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番外·吊橋效應(一)
闫霜和傅英第二次見面, 是在一處地震搶險救災的現場。
這種工作本來輪不到她的隊伍, 但這裏人手緊張, 既然正好碰上, 便留下來幫忙。
而闫霜則是帶着新聞團隊過來的。這種時候到處兵荒馬亂,兩人也顧不上說話,人群裏遙遙地看了一眼,就各自忙碌手頭的事去了。中間傅英還接受了一次采訪, 但闫霜是總負責人, 并不負責一線的采訪工作, 也與她沒有任何關系。
傅英的工作十分簡單, 無非是哪裏探測到生命痕跡,就到哪裏去作業。
相較而言,闫霜的工作就要複雜得多了。不但要盯着一線的救災情況, 要采訪救災士兵們的感人事跡,還要負責安撫失去家園和親友的災民們, 讓她們打起精神來繼續之後的生活。
這最後一點最重要, 因為災區的穩定和諧,完全取決于災民們的狀态。
随着團隊過來的, 還有一些文藝工作者, 他們會每天進行一些表演, 既是鼓舞士氣,又是振奮人心。
除此之外,災區發生的各種大大小小的事務,也在報道的範圍內。
有可歌可泣、犧牲自己保護別人的人, 也有大愛無疆、把生還機會留給孩子的父母,這些內容傳遞到外界,能夠激起大家的同理心,讓更多的人伸出援助之手。
在認識闫霜之前,傅英對于媒體工作沒什麽了解,至于娛樂圈,那更是幾乎永遠不會接觸到的東西。對于從事這些行業的人,不說歧視,偏見确實是有的。畢竟他們光鮮亮麗,輕輕松松拿着普通人不敢想象的高收入,而真正負重前行的人,所得的卻少得可憐。
在部隊上,這種想法還不明顯。畢竟一切都是國家供給,而且這份職業純潔高尚,所能夠得到的自豪感和成就感,是其他任何行業都很難比拟的。
但是傅英有幾位因傷退役的戰友,回鄉之後的生活非常不順利,被生活的擔子壓着,總難免有些憤世嫉俗的想法。
認識闫霜之後,或許是因為心又不自覺地往另一個方向偏了,也可能是因為她更加關注那個圈子,了解得更多,反而覺得她們也很不容易了。
現在親自參與其中,她又覺得,社會分工确實是很有道理的。
雖然她們這些穿迷彩服的人,很容易得到百姓們的信任,但是面對哭成淚人、甚至尋死覓活的百姓,他們就束手無策了。而這些,卻是闫霜她們最拿手的。
采訪隊來了之後,整個災區的氣氛都好了很多,住在帳篷裏的災民們不再失魂落魄,開始走出帳篷,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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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第三天晚上,黃金72小時過去,搶救工作也已經進行得差不多了,她們才稍微得到一點喘息的時間。
不知道是不是累過頭了,傅英一時反而睡不着。不想打擾身邊的戰友,索性悄悄摸出了帳篷,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待着,結果走了一會兒,腳步不由頓住,闫霜正抱膝坐在前面的廢墟堆上,不知在想什麽。
“你怎麽沒睡?”傅英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走過去。
闫霜回過頭來,見是她,就笑了一下,從膝彎裏拎出一個熱水袋,“腿有點疼,熱敷一下。在帳篷裏會吵到別人。”
傅英三兩下爬上廢墟,“腿怎麽了?”
“老毛病了,”闫霜的語氣渾不在意,“這兩天太累了,沒顧得上管它,就造反了。”說着又把熱水袋塞了回去。
傅英在她身邊坐下,忍不住側頭打量她。闫霜來的那天穿着一套十分幹練的通勤裝,現在也換成了看不出身材的迷彩服。這兩天到處跑,衣服上免不了沾上一些泥灰。這麽毫不在意地往石頭堆上一坐,跟從前光彩照人的形象截然不同。
“怎麽這麽看我?”察覺到她的視線,闫霜轉過頭問。
傅英說,“感覺你……和我想的不太一樣。”
“你想象中的我,是什麽樣子?”闫霜聞言,饒有興致地問。
傅英想了想,才說,“我以前覺得,你像是幾千丈懸崖峭壁上開出的花,幹淨、漂亮,但誰都夠不着。”
“高嶺之花嗎?”闫霜被她的形容逗笑了,“你這到底是誇我還是罵我?”
傅英低下頭沒說話,闫霜立刻懂了,“還真是罵我呢。”
“不至于。”傅英立刻道。但确實也不是誇贊。也正是因為闫霜給人的這種距離感,所以兩人曾經那點微不足道的交集,以及闫霜若有似無的撩撥,她全都當看不見,因為并不覺得會有什麽結果。
她們是兩個世界的人,遠遠看一眼已是奢侈,自然不必太在意。
闫霜也沒有追究這個問題,“那現在呢?”
