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磕個頭
戚藍當是正在喝湯, 聞言嗆了一下, 發出驚天動地的咳嗽聲。她連忙把臉轉到一邊, 避免毀掉一整桌菜的慘劇發生。
阮漁吓了一跳, 連忙站起身,伸長了手臂輕輕拍撫她的後背。
好半晌戚藍才緩過來,抿了一口水,将咳嗽的沖動壓下去, 這才擡頭去看阮漁, 問她, “你說的是去哪裏?”
因為剛才劇烈的咳嗽, 她整張臉都紅紅的,鼻頭尤其紅潤,眼睛因為被生理性的淚水浸潤, 顯得特別無辜,眼底藏着幾分沒有掩飾好的期待。
阮漁微微一怔, “反應這麽大, 你有別的安排嗎?”
“沒有沒有。”戚藍連忙否認,“我這兩天都有時間, 你安排就好。”
阮漁更覺得有事了。但戚藍不說, 她想了想, 沒有追問,只是道,“我爸媽的忌日快到了,我想回去掃墓。你有空的話, 就跟我一起去吧。”
“啊……”戚藍有些意外,心裏甚至冒出了幾分不合時宜的歡喜。去給阮漁的父母掃墓,四舍五入也算是見家長了吧?不過她很快意識到這種歡喜很不合适,連忙端正了臉上的表情,“有空的,是什麽時候?”
“下周二。”
戚藍又是一怔,心底那一點淺淺的歡喜都淡了。
阮漁之前猜對了,她這兩天确實私底下在做準備,因為再過兩天就是兩人的一周年紀念日。
雖然在當時,可能阮漁完全沒有想過兩人會有進一步的發展,答應得很随意,但這個日子,對戚藍而言依舊是值得紀念的。正好兩人都不忙,她便策劃着要出去玩一趟。
定下出發的日子,正好也是下周二。因為那一天,是她第一次正式出現在阮漁面前。
卻沒想到,這一天對于阮漁,還有這樣特別的意義。
難怪那段時間阮漁的狀态一直不對,看來不單是因為創作陷入瓶頸和葉思允出軌,或許也有這方面的影響。
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會在那時候需要“慰藉”,自己也才有機會趁虛而入。但如果可以,戚藍希望她永遠不必經歷這樣的傷痛,就算那樣她的生活裏可能根本沒有自己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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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掃墓的這天,天氣并不好,厚厚的雲層堆在天上,将整個天空壓得陰沉沉的,連風也比平時更大。
考慮到這也算是“初次見面”,戚藍特意換了一套新的黑西裝,務必要讓自己顯得沉熟穩重,好讓阮漁的父母放心。結果這身衣服太輕薄修身,完全犧牲了保暖功能。
出門的時候還好,直接從電梯到地下停車場,在車上有空調也沒什麽問題,但下了車,沒幾分鐘就被風吹透,整個人無法控制地瑟瑟發抖。
阮漁心裏有事,也沒有注意到她的打扮。這時見她整個人瑟縮着,才反應過來。
車上沒有多餘的衣服,這裏是公墓附近,也沒有服裝店。她皺眉看着戚藍,“你別上去了,在車裏等我吧,山上風更大。”
“不行。”戚藍哆嗦着搖頭,态度堅定地拒絕,“我跟你一起去。”
阮漁想了想,轉身上了駕駛室,“上車吧,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東西沒買。順路也給你加一件衣服,免得真凍病了。”
戚藍懷疑她在騙自己,但阮漁都開口了,而且是真的冷,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上了車。
阮漁将車子開回市區,先去蛋糕店定了個蛋糕,然後才領着戚藍去買衣服。因為又要保暖又要美觀,挑了挺長時間。換上新衣服,戚藍整個人都活了過來。她看了看阮漁身上,想了想,又挑了兩條領巾。
因為定了加急,回去時蛋糕已經做好了。
戚藍拎着蛋糕,确定這就是阮漁說的忘了買的東西,不由有些意外。帶蛋糕去掃墓,應該也不多見。
她腦子裏琢磨着這個念頭,心不在焉地去停車場取車,中間沒看到突然開出來的車,差點發生事故。好在剛啓動的車速很慢,只是蹭了一下褲子。倒是戚藍經這一吓,突然一個激靈,腦子裏的某根線終于連了起來。
阮漁不喜歡蛋糕和甜點,但有時候她會點一份,放在一邊看着,不吃。
這個習慣,戚藍是很清楚的。但現在她倒回去看,才終于發現了規律。阮漁也不是經常做這種浪費食物的事,只有每年九到十月這段時間會這樣。
她并不是每年都會回鄉掃墓,也許那就是一種私人的祭祀方式吧?
