嘛，乖乖地聽話去旁邊椅子上坐了，而楊瓊連個位置都沒有，只能站在角落那邊旁聽，随時随地聽候差遣，見我竟然有座位，恨恨地瞪我一眼，那眼神，恨不得吃掉我。

“雖然缺少這個季度的，但是根據上半年的業績來推測，應該也差不了。”林景勳對總經理說。

總經理如釋重負：“多謝領導認可，今年政府給的政策實在是幫了大忙了。”

“應該的，政府對科技發展歷來非常看重，能把科技和互聯網結合起來創造出如此驚人的業績，這是貴公司全體員工努力的結果。”林景勳誠懇地對公司的成績做出了肯定，聽得總經理心花怒放。

我們公司是一家生物科技公司，在本市算得上是龍頭企業了，一向比較受政府重視。

林景勳把幾種報表看完，提出了一些問題，幾個領導圍着他一一解疑釋惑，就這樣一個多小時過去了，他沒讓我走，我只能乖乖坐着等。

“唐清。”林景勳突然叫我。

“啊？”我條件反射似的答應。

“中午一起吃午飯。”林景勳邀請我。

辦公室幾個領導看我的目光全變了，那些耐人尋味的內容看得我頭皮一片發麻。

“啊，不……不用吧，領導有正事要忙，我就不打擾了。”我真的沒想到在工作場合，林景勳對我如此厚待，他不怕別人嚼舌根，可是我怕啊。

“一起吧。”林景勳堅持。

我還想推辭，總經理說：“既然林秘書叫你，你就一起去吧，別掃了林秘書的興。”

這話……怎麽聽着那麽別扭呢？

我只能順從地說好。

一行人中只有我一個女人，本來我一個無名小卒走在最後面就好了，可是公司領導見林景勳對我青眼有加，哪會放過拍馬屁的機會，把位置自動讓出來，讓我走在林景勳的身邊陪着林景勳說話，那一臉谄媚的樣子，看得我都醉了。

林景勳對這種行為司空見慣，什麽都沒說，就應承了公司領導的一番好意，問我工作如何，薪水多少，還習慣嗎，然後鼓勵我好好幹，說我們公司很有發展前途。

本來領導安排了五星酒店吃飯，林景勳說不用那麽鋪張浪費，問我們平時吃什麽，我們說一般都在公司樓下吃快餐，他說那就吃快餐，結果一行人衆星捧月般地陪着他在快餐店吃了午飯，而我就坐在他對面。

“有人拍照。”我低頭遮臉，他那排場，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個人物，尤其還有我一個女人陪在他身邊談笑風生，更吸人眼球，我很不習慣這種高調。

“沒關系，會有人處理的。”林景勳示意我別緊張。

也是，他們這種政府官員的言行，肯定都是經過嚴格篩選後才允許公開發布的，這樣一想，我就放下心來。

“你今天找我……是為什麽呀？”我很不明白，他的視察工作和我八竿子打不着關系，結果他不僅把我叫去旁聽他們開會，還叫我一起吃飯，都很不合常理。

“想不想加升職加薪？”林景勳低聲笑問。

“當然想啦，做夢都想，現在的工資都不夠用。”我忍不住哭窮。

“那你就等着好消息吧。”說着，林景勳夾了一場肉放我碗裏，笑得極其溫柔。

旁邊領導的全都目睹着這一切，因為距離略遠，他們并沒聽清林景勳的後兩句話，我細一想，也對，林景勳對我那麽照顧，一看就是關系不一般的樣子，這幫公司領導拍馬屁正愁找不到機會呢，肯定會因此給我升職加薪的吧。

雖然很開心，但是我還是覺得這樣不妥：“這樣不好吧？別人會說閑話的。”

楊瓊會第一個站出來說我靠着男人上位，甚至編排得更難聽。

“你以為你不接受，別人就會說你好話了嗎？”林景勳看着我，神情認真，“長得漂亮的女孩子總會為自己的美貌付出些代價的，唐清，你應該早點認清現實。”

