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生如浮萍
? 慧雅知道男人自尊心很強,即使只有十六歲的趙青。她乖巧得很,一邊聽趙青說話,一邊小雞啄米般連連點頭,什麽都答應了。
見她如此乖巧聽話,趙青忍不住在她腦袋上摸了摸,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聲音溫柔:“慧雅,你再重複一遍。”
慧雅點了點頭,掰着手指頭一一重複了一遍:“第一,回到朱府就開始收拾行李,等着丁小五去接;第二,到了孫家溝,安安生生呆在家裏,明日早上丁小五去接的時候,要帶上地契、房契去縣衙備案;第三,要申報戶口、田地,記入手實,讓裏正根據手實給我造籍……對嗎?”
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趙青。
趙青靜靜看着慧雅,沒有說話。
他喉嚨有些幹,很想再親慧雅一下,卻怕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反應……
慧雅被他看得臉有些紅,剛低下頭,她便想起了方才那個叫阿玲的小丫鬟給她做信物的趙青的荷包,忙從袖袋裏拿了出來,遞給趙青道:“趙青,你的荷包!”
趙青又把荷包塞回了她手裏:“裏面是我給你的銀子……你先拿着……用吧!” 不知怎麽的,他居然有一種丈夫給妻子家用的自豪感。
慧雅驚訝地“啊”了一聲,眨着大眼睛看着他。
趙青不欲多呆,怕于慧雅閨譽有礙,便道:“你先出去吧!”
慧雅有些不知所措,捏着趙青的荷包,慢慢向外走去。
快到洞口的時候,慧雅反應了過來,忙轉身回來,把荷包又塞給了趙青:“趙青,我自己有銀子,這銀子你自己花用吧!”她和趙青還沒有成親,怎麽能用趙青的銀子?再說了,趙青只是從九品的縣尉,能有多少收入?卻要養活那麽多人,還有那麽多應酬開銷……
說罷,她拎起裙擺,飛快地跑了。
趙青:“……”慧雅太小看他了,他雖然不富裕,卻也不算窮啊!
出了洞口,慧雅随手折了一朵粉色月季花,一邊悄悄做着深呼吸平複自己劇跳的的心,一邊随着阿玲往賞花廳方向走去。
她随着阿玲剛走到一叢墨菊旁,便聽到蘭娘子在前方叫她:“慧雅,快過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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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雅擡頭一看,見王氏和蘭娘子一人拿了幾朵雪菊,正在前方不遠處立着呢!
她輕笑了一聲,拎起今日系的紗綠潞紬裙的裙裾,輕俏地走了過去。
王氏帶着點埋怨問慧雅:“你去哪兒了?我們一過來就找不着你了!”
慧雅含笑正要開口,那個叫阿玲的圓臉小丫鬟就屈膝行了個禮,笑眯眯道:“禀王娘子,奴婢帶孫姑娘去那邊采月季花去了!”
王氏看了一眼慧雅手中的那朵粉色月季花,倒也沒說什麽。
蘭娘子含笑道:“走吧!”
幾個人逶迤而行,沿着菊花小徑往賞花廳而去。
她們剛走到賞花廳外,便和三個女眷走了個對臉,慧雅認出對方正是周臺官娘子、周臺官的大姑娘和她們家的小丫鬟。
周臺官娘子和周大姑娘向蘭氏和王氏見了禮,寒暄起來,卻好似沒有看到慧雅一般,理都不理。
這樣的對待是慧雅提前預料到的,因此她心平氣和立在蘭氏身側,并不吭聲。
王氏倒也罷了,蘭氏卻有些看不慣她們這做派,就牽了慧雅的手昂首徑直走過周臺官娘子和周大姑娘。
王氏見狀,覺得蘭娘子不夠禮貌,便笑着問周家母女道:“你們這是去做什麽呢?”
周臺官娘子笑了笑,卻不肯說。她方才讓小丫鬟去探過路了,雖然守備府後花園用錦障東西分開了,可是假山卻是可以登上去的。她想帶着女兒到假山上走一走,如果看見了小趙大人,就讓女兒現身讓小趙大人看看;如果看不見小趙大人,母女倆悄悄下了山就是了。
王氏見她不肯說,就點了點頭,去追慧雅和蘭氏了。
慧雅和蘭氏并沒有走遠,正立在前方柳樹下等着王氏。王氏剛趕過來,順着風就傳來了周臺官娘子的說話聲:“……一個不上臺面的小丫鬟,以為成了良民,大家都忘了她的出身?呸!”