“我沒想到你能在這種環境裏,适應得那麽好。”傅英說。
“我覺得你把我們這個圈子妖魔化了。”闫霜想了想,說,“不過我得承認,你說的那種人也有,但我不是。”
傅英“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闫霜又說,“難怪你幾乎不回我的消息,總是愛答不理的。”她頓了頓,不知想到什麽,又自己笑了,“但我以為你會不一樣。懸崖上的花,別人夠不着,可你不應該呀,傅少校。”
她看着傅英,意有所指。
攀爬懸崖峭壁,對普通人來說自然很難。可對傅英而言,那不過是她日常訓練裏最普通的一個環節。即使不借助工具,她也能輕易爬上幾十米高的絕壁。
傅英被她盯着,心裏莫名生出了幾分壓力,她下意識地一掏兜,摸出了一包煙,又連忙塞了回去。
但闫霜已經看見了,“要抽煙嗎?”她說,“不用避諱我,我不在意這個。”
雖然她自己不抽,但工作場合已經習慣了。
不過,闫霜打量着傅英,若有所思道,“還真看不出來,很難想象你這種一身正氣的人也會抽煙。”她應該永遠是端正的,嚴肅的,随時都能推出去做軍方形象代言人那種。
“你好像也把我們的隊伍神化了。”傅英沒有抽,捏着那包煙說,“我們也只是普通人,這個職業帶來的壓力很大,總要自己想辦法排解,抽煙是成本最低的方法。”
“你也會有壓力嗎?我以為這個職業,你如魚得水。”闫霜挑眉。
“那你呢?”傅英反問,“你也很适應自己的職業吧,難道就不會有壓力了?”
“也對。”闫霜說着,湊近了傅英,“我知道一個釋放壓力的好辦法,可惜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一起嘗試。傅少校想試試嗎?”
她湊得很近,雖然是在夜裏,只有遠處臨時應急燈微弱的光芒,但傅英還是能看清她的表情,尤其是那雙眼睛。她被這雙眼中的情緒蠱惑了一瞬,但很快就清醒過來。
她下意識地往旁邊讓了一點,終于抽出了一支煙,點燃吸了一口,這才盯着面前的碎石塊說,“我以為你應該很清楚,你也是我壓力的一部分。”
闫霜滿意地笑了,“不勝榮幸。”她說。
傅英沒說話,闫霜又說,“可我并不覺得談戀愛是一件需要有壓力的事。我們都是成年人,你情我願,除此之外,你還要顧慮什麽?”
“阮漁說,談戀愛可能會無法兼顧事業,但這一點對我們也不是問題。你的職業注定私人時間很少,而我的工作也繁忙到騰不出太多時間,正好不用應付那些普通人戀愛中雞毛蒜皮的小事,能直指戀愛的本質,讓兩個人都高興,不是嗎?”
傅英并沒有因為她的話而放松,恰恰相反,她的眉頭皺得更緊。
直到手裏的這支煙抽完了,她将煙頭按掉,才開口,“其實我不太明白,你看上我什麽?”
“這種事沒有确切的原因吧,無非是感覺對了。”阮漁說,“不過如果你一定要一個理由的話,也許是吊橋效應?”
卡皮諾拉吊橋全場450英尺,以兩條粗麻繩和香木板懸挂于河谷上空230英尺的高空上。懸空的吊橋讓每一個走上去的心驚膽戰。而實驗研究表明,當一對男女在這樣一座驚險刺激的吊橋上相遇,他們相愛的可能性遠超過走過一座普通的橋。
這就是吊橋效應,當人處在危險的情境之中,身體會不自覺地分泌出各種激素,産生心跳加速、呼吸急促、面紅耳赤之類的症狀。而這種症狀,與愛情發生時的症狀如此相似,以至于人們會對它産生美麗的誤解,以為自己陷入了愛情。
的确,她們至今為止只見過兩次,兩次都是在危險的地方。
第一次時闫霜甚至是被拯救的當事人,在那樣的情況下,愛情的發生好像也變得理所當然。
但不知道為什麽,确定了這個原因,傅英心裏在安定的同時,反而生出了幾分失落。
“你應該知道,那只是‘錯誤歸因’。”過了一會兒,她才說。
“是的,但那又如何?”闫霜說,“愛情發生的時候,沒有人知道它會怎麽到來。總要有一個契機導致它的出現,不是嗎?按照這個理論,那麽世界上所有的愛情,本質上都是錯誤。”
她慢慢靠近傅英,手按在她胸口的位置,感受着皮膚下蓬勃的心跳,才擡眼與她對視,滿意地笑道,“我喜歡這個錯誤。你也一樣,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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