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夜深驚夢
? 蔡玉成集合罷人馬,過來向趙青複命。
趙青立在秦營裏正家大門外的白楊樹下,低聲吩咐蔡玉成:“你讓付春恒帶兩個人,去尋秦營西邊渡口擺渡的葉四郎,把葉四郎帶回縣衙。”他剛才裝作和裏正閑聊,打聽到從秦營到王家莊渡河的話,方圓五六裏地內只有一個渡口,擺渡人正是葉家溝的葉四郎。
蔡玉成答應了一聲,點了兩個做事靠譜的弓手,讓他們跟着副班頭付春恒去了,自己依舊跟着趙青侍候。
雖然接了秦德栓的狀子,但是該做的巡視還是要繼續,趙青騎着馬帶着人繼續往前邊的孫家溝而去。
等他們一行人到了孫家溝,已是夕陽西下時分,圓圓的落日挂在嫩綠的樹梢上,給樹梢鍍上了一層胭脂紅的光暈。
孫家溝的裏正帶着兩個村民正候在村口,遠遠見縣尉大人過來了,便笑容滿面迎了上去。
在裏正家院子裏坐下後,趙青想起這位裏正的老婆不愛幹淨,便看了丁小四一眼。丁小四機靈之極,當即領會了他的意圖,笑嘻嘻地洗盞泡茶去了。
趙青見茶水還有些熱,便随着裏正去看孫家溝的麥田。
立在夕陽下的麥田邊,趙青手裏拈着一支麥穗垂目看着,狀似無意地問孫家溝裏正:“前段日子牽涉進孫大成一案的那個孫貴,如今怎麽樣了?”
裏正忙道:“孫貴罪有應得,即使打死也是活該,小人原不該管的,只是小人族中老人發了話,小人沒奈何,只得讓人把他用車拉回了家……”
趙青淡淡道:“他家?我怎麽聽說他娘子行動不太方便?”
裏正賠笑道:“禀大人,孫貴娘子前面的那個女兒,請了個女人看護他娘子,小人就讓那女人把孫貴夫妻兩個人一起看護了。”
趙青沒有說話,擡眼看向滿眼的麥浪,心道:慧雅如果知道她請的人順帶看護了孫貴,怕是心中不喜。
想到慧雅,趙青腦海中馬上浮現出慧雅巧笑嫣然的模樣,心裏驀然變得柔軟起來,那拂面的晚風也似乎帶上了麥子清新的氣息,中人欲醉……
一直到蛾眉月高懸夜空,趙青一行人才回了縣衙。
趙青先讓蔡玉成在縣衙外面的客棧安置了秦德栓夫婦,又吩咐付春恒把擺渡人葉四郎單獨看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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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一切停當,他這才擡腿向東廳走去。
趙青還沒進東廳,留守在縣衙的丁小五就迎了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個身材高大寬肩細腰的錦衣青年。
瞥了錦衣青年一眼,趙青一句話都沒有,徑直進了東廳。
丁小五跟了進去,一邊侍候趙青洗手,一邊道:“大人,侯爺派了管家過來,除了家書,還給您送來了一個師爺。”
趙青卷起石青絹袍的袖子,淡淡問道:“師爺呢?”
見趙青進去洗手了,錦衣青年便跟了進去,雙手環抱在胸前,正懶洋洋靠在書案上,聽得趙青詢問,便一臉憊懶道:“小青弟弟,所謂師爺者,正是區區在下愚兄我啊!”
趙青:“……”
他深吸一口氣,在心裏默念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默念一遍之後,趙青繼續把手浸入了盛着清水的盆中,開始認認真真地洗手。
穆遠洋見趙青洗罷手在方桌邊坐了下來,便從丁小五手中把沏好的清茶接了進來,躬身奉給了趙青,英俊的臉上滿是谄媚:“大人,請!”
