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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的時候四周一片昏暗,她望着頭頂陌生的碧色紗帳,有些恍惚,一時竟不知身在何處。
外面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将她的思緒拉了回來。她們似乎在議論她?
先是夏婆子帶着好奇與打探的聲音:“聽說裏面這位得了神仙指點,天生福運,才救出了三郎君?”
春桃特有的溫柔嗓音響起。她含笑“嗯”了一聲:“可不是嗎?否則娘子豈會如此看重田小娘子?”
夏婆子道:“這小娘子看着也沒什麽特別的,怎麽就能得遇神仙?該不會是哄人的吧?”
春桃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
夏婆子來了興致:“還有別的故事嗎?”
春桃問:“長空道長媽媽可知道?”
夏婆子道:“鐘山三清觀的長空道長嗎?”
春桃道:“正是這位。”
夏婆子道:“聽說這位道行高深,法力高強,觀中的符箓是極靈驗的。夫人一向最是信他,只可惜大人對他不待見,他就不怎麽來我們府中了。”
春桃含笑:“媽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夏婆子奇道:“怎麽?”
春桃道:“田小娘子來時,長空道長正好在府上。他親自瞧過了田小娘子,說她有仙人庇佑,天生福運,尤其與三郎君相合,能護佑三郎君逢兇化吉,一生順遂。”
夏婆子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難怪娘子身邊的胡媽媽再三囑咐,不得輕慢小娘子。如此說來,這小娘子日後造化不淺。”
春桃道:“可不是嘛。”
聽壁腳聽得津津有味的田諾:“”她當時不過是哄騙元如意的,好叫他不追究她的前後變化,居然還有人為她背書?這長空道人該不是個江湖騙子吧?
待要再聽幾句,春桃和夏婆子的話題卻漸漸引到別處。她聽了一會兒,再聽不到有用的信息,揚聲喚道:“春桃姐姐。”
外面的談話聲立刻消失,不一會兒,春桃走了進來:“小娘子醒了。”挂好簾帳,手腳俐落地服侍她穿衣起身。
田諾不習慣被人服侍,可這繁複的古代衣服她實在搞不定,只能假裝淡定。剛剛穿好,外面傳來砰砰的敲門聲,随即元如意一陣風般沖了進來,嚷嚷道:“傻妮,傻妮,看我給你帶了什麽?”
元如意帶來的是一張胡床。
田諾只聽名字,以為是一張充滿少數民族風情的床,等到看到實物,才知道原來所謂的胡床乃是從胡人那邊傳來的折疊椅,只不過可坐面并不是木料,而是布條。
歷史課好像學過,不過她不是文科生,早就全部還給了歷史老師。
元如意一臉求表揚的表情:“阿兄說你腿腳上有傷,不方便跪坐,我就想到我的庫裏有這個,給你正合适。”
的确,這個禮物送的可實在是太合心意了。田諾本就不習慣跪坐,又不想特立獨行地招人眼,這胡床正合用。
她笑眯眯地謝過元如意,回頭□□桃将胡床收下,元如意已急不可待地過來拉她:“你先試試,坐得舒不舒服。”
田諾不防,被他拉得一個趔趄。差點跌下榻去。春桃“啊呀”一聲,連忙來扶她,連聲道:“三郎君,使不得。”
田諾借着春桃的力,穩住身子,不動聲色地将手往後一抽,笑道:“這個不急,你今天去府學,結果怎麽樣了?”
一提起這個,元如意立刻眉飛色舞:“你都不知道阿兄有多威風!”
“哦?”
元如意見田諾感興趣,一五一十全告訴了她:元銳送蔣浩卿和白雁歸到府學時,早就誤了時辰,偏學官是個性子古板的,一定不肯通融。換了別人也就罷了,可元銳是誰?脾氣上來,黑甲軍刀兵出鞘,好好演繹了一把什麽叫仗勢欺人。府學學官敢怒不敢言,最後在屬官的勸說下不得不破例為蔣c白兩人單設了一次考試,兩人也争氣,一次過關,順利入學。
元如意說得手舞足蹈,與有榮焉,田諾在心裏默默哀悼元如意小朋友被帶歪的三觀。不過,想起自己也是始作俑者之一,她摸摸鼻子,作聲不得。
元如意卻話鋒一轉,滿臉崇拜:“不過,阿兄那個算不得什麽,白家郎君才是真正厲害。”
田諾愣了愣,他說的是白雁歸?
元如意眼睛發光:“你知不知道,入學考君子六藝,他每一樣都是魁首!原來的魁首不服氣挑戰他,結果你猜怎麽着?沒有一個是他的對手,簡直是所向披靡。哼,我二兄還有臉說自己書讀得好呢,有本事跟人家比比去。”
白雁歸有這麽厲害?田諾微怔。君子六藝,她是知道的,分為禮c樂c禦c數c書c射六項。若說他有一兩項拔尖猶可相信,樣樣第一,是元如意幫他吹牛的吧?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狐疑,元如意不服氣地道:“我說的是真的,你不信我?不信你就去問阿兄好了。”
田諾安撫他道:“我怎麽會不信你?”
