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4
餘溫坐在天橋上大哭,哭的什麽,餘溫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哭就對了,什麽都沒有了,還不能哭了嘛。
楊帆把自己的手伸到餘溫的手心裏,反攥住餘溫的手,餘溫的手心涼涼的,還有幾滴掉下來的淚,餘溫不哭了,他站起來,抽出自己的手,回到垃圾箱裏找錢盒子。
什麽都沒有找到,餘溫走到街頭的酒吧,找賣酒的夏尋借了一塊錢,趁着公交車還沒有下班,投上了硬幣,連一聲再見都沒有和站在身後的楊帆說,就從城市的一頭坐到另一頭,這是餘溫第一次花錢坐公交,也可能是最後一次。
楊帆看着餘溫上車,公交一點點的往西駛去,心裏和媽媽離別的那日一樣,空落落的,這是自己唯一的好朋友,日後再也見不到了,不過也沒關系,楊帆習慣了。
餘溫坐車到郊區的精神病院,自己的爸爸就在裏面,大門是進不去的,牆也翻不進去,餘溫記得在門口直跺腳,可保安也死活不放自己進去。
餘溫靠在牆邊睡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走到包子鋪,趁着人放下包子去打粥的空當拿走了兩個包子,又走到精神院門口,院牆裏有人在活動,餘溫拽着欄杆恨不得把腦袋塞進去看,可就是沒有找到自己的爸爸,他們穿着一樣的衣服,理着一樣的寸頭,一樣傻呵呵的笑着,一樣的胡言亂語,舉止乖張。
餘溫慌了,渾身騰空,腳底就像踩在萬丈深淵上,微微一喘氣就會掉下去,餘溫屏住呼吸,來來回回掃視每一個人,他從未如此慌張過,就算知道爸爸丢了,他都極其淡定,因為還能找回來,但這一次,爸爸就在其中,永遠回不來了。
他的爸爸是那個渾身怪味,從未着急過,一直傻呵呵笑,頭頂着一窩草垛的傻子,餘溫不知道爸爸洗幹淨臉,理完頭發,穿上幹淨衣服會是什麽樣子,餘溫趴在牆上,大喊了一聲爸爸,所有人都回頭看自己,所有的臉都重合在一起,都在對自己傻呵呵的笑,但餘溫哭了。
餘溫閉上眼睛,把眼眶裏一滴滴的淚擠出來,從圍欄上下來,什麽都沒有了,自己為什麽不瘋,腦海裏有一條條白色的精神病服旋轉擴大,腦漿就像被人拿出來擱在水泥地上摩擦,吱吱作響,餘溫感覺自己的腦容量已經擴張到了極致,馬上就要有腦漿爆炸噴射出來,餘溫僅存的神智告訴自己,回到精神病院門口,闖進去。
餘溫還沒走幾步,一股暖意從自己的手心延伸上來,餘溫睜開眼,是楊帆,他正握着自己的手,夏尋站在身後。
“回去吧,你爸擱這兒挺好的,吃喝不愁,下雨不愁的,回去吧。”夏尋說道。
“走啊。”楊帆拉着餘溫坐公交回去。是楊帆告訴夏尋,他們來這裏找餘溫的。
楊帆溫熱的手心靠在自己的手心時,餘溫心裏有種莫名其妙的感覺,他不知道該如何形容,就像被賜予了一樣,再一次賜予自己活下去的勇氣。
餘溫在平房上曬了一整天,七月的天已經相當熱了,餘溫一動不動,任陽光照在身上,閉上眼就有個紅彤彤的大圓印在眼前,這光好像能穿透身體,把全身都照暖。
夕陽消失在地平線下,餘溫的身體漸漸涼下來,一股暖意再次從手掌襲來,楊帆正在費力的拉自己起來,“起來啊,吃飯去。”
楊帆的爸爸晚上開車拉貨,餘溫和楊帆住在一起,餘溫蹲在白天曬好的溫水裏,用力的搓自己身上的灰,這是自己九年來第一次睡正兒八經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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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嶄新的床,前些日子楊叔吹着口哨,滿心歡喜的頂着一頭大太陽擱院子裏鋸出來的床,餘溫躺在楊帆的小床上,枕着胳膊,睡不着覺。日後該怎麽辦?雖說有一個平日和一個傻子住在一起與自己一個人單住沒有任何差別,但是少了一個人,總是心裏空落落的。
這是楊帆的家,自己總不能沒皮沒臉的住在這裏,明天天一亮,自己就要離開,去找個遮風擋雨的橋洞,或者去底下軌道看看,那裏又不少賣唱的人,說不定還能跟着學門手藝,總不能撿一輩子的垃圾吧。再說,夏尋過完這個暑假就要上學去了,煙爺的酒館肯定缺幹活的,可以去酒吧幫忙。
餘溫盯着窗戶,窗外一輪明月,凄慘的光照進屋裏,陰森森的,這是七月的三伏天,餘溫留着汗,依舊覺得寒冷,他的腦力裏設想出自己一千個出路,日後幹什麽,以後吃什麽,怎麽活下去,到哪裏掙錢,去哪裏撿垃圾,要不要裝作殘疾人乞讨,要不要和街頭的瘸子搶飯碗,餘溫大腦在不停的旋轉,餘溫覺得昨夜的月亮和今夜的月亮并無任何區別,可是爸爸被帶走的那一刻,天就塌了。
餘溫靜靜的躺着,窗外涼入骨的月色照在身上,餘溫覺得自己的手心暖了起來,楊帆熟睡的時候翻身把手搭在了餘溫的手上。
餘溫看着揚帆,眼前的這個小孩就是自己的避難牌,和楊帆闖下的每一次禍,只要楊帆低頭認錯,從這雙水汪汪的眼睛裏流出一滴淚,別人就會兩手一擺說,算了吧。
楊帆的手很暖,餘溫把自己冰涼的手抽出來,閉上眼睛睡覺,他知道,楊帆會讓自己留下來。
餘溫一早就起來,往郊區的垃圾場跑,他要找回自己的存的一盒子一盒子的鋼镚,有錢才能上學,偌大的垃圾場,餘溫來回不停的翻動,扔起來的垃圾袋夾雜着怪味的水掉下來,餘溫的身上有了各種味道道,各種顏色,楊帆跟在餘溫後面,幫他翻找,自己第一次聞這種味道,刺鼻的味道湧進肺裏胃裏,攪得腸胃天翻地覆,楊帆跟在後面跪在垃圾場上吐了。
垃圾場埋葬了餘溫上學的夢想,餘溫一分錢沒有找回來,還弄髒了自己僅剩下的一身衣服,楊帆站在身後,看着餘溫不甘心的翻找着,楊帆手裏滿是泥垢,他輕輕的戳了戳餘溫,說:“回去吧。”
餘溫回去後挨了一頓揍,楊叔揪着餘溫的衣領,拳加腳踢的大罵道:“我兒子跟你一樣嗎,他是上學的人,你他媽領着去垃圾場翻垃圾,滾。”
餘溫唯一的一件衣服被撕破了,他想去河裏洗掉自己身上的怪味,這股味道讓他想起了關在精神病院的爸爸,泡在河水裏的時候,餘溫身上的傷口隐隐作痛,餘溫想起楊帆,他現在擱家裏會不會挨揍,但又轉念一想,楊叔這麽愛他,肯定不會揍他。餘溫從河裏摸起一塊石頭,奮力的投向遠方,大叫起來。
石子在河上打了四個水漂才落下,之前餘溫從來沒有打出過四個水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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