趙青接過茶盞放在了方桌上,示意丁小五出去守着。
待房內只餘下他和穆遠洋了,趙青鳳眼微眯看向穆遠洋:“你又在東京闖什麽禍了?”穆遠洋身份貴重,等閑出不了京城,如今能夠來到小縣城屈就,一定是做了什麽天怒人怨的大事,不得不出來避避風頭。
穆遠洋見趙青一臉肅然,便收起了臉上的憊懶之色,背脊也挺直起來,緩緩道:“我和一個世間最美好、最純淨的女子産生了真摯的愛情,我們——”
趙青幾乎是和他一起長大,了解他發神經時特有的語言風格,當即打斷他:“穆遠洋,說人話!”
穆遠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她是聚秀宮林妃。”
趙青:“……”
他單手捂臉,低喝一聲:“滾出去!”
穆遠洋一向怕趙青翻臉,只得灰溜溜滾了出去,一邊“滾”一邊腹诽着:最讨厭趙青這樣的假正經了——自己不開竅,還不理解別人真誠的愛情!
趙青半日才緩了過來,他打開兄長趙琪的書信,一目十行看了一遍,沉着臉把信紙扔在了方桌上。
趙琪的書信一向言簡意赅,只是說穆遠洋闖了禍,得避開京城一段時間,讓趙青看着他不要再出事。
半晌之後,趙青端起已經變溫的清茶一飲而盡,放下茶盞,呆呆地看着随風搖曳的燭焰,單手扶額思忖起來。
穆遠洋是個神經病,還是個身份特別貴重的神經病,趙青覺得自己肩上的負擔一下子重了起來。
一直到天黑,朱府內宅的酒宴才散了,朱栀子等人也都有了酒意,便各自扶着丫鬟打着燈籠離開了。
王氏吩咐慧珍帶着溫家姑母去東廂房歇息,安頓好一切,這才帶着慧寶回了正房。
慧雅正斜簽着身子坐在羅漢床邊,拿了細布細細地擦拭着赤金的酒壺酒盞。
王氏見了,含笑道:“慧雅,還沒擦好?擦好的話還收到盒子裏放起來!”
慧雅答應了一聲。
王氏和衣在床上躺了下來。
她今日也喝了幾盞酒,頭有些蒙,眼睛也有些澀,竭力睜開眼睛看着幫她放下帳子的慧雅:“慧雅,那酒……”
慧雅見王氏擔心,不由笑了:“大娘,那酒就是市面上常見的女兒春,不過有些助興作用,沒有人想得那麽誇張。”這酒是李媽媽出去在城西酒鋪子裏買的,怎麽可能霸道?
見王氏眼睛似睜非睜的,慧雅便勸解道:“大娘,現在離子時還遠着呢,您先睡一會兒,到了子時我就叫您。”
慧雅這段時間特意讓李媽媽養成規律——每夜子時李媽媽會帶着府裏的婆子們巡視一遍內宅,然後便在前面的值事房裏吃酒抹骨牌,一直到天亮都不再巡視了。
因此韓銀兒若想偷會惠林,一定會在子時以後。
想到這裏,慧雅更加篤定了:“大娘,您放心吧!”
王氏如今很是依賴慧雅,見她如此篤定,便放心地阖上了眼睛,很快便發出了低低的鼾聲。
今夜輪到慧雅在王氏房中值夜。
見王氏睡熟,慧雅便搬了張椅子在廊下坐了下來,靜靜看着庭院中黑魆魆的花木。
她一向是定下目标之後,就會一步一步計劃好,一步一步去實現目标。
韓銀兒和她沒仇沒怨,可慧雅恨韓銀兒妻妾争風,卻連貴哥這樣的小孩子都不放過,接連下了好幾次毒手。
所以慧雅才會給王氏出此計策。
子時的梆子聲準時敲響,“篤篤”的聲音在這靜寂的夜裏特別清晰。
韓銀兒泡在浴桶裏,烏黑的長發用一枝紫鴦花銀簪子松松挽在了腦後,幾縷發絲垂了下來,逶迤貼在雪白肌膚上,濕漉漉的。
小玉掀起珠簾走了進來,珠簾上串的玉珠相互碰撞,發出清泠泠的聲音。
韓銀兒閉着眼睛聲音慵懶:“小玉,李婆子她們巡完夜沒有?”