元如意看出她的敷衍,更生氣了,一把拽住田諾:“我們這就去找阿兄!”總算這次春桃有了經驗,牢牢扶住田諾,沒叫田諾再被他拽下去。
元如意這次卻沒那麽好打發了,無論田諾怎麽不肯,春桃和其他下人怎麽勸說,撒潑打滾,非要田諾和他去一趟元銳的松寒院。最後還是田諾咕咕直叫的肚子救了她。元如意和她約定了第二天一起去找元銳作證,這才暫時放過她。
元銳已經成年,住所自然也在外院。第二天,元如意叫了一副肩輿,擡上田諾,熟門熟路地出了二門,直奔元銳所居的松寒院。
松寒院院落極大,院中青石鋪地,光禿禿的寸草不生,顯得極為清冷。元如意和田諾到時,元銳剛剛練完拳,正背對着他們在兵器架前擦拭一支長矛。陽光下,少年将軍身姿矯健,薄汗浸濕了他貼身的勁裝,勾勒出寬肩勁腰,贲發肌肉,只一個背影,便充滿了力量之美。
田諾看呆了一瞬,內心啧啧:白雁歸美則美矣,和他一比就像弱雞了。若她穿的身體大個幾歲,看到這樣渾身上下散發着荷爾蒙的肌肉美男,只怕真會忍不住有撲倒對方的沖動。但想想對方霸道的行事作風,還是算了吧。
察覺到兩人過來,元銳随手将長矛擲回兵器架,招呼兩人入內。
元銳待客的堂屋也如他的院子般清冷空蕩,青磚地,素白牆,一絲裝飾也無,連家具也無任何紋飾,清漆素面,式樣古樸。
早春的天氣兀自寒冷,他的屋內卻沒有任何取暖物事,田諾打了個哆嗦,不由攏了攏手。元銳餘光瞥見,對服侍的婆子吩咐一聲。不一會兒,便有人送來一個手爐給田諾,另外還移了兩個火盆過來。
田諾暗暗驚訝于他的細心。現在想來,若不是這樣心細的一個人,怎麽會在第一時間就能發現她腿上有傷?又怎麽知道提醒元如意送她胡床?
元銳向兩人致歉:“我平時從來不用這些,倒是疏忽了。”
元如意道:“我看是傻妮的身子太弱了,才受不得寒,得多補補才行。”
元銳搖頭:“田小娘子是姑娘家,年紀又小,你以為和我們一樣皮糙肉厚啊?”
元如意“嘿嘿”而笑:“阿兄說的是。”
說話間,一人一碗熱茶奉上。元銳正要問他們來意,外面傳來侍女恭敬的傳話聲:“大郎君,大人命你去一趟思鼎軒。”
父親找他?元銳有些驚訝,這個時候,父親不是應該在和幕僚議事嗎?他問道:“大人還喚了誰?”是只叫了他一個,還是兄弟幾個都叫了?
侍女答道:“只請了大郎君一個,娘子也在。”
這就奇了,有什麽事需要父親母親一起找他的?元銳實在想不出,索性也不多想,說了聲抱歉,起身跟着侍女要往思鼎軒去。
元如意跳了起來,什麽都顧不得了,嚷道:“我也要去。”
來傳令的侍女阻攔道:“三郎君,大人有命,請大郎君獨自前去,有事相商。”
元如意不高興了:“有什麽事爹爹阿娘只和阿兄說,卻要瞞着我?不行,我一定要去。”侍女們哪敢答應,攔在他面前。
元如意跑不出去,頓時怒了,一聲呵斥:“大膽!”
“三郎君!”四周戰戰兢兢地跪了一地,卻依舊不忘擋住他的去路。
元銳摸了摸元如意的腦袋,無奈道:“如意,莫要為難下人。”
元如意見連元銳都不支持他,心知沒戲,眼珠子轉了轉,兇巴巴地道:“行了,行了,我不去就是,我帶阿諾去逛花園賞梅花總可以吧?”
正在喝茶的田諾一下子被嗆到了:關她什麽事?這春寒料峭的,她被硬拖到這裏已經夠慘了,腿還有傷,可沒興趣去賞梅啊。
侍女們也想反對,元如意不高興地道:“這也不同意,那也不同意,爾等該不會是故意和我作對吧?”
侍女們面面相觑,連道不敢,到底不敢一直違拗他,恭敬地應了下來。
于是,作為小霸王欽點的陪客,田諾再不情願,也被裹得像球一般,領到了東園賞梅。
早春的寒意未散,花期未到,兩人只看到了零零散散的幾個花骨朵,孤伶伶地立在枝頭含苞待放。
賞個鬼的梅啊!