也許,這蛋糕裏也藏着一個不忍出口的故事。
車子再次在公墓前停下。
城市裏的公墓,大都會選在城郊的山上興建,一個個墳冢次第相連、連綿而上,公墓四周和墳冢之間種滿了松柏。這座公墓興建于十幾年前,當年種下的小樹早已長成,柏影森森,再加上今日天陰風大,有種遠離人間的荒涼之感。
下車前,戚藍拿出剛才挑選的領巾為阮漁系上。今天這樣的日子,這或許是她唯一能為阮漁做的了。
除了蛋糕,他們還準備了鮮花和紙燭,所以去管理處登記,領了打火機和一只用于焚燒的鐵盆。拎着這些東西,順着一層層的階梯向上攀爬,在縱橫交錯的墳冢之間穿行了一陣,才找到了阮漁父母的墳茔。
兩座墳并排挨在一起,就像他們到了地下也還在一起一樣。
山上的風果然更大了,阮漁将祭品一一擺好,插好香燭,然後找了個背風的方向,安靜地焚燒帶來的紙錢。戚藍在一旁安靜地幫忙,心裏覺得這一刻的阮漁,身上好像籠罩着一層外人難以觸及的東西。
厚厚的一提紙錢,兩人燒了好一會兒才弄完。
看着盆裏最後一點火星變為灰燼,阮漁突然道,“我爸爸去世之後,我媽做主,買了相鄰的兩個位置。其實本來想買三個,但錢不夠。”
戚藍不由皺眉。雖然很多人并不諱言身後事,但是像這種把一家三口的墓地都準備好的做法,還是讓人有些毛骨悚然,尤其其中還包括一個才十來歲的孩子。
“所以我常常想,死亡對她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阮漁又說,“自從我爸走了,她整個人就像是被抽去了精神,完全失去了生活的熱情,只是為了我茍延殘喘而已。有時候我很感激她,多陪了我那麽幾年,但有時候又會忍不住恨她。我就像是一個過分沉重的負擔,她只是不得不挑起來。挑不動了,正好如願以償。”
“軟軟……”戚藍按住她的肩膀,有些擔憂地看着她。
阮漁慢慢地吐出一口氣,勉強朝戚藍笑了笑,“抱歉,吓着你了?所以我不喜歡這裏,每次回來感覺都很糟糕。”
戚藍搖了搖頭,想說點什麽來安慰她,但語言在此刻顯得如此蒼白,她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阮漁換了個位置,拆開蛋糕盒,拿走其他供品,将那個做工相當漂亮的三層蛋糕放在母親的墓碑前,然後才說,“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戚藍陡然一驚,整個人完全清醒了過來。
雖然只是短短一句話,寥寥幾個字,可是其中所隐藏着的信息,卻仿佛一塊巨石,砸在了戚藍的心上。
她只知道阮漁的父親是消防員,在參與一次搶救時為國捐軀,成為烈士,卻不知道原來那天還是他妻子的生日,也許妻子和孩子還在家裏守着生日蛋糕,等他回去歡聚。
如果這只是個巧合,那麽阮漁母親的忌日和父親的忌日也是同一天,就顯得不同尋常了。
“伯母……”戚藍按着阮漁的肩膀,艱難地開口,不知道要不要揭開那個可怕的真相。
“她是自殺的。”阮漁垂着頭,輕聲道。
戚藍只覺得心一沉,鼻尖被一股強烈的酸意襲擊,眼前瞬間就朦胧了起來。她跪在冰冷的石面上,伸手緊緊抱住阮漁。
“其實那時她的身體已經很差了,醫生說……最多就是三五個月的事。我不知道她是否清楚,應該是知道的吧?畢竟是自己的身體。那天她突然精神很好,跟我說想吃蛋糕……我真傻,明明她已經好幾年不過生日,但我居然信了,出去買她說的那家蛋糕,結果……”阮漁說得很慢,幾次停下來調整情緒,最後還是沒有說完。
戚藍心裏一揪,察覺到肩上微微濡濕,是阮漁的淚水,自己的眼淚也就跟着掉了下來。
兩人就這麽抱着哭了一場,分開始彼此都有些說不出的尴尬,但這尴尬中又透着一點親近。好一會兒,阮漁整理好自己,也不看她,低聲道,“你傻不傻,跟着我哭什麽?”
“我替你哭掉一半的眼淚,這樣你就不會太難過了。”戚藍說,頓了頓,又道,“安慰的話,你自己都知道,我也說不出新意。但是軟軟,我會一直陪着你的,你以後不會再是一個人了。”
“嗯。”阮漁揉了揉臉,将種種情緒壓下去,“其實已經過去好幾年,該想的我都已經想明白了。但每次回來,想起那些事,還是會這樣,所以我也沒來過幾次。”
她說到這裏自嘲一笑,“所以我也不算什麽孝順的女兒。”
“別這麽說。”戚藍不贊同地道。
“反正就是這樣了。”阮漁說,“我不會為難自己的,也許哪天徹底想開了,就會懂了吧?”
她轉頭看了看墓碑,又看了看戚藍,“既然來了,你要是願意的話,就……也給我爸媽磕個頭?順便……改個口。”
戚藍當然沒有不願意,幹脆地跪下來。第一個頭磕下去的時候,估計是太激動了,沒掌握好力道,發出了“咚”的一聲,把阮漁吓了一跳,心裏那些複雜陰翳的情緒,瞬間就都被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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