小玉打開窗子往外看了一眼,見小珍房門緊閉,顯見睡得熟了,便道:“五娘,李婆子她們剛剛過去!”
又道:“小珍那賤妮子剛吃了我送去的酒,早睡熟了。”
韓銀兒這才放下心來。
不多時小玉便蹑手蹑腳走了出去,輕輕地撥開門闩,把早候在院門外石榴樹旁的惠林放了進來。
惠林閃身進來,先摟住小玉親了個嘴,被小玉推了一下,這才輕快地跑進了韓銀兒的卧房。
半晌之後,韓銀兒氣喘籲籲道:“惠林,宋姑父什麽時候到永平縣?”
朱俊原有一個庶出的姐姐,早年嫁給了東京毛太師府的管家宋苦齋,至今未有所出,宋苦齋前些日子給朱俊寫了一封書信,說是要攜妻歸省,順便尋一房小妾以備生養。
韓銀兒聽朱俊說宋苦齋表面一本正經,其實是個色中餓狼,便打起了慧雅的主意。
惠林趴在韓銀兒身上喘息着:“五娘且放心,我前些日子去京城給毛太師送禮,和宋姑父說了慧雅,宋姑父早記在心裏了,早晚會來的!”
他歇了片刻,究竟年青,很快便又動作了起來。
正房的西洋金自鳴鐘一敲響子時,慧雅便起身進屋,把王氏叫了起來。
王氏起身後坐在羅漢床上,因為緊張和期待心跳很快,頗有些坐卧不安。
慧雅見狀,低聲安慰道:“大娘,不用急,等李媽媽那邊敲響了銅鑼咱們再去,方像那回事。”
牆角的西洋金自鳴鐘“咔咔咔咔”走動着,走得王氏心煩意亂,正在着急,一聲清脆的鑼聲在靜夜中響起。
慧雅忙道:“大娘,走吧!”
說罷,她起身走到房門外,沖着溫家姑母歇息的東廂房大聲道:“外面怎麽了?慧珍慧寶快都起來保護大娘!”
慧珍慧寶的房間很快便亮起了燈,東廂房的燈緊接着也亮了起來。
韓銀兒正在緊要關頭,兩條雪白的腿繃得緊緊的,雙手掐在惠林背上,口中催促着:“快一點!再快一點!”
正在這時,“咚”的一聲巨響在外面響起,正在使力的惠林一下子愣在了那裏。
緊接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随着守在外面的小玉的一聲尖叫,房門被人從外面“咣當”一聲踹開了。
李媽媽見到眼前場景,給其中提着銅鑼的婆子使了個眼色,那婆子跑到院子裏,用力敲了一記,發出“咣”的一聲巨響。
惠林早吓癱在了韓銀兒身上。
韓銀兒用力推開他,雙手撐着榻擡眼看了過去,卻見到李媽媽帶着一群婆子湧了進來,不由吸了一口冷氣,心道:完了!
李媽媽嫌卧室門上挂着的珠簾礙事,用力拽了下來,摔在了地上,發出“叮鈴鈴”的脆聲。
韓銀兒從來不是坐以待斃的人,她深吸一口氣,用力踹了軟癱在那裏的惠林一下,然後尖叫起來:“啊——誰誣陷我?誰把喝醉的惠林放到了我床上了?”
早有幾個婆子沖了上去,把光溜溜的惠林和韓銀兒摁在了黃花梨直足榻上。
韓銀兒被婆子們死死摁住了,卻依舊竭力掙紮着嚎哭着:“不知是哪個設計老娘!老爺你要給奴做主啊……”
她正在哭號,王氏攙扶着溫家姑母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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