蘭氏大怒,就要拉着慧雅去理論:“周家這娘們是什麽東西,狗眼看人低!”
慧雅忙拉住了她的手,微笑着搖了搖頭。她都要離開了,實在是不想生事。
這時候周大姑娘憤憤不平的聲音隐隐傳了過來——“娘,蘭娘子到底是怎麽了?她怎麽會擡舉這樣一個野丫頭!”
周臺官娘子哼了一聲,道:“蘭娘子?說得好聽是守備娘子,誰知她是從哪個犄角旮旯裏鑽出來的呀!”
慧雅聞聲,輕輕松開了拉蘭氏的手——周家母女既然要想作死,就讓她們付出代價吧!
蘭氏美麗的鵝蛋臉氣得紅紅的,叫了一聲“周臺官娘子”,大步走了過去。
周臺官娘子和周大姑娘正在暢快地議論着蘭氏,沒想到蘭氏居然在身後叫她們,當即吓了一跳,轉身戰戰兢兢地看了過來,卻見到穿着大紅織金通袖衣和大紅緞裙的蘭氏在夕陽中走了過來,不由皆是一愣。
她們再細細一看,發現蘭氏鵝蛋臉粉裏透紅,秋水眼閃閃發光,似乎是非常生氣,不由更害怕了。
蘭氏大步走了過來,“啪”的一聲擡手給了周臺官娘子一個耳光,揚手又是一個耳光,扇在了周大姑娘臉上,打得周大姑娘打了個趔趄,差點摔倒。
蘭氏扇完周家母女,拿出一方翠藍銷金汗巾細細擦了擦手,把汗巾子扔在了地上,說了聲“髒了我的手”,轉身揚長而去。
周臺官娘子和周大姑娘又氣又怕,低着頭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王氏看得目瞪口呆,都有些替周家母女倆害臉疼。
慧雅沒想到蘭氏如此快意恩仇,簡直想要給蘭氏加油鼓掌了,見蘭氏走了過來,她的大眼睛閃閃發光,悄悄翹了翹大拇指,低聲道:“真厲害!真解氣!”
蘭氏笑了,看着落荒而逃的周家母女,道:“我不主動欺負人,可若是別人欺負了我,我定要還回去,讓別人不敢再欺負我!”
慧雅默默品味着蘭氏的話,覺得真是大有道理。
人性有的時候很奇怪,別人欺負你的話,你一味地忍着,別人就會以為你好欺負,越發上頭上臉,還不如像蘭氏這樣快意恩仇。
當然,蘭氏之所以能理直氣壯這樣做,還因為她有一個蘭太監這樣的好叔叔,有一個江守備這樣護她愛她的好丈夫……
西花園那邊江守備剛向同侪們敬了酒,正要尋找趙青,小厮江真卻匆匆走了過來,低聲禀報道:“禀大人,趙大人有急事離開了,說改日擺酒給您賠罪。”
江守備有些納悶:什麽事這麽急?趙青酒都不吃一杯就走了?
趙青幾乎是縱馬狂奔回了縣衙東廳,先痛痛快快沖了個澡,又換了身潔淨衣物,這才緩過勁來。
他端着一盞清茶剛要喝,便聽到外面由遠及近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就把茶盞輕輕放在了書案上。
穆遠洋的扈衛顧淩雲沖了進來,單膝跪下行禮:“禀大人,十二公子不見了!”
趙青一驚,忙直起身子道:“顧淩雲,到底是怎麽回事?”