我不否認他的話，從小到大我極招男孩子喜歡，卻受到很多女孩子的排擠，甚至有女老師莫名其妙地針對我，那時候年紀太小，還不明白女人之間的嫉妒是因為異性資源的争奪。

林景勳又說：“女孩子在二十多歲時要努力，在不違背原則的情況下，利用一下性別優勢無傷大雅，你不必太有心理壓力。”

林景勳的話，我無法反駁，點點頭說：“我盡量。”

一頓飯吃得有點心不在焉，我本想讓江楚楚誤會我跟林景勳的關系來避嫌，但是現在面對林景勳，我本能地有點想逃避，雖然他對我一直很溫柔，那種微妙的心理我自己都說不清。

林景勳結束工作下午就離開了，但是我一下子置于流言蜚語的浪尖上，雖有公司領導的壓制，但是很多不堪的傳言在私底下流傳着，說我趁着工作機會用美色勾搭政府官員，甚至有陰謀論說我故意在報表某處留錯給自己創造面見領導的機會，當然也有人說我其實就是林景勳包養的情婦，我和他早已上過床了。

半天時間傳遍了整個公司，公司領導安慰我說別放在心上，那幫人就是吃不到葡萄所以才這麽酸的，言下之意，也是認為我和林景勳關系不一般，我解釋，他意味深長地笑說他知道，他都知道。

他知道毛線啊，我真是有口難辯。

下午三點左右，突然收到一條彩信，竟然來自白牧野！

關于他的任何突然的消息，我的第一反應都是恐慌，當然也有小小的欣喜，但是與恐慌相比，那點小欣喜不值一提。

打開一看，是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林景勳正在給我夾肉，神情帶笑，眼神溫柔，笑得一臉寵溺，至少照片上看起來是這樣的，而我坐在他對面，微微低頭，嘴角帶着一抹淺笑，看起來一副含羞帶怯的模樣。

不得不說，這張照片抓拍得非常好，無論角度還是光線都堪稱專業水準，不知情的人肯定以為這是一對戀愛男女。

白牧野發來的只是一張照片，沒有一句多餘的話。

光是這樣，就已經足夠我恐懼了。

看到這張照片的那一剎那，我腦子裏浮現出那天晚上白牧野的手在我脖間收緊他的嗜血神情，那種意識逐漸流失的感受我這輩子都不想再體驗第二次。

我想像着他看到這張照片的憤怒，不由自主地打個顫栗。

至于照片，怎樣傳到他那裏的，就不必深究了，手眼通天的人獲得一張照片不算什麽難事。

一下午我都渾渾噩噩的，真的是被白牧野給吓到了，他要是劈頭蓋臉罵我一頓倒還好，就這樣一句話沒有才讓我心裏七上八下的。

當天晚上回到家，我的神經一直高度緊張着，生怕白牧野突然來敲門。

我媽在家裏做好了熱騰騰的飯菜等我，吃飯時又是夾菜，又是噓寒問暖，甚至比昨天還殷勤，我心安理得的接受，反正無論她想從我這裏謀求什麽都是癡心妄想，畢竟我一無所有。

果然殷勤之後，她就打開了話匣子，開始沒話找話：“你這房子一個人住挺好，白天陽光也充足。”

“嗯。”我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心裏想，再好也是租的。

“你弟那個房子可漂亮了，有四個房間呢，以後我們一家都可以住進去，有時間你去看看。”果不其然她提到了新買的房子，語氣充滿驕傲。

我可沒興趣。

“你不打算賣掉還債嗎？”我問。

“賣掉了你弟弟這輩子怎麽辦？總不能一輩子打光棍吧，現在女的要求高，男的沒房子是不行的。”

“随便你。”我說完這句話就低頭吃飯，不吱聲了。

她眼珠子轉了轉，拉着椅子靠近我，獻寶似的說：“清清啊，媽有個主意，你要是聽了，一輩子都是錦衣玉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