元如意的興致卻一點兒也沒有減,笑嘻嘻地拉着她的手道:“不如我們來玩捉迷藏吧。”
這麽冷的天,捉迷藏?田諾差點用關愛智障兒童的目光看元如意,侍女們也紛紛勸說。元如意也不生氣,悠悠道:“那我還是去給爹爹請安好了。”
侍女們:“”立刻回過頭來勸田諾。
田諾欲哭無淚:她這是造了什麽孽啊!
一刻鐘後,田諾終于知道元如意打得什麽主意。
她被元如意領着,踩着假山石,又一瘸一拐地爬過一堵矮牆,悄悄地貓到了一間房屋的後窗下。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屋內傳來斷斷續續的啜泣和說話聲。
說好的隐蔽之處呢?從小就是好孩子的田諾秉着非禮勿聽的信念,正想拉着元如意悄悄退出,忽然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大人委實狠心,上一次如意失蹤,妾身的性命也跟着去了半條,多虧上天保佑,碰到了田諾小娘子。可見道長所言極是,田小娘子是如意的福星,縱然身份低微,只要能護如意平安,妾身也認了。”
田諾一驚:這分明是恽夫人的聲音。元如意是帶她躲到了哪裏?她看向元如意,那熊孩子一臉得意。電光火石間,田諾忽然醒悟:難不成這裏就是思鼎軒?
窗戶開了一道縫隙,清晰地看到裏面兩個人影,除了恽夫人,還有一個三十多歲,圓臉笑口c腰圓腹鼓,如彌勒佛般的華服男子。男子的眉眼與元如意極為相似,帶笑時看着倒有幾分慈和仁善。
他背着手踱了幾步,神情冷下,面上笑容一旦失去,氣勢便顯得格外迫人:“婦人之見!如意乃我嫡子,身份貴重,他的婚事豈能随意?”聽口氣,赫然是吳郡郡守元慈。
恽夫人不由擡高聲音,語帶懇求:“大人!”
元慈緩緩道:“如意婚事我與楚郡韓氏早有約定,夫人不需多言。”
“楚郡,楚郡!”恽夫人似被觸動了心事,聲音越來越高,“大人心中只有自己的大業,何曾為如意考慮過?韓家雖然實力強橫,可那韓家娘子,小小年紀便只喜舞刀弄槍,性情兇悍,又豈是如意良配?”
元慈臉色一沉:“夫人慎言!”
恽夫人豁出去地嚷道:“楚郡勢大,韓小娘子若真好,為何會被齊郡退婚,轉而選了如意?”
元慈大怒:“恽氏!”
田諾大吃一驚,他們竟撞到了郡守夫婦讨論元如意的婚事。顯然,元慈希望元如意和楚郡韓氏聯姻,恽夫人卻似乎信了自己是有福之人的說法,希望元如意和她定親。可,她和元如意都才剛剛七歲,元家犯得着這麽着急嗎?
她不由看向元如意,卻見小家夥滿臉怒火,作勢欲要推開窗戶跳入。她吓了一跳,一把拉住他,捂住他嘴,搖了搖頭:小祖宗,他們可是在偷聽!
元如意見她神色焦急,勉強安靜了下來,卻依舊嘟着嘴,一副氣鼓鼓的模樣。
室內,恽夫人心頭一顫:元慈只有在動怒時才會叫她恽氏。她不敢硬怼,螓首微低,掩面而泣:“妾身嫁給大人時,如意只有三歲,小小的一團,那時他就和妾身親,叫妾身一聲阿娘,妾身的心當即就化了,也把他當親生的疼愛。便是後來鐘兒出生,如珠誤解,閑言碎語不斷,妾身最疼的也始終都是他。妾身養了如意這些年,早就把他當成了自己的命,只盼着他平平安安,順遂一生,大人如此,是要妾身的命嗎?”
恽夫人本就生得美貌,此時婉轉嬌啼,星淚點點,便如梨花帶雨,動人之極。
元慈想到了她做為後母的不容易,神色緩和下來,溫言道:“如意也是我的兒子,我豈會害他?韓家小娘子不日将前來做客,夫人到時讓如意多陪陪她便是。都是孩子,很快便能熟悉起來。”
恽夫人泣道:“妾身只怕長空道長所言萬一成真,到時如意再有劫難”
元慈道:“不然我和韓家打聲招呼,便為如意納了田小娘子為妾。作為補償,我準備一個食邑給韓小娘子添妝便是。”
“不行!”恽夫人搖頭道,“道長說過,田小娘子乃有福之人,若強行将她納為妾,恐怕反生波折。”
元慈冷哼:“又是這牛鼻子的話。”
恽夫人懇求道:“大人,妾身不能拿如意的安危冒險。”
元慈沉吟片刻:“依你所說,只需将那田諾留在家中便可,何必非要如意娶她?”這話還是一個幕僚聽到流言後,向他提及的,當時他不置可否,卻也暗留了一手。此時被恽夫人哭得頭痛,倒是不得不動用了,只是有些對不住長子。
恽夫人一怔:“大人是說?”
元慈道:“我已命人召了銳兒過來,現在應該等在外面了。”
恽夫人失聲道:“銳兒與田小娘子差了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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