顧淩雲簡單地把事情經過講述了一遍。
原來早上趙青一離開松柏林裏的演武場,穆遠洋就趁機打馬跑了出去,顧淩雲緊追不舍,一直追出了東城門又往東北方向行了十來裏進了獨山。
他遠遠随着穆遠洋進了獨山山谷中的一個桃林,進去後卻失去了穆遠洋的蹤跡,尋了半日沒尋着穆遠洋,只得回來向趙青禀報。
趙青頓了頓,叫了丁小四丁小五進來,先吩咐丁小四道:“小四,你現在去尋蔡玉成和付春恒,讓他們點齊弓手隊的人聽我調遣。”
丁小四答了聲“是”,飛快跑了出去。
趙青又看向丁小五,沉聲道:“小五,今日酉時,你帶着兩頂轎子往朱府接了孫姑娘,送她回孫家溝;明日辰時再去接她,帶她來縣衙。”去兩頂轎子,一頂轎子坐人,另一頂轎子放行李。
丁小五答了聲“是”,自去準備。
趙青走到牆上貼的永平縣地圖前,鳳眼微眯盯着地圖:“顧淩雲,我們來确定一下那個桃林的準确位置。”
從江守備府回去,慧雅發現李媽媽已經幫她收拾了大部分的行李,只剩一些細軟沒有收拾了。
李媽媽一邊打包,一邊埋怨慧雅:“慧雅,不是我說你,你的衣裙也太多了!你看,都包了三個包袱了,你的棉衣還沒裝呢……”
慧雅頗有些不好意思,乖乖地聽着李媽媽的埋怨——她雖然不愛買脂粉,卻愛做衣服,除了府裏份例的那些衣服,她這幾年自己也做了好幾套四季衣裙……
行李收拾完畢,慧雅和李媽媽打量着空蕩蕩的房間,都嘆息了一聲。
半晌,慧雅才道:“李媽媽,咱們去向大娘辭行吧!”算算時間的話,丁小五應該快來接了。
從江守備府回來,王氏剛洗了手抱了半日沒見的貴哥一會兒,二娘董蘭英、三娘朱栀子、四娘馬甜甜和來府裏做客的馬娘子就過來了。
江守備房中并無姬妾,守備娘子蘭氏也厭惡一切妾室通房,給朱府下帖子的時候根本沒在帖子裏提朱府的幾個妾室,所以只有王氏帶了慧雅去守備府做客。
王氏的丫鬟都能去做客,朱俊的小老婆卻不能去,朱栀子和馬甜甜她們自然有些不忿,因此一聽說王氏回來,便拉了董蘭英過來,名為慰問實則表達不滿。
慧雅和李媽媽剛走到廊下,便聽到上房傳來馬甜甜的聲音,兩人相視一看,駐足停在了細竹絲門簾外。
馬甜甜正在聲讨王氏:“……大姐,你帶慧雅去守備府赴宴,卻不帶我們姐妹,你也偏心太甚了,老爺若是知道了,定然也覺得你不公平!”
聽到這裏,慧雅正要掀簾進去駁回馬甜甜,卻聽得王氏淡淡道:“那你去和老爺說啊!”
馬甜甜:“……”
慧雅不由一笑,拉了李媽媽的手進了上房,笑盈盈道:“大娘,我來向您辭行呢!”
王氏一聽,忙抱了貴哥起身:“慧雅,現在就走?”
慧雅“嗯”了一聲。
貴哥聽說慧雅要走,放聲大哭,在王氏懷中掙紮着要慧雅:“忒雅!我要忒雅!”
王氏被兒子哭得心裏酸酸的,緊緊抱着兒子,眼淚也差點流出來。
旁邊馬甜甜看到了,冷笑一聲道:“鄉下丫頭回鄉下,哪兒來的還回哪兒去,有什麽值得歡喜的!”
慧雅因為貴哥哭了,此時眼睛也是濕濕的,聞言上前接了貴哥抱在懷裏,似笑非笑看向馬甜甜:“那也比一天到晚想着怎麽霸攬人家丈夫強,四娘,您說是嗎?”
馬甜甜回過神來,頓時大怒,正要說話,慧雅卻不理她了。
慧雅抱着貴哥,嚴肅地看着王氏:“大娘,貴哥是您的依靠,一定要看好貴哥,不要給人可乘之機!”
馬甜甜更是惱怒,正要開口,外面傳來慧寶的聲音:“大娘,慧明過來回話!”
小厮慧明的回話聲隔着簾子傳了進來:“禀大娘,縣裏的小趙大人派了丁小五押了兩頂轎子過來,要送慧雅回孫家溝,現如今正在門房候着呢!”
馬甜甜将要脫口而出的污言穢語一下子全咽了下去:“……小趙大人?縣尉趙大人麽?他為何派人來接孫慧雅?”
慧雅把滿臉是淚的貴哥給了王氏,與李媽媽一起又給王氏行了個禮,轉身離開了。
當斷就斷吧,人就像浮萍一樣,相聚之後,總要離散,只要有緣,總會有相見的時間。
此時決然離開的慧雅不知道,命運會安排她救貴哥一命,而長大成人後的貴哥,也會救趙青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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