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離開東京
? 此時一曲奏罷,歌聲暫停,慧雅正在理琴,擡眼看見李媽媽用托盤端了一套白瓷酒壺酒盞和阿北一起走了過來。她知道李媽媽和阿北是去用薄荷酒摻金華酒了,便笑着道:“金華酒勁兒忒大,即使摻了薄荷酒你們也不要多吃,免得明日起來頭疼難受!”
惠清慧秀還好,惠明卻故意笑道:“哪有你這樣的主人,勸客人少吃些酒!”
慧雅也笑了:“得了得了!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愛吃多少酒,就吃多少酒吧,慧秀,我可不管你們家惠明了啊!”
說得慧秀也笑了。她和惠明在朱府危難之時不離不棄,大娘王氏已經答應了,給她和惠明定下親事,只待惠明滿了十八就讓他們成親。
惠清看了低頭弄琴的慧雅一眼,又看了笑微微的慧秀一眼,再看了看笑得眼睛都看不見的惠明,心裏愈發沉重了。
他這些日子也在考慮自己的前程。大娘已經答應他了,只要他幫着府裏好好經營綢緞鋪子,待他滿了二十五,也把身契還給他,讓他成為良民。
想到未來有了希望,惠清心裏總算好受了些。
元京含笑看着眼前這一幕,接過李媽媽遞過來的酒盞一飲而盡——金華酒摻了薄荷酒味道似乎不錯,極為香甜清涼。
他微笑着看了李媽媽一眼:“媽媽,再給我倒一盞吧!”
李媽媽很喜歡元京,就又給元京倒了一盞。她有着豐沛的母愛,單是給了慧雅還有餘,還打算再分給元京一些。
元京又是一飲而盡。
李媽媽這才有些擔心,忙道:“元小哥,這酒因為摻了薄荷酒,吃着香甜清涼,可是後勁很大,你別喝了,多吃些菜肴或者月餅吧!月餅是我家大姑娘親手做的,特別不錯,你嘗嘗!”
元京眯着眼睛乖巧地笑了笑,聽話地拿起一個月餅吃了,發現是自己喜歡的鹹蛋黃餡,不由有些驚喜:“咦?永平縣還有鹹月餅?”
慧雅正在彈奏《浣溪沙》的前奏,聞言停了下來,含笑道:“我做的,怎麽,不好吃?”
元京腼腆地笑:“哪裏不好吃了?好吃極了!”
慧雅得意地笑了:“我的手藝,那可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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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索性放下月琴,預備喝點水。
元京見她放下了月琴,趁機倒了一盞酒奉給慧雅:“孫大姑娘,請滿飲此杯!”
慧雅笑着接過酒盞,卻沒有飲,而是端着酒盞垂目沉吟。她知道自己酒品不好,而且是一杯就倒,因此很少飲酒,大部分都是以茶代酒。
惠清笑道:“我替你喝了吧!”他和慧雅一起長大,知道慧雅喝了酒的模樣。慧雅和他九歲那年除夕,大娘賞他們一人一杯甜酒,結果慧雅一杯酒飲下便開始發酒瘋,抱着他親了不知道多少口,弄得他臉上到處都是口水……
他伸手從慧雅手中接過酒盞,一飲而盡。
元京眼睛微微眯了眯,卻沒有說什麽。
過了一會兒,李媽媽起身給大家做酸辣湯醒酒。
慧雅向李媽媽撒嬌:“媽媽,我只要半碗。”
李媽媽眉開眼笑:“好好好!”
元京看着這樣家常的李媽媽,再想想自己那花枝招展滿頭珠翠的親娘,簡直想要扶額嘆息。
元京在慧雅家坐了一晚上,發現慧雅滴酒不沾,心中有些好奇,便趁李媽媽送他出門時問了一句:“媽媽,我瞧慧雅姑娘怎麽一杯酒都不吃啊?”
李媽媽聞言笑了:“等你和我家熟了,你就知道了!”慧雅喝醉了,會特別黏人,還愛抱着人親來親去,因此李媽媽一向都不讓她飲酒。
這天晚上,慧秀和李媽媽都住在慧雅房裏,惠明和惠清則住在李媽媽房裏。
睡下之後,慧雅和慧秀談起了壓在死囚牢中的馬甜甜馬娘子姐妹倆,得知這姐妹倆被判了絞刑,而馬娘子也已經流産了,不禁一聲嘆息。
八月十六早上,惠清趕着車,帶着慧雅給貴哥裝的月餅匣子,與惠清慧秀一起離開了慧雅家。
慧雅則備下了幾個果品匣子,分別裝了自己做的各色月餅和元京送來的水果,讓李媽媽分別給裏正孫福家和西隔壁的張婆家送去了一匣。
京城定遠侯府。
月色清涼如水,花廳四角挂着青紗明燈,照得席面上清明一片。
趙青先擡眼看了大嫂尹氏一眼,又看了大哥趙琪一眼,低下頭,端起酒盞晃了晃,似是自言自語:“十二哥心腸一向很軟;再說了,現在穆遠池也在東京,結交大臣,四處鑽營……”他知道大哥的軟肋是什麽,除了怕老婆,趙琪最看重的就是家族了,如今趙氏家族決定全力支持穆遠洋,趙琪是不會因為些許小事讓穆遠洋不開心的。
尹氏看到趙青看自己,當下便和稀泥道:“侯爺,趙家有您在呢,青弟開心就好!”
趙琪見妻子都開口了,只得暫且按捺住了,不再提此事。
趙青心裏有些煩,再加上有些酒意,便帶着丁小五離了後花園,往前院的竹風院而去。
如今尹氏主定遠侯府中饋,內外宅管理森嚴,趙青原先的院子在內宅正房,就在先侯夫人穆老夫人院子隔壁的院落。
他這次回京,發現自己原先的院子早成了趙琪和尹氏的長子趙子節的院子,而他則被安置在了前院書房西側的竹風院。
趙青別的也不在意,只是先前住的院子在穆夫人院落的隔壁,他母親穆夫人生前偶爾會去他的院子看他,那裏留下了他生命中少有關于母親的溫馨回憶……
所以這頓中秋夜宴,趙青有點借酒澆愁之意,不免多喝了幾杯。
回到自己房裏趙青沖了個澡便睡下了。
他正睡得迷迷糊糊,在夢中似乎聞到了撲鼻一股酸臭氣,一下子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着向正坐在窗前榻上脫靴子的穆遠洋:“你不是在宮裏參加中秋宴麽?怎麽出來了?”
穆遠洋脫掉一只靴子,又去脫另一只:“中秋宴提前結束了啊,宮裏那麽多娘娘望月期盼呢,陛下想必要回去和娘娘們喝酒,我何必不識趣?”
他自己也覺得味道有些不對,狐疑地拿起靴子放到鼻端聞了聞,差點吐了,便彎腰把另一只靴子也拿了起來,推開窗子全扔了出去。
趙青:“……”
穆遠洋脫得只剩下身上的白绫中衣,這才大喇喇躺了下去:“阿青,給我拿條薄被子,夜裏還怪冷的!”
趙青一動不動:“自己拿。”
穆遠洋:“……”
直挺挺在床上等了片刻之後,他終于确定趙青是不會給他拿被子了,只好自己起來從櫃子裏拿了一條,又在窗前的沉香木榻上躺了下去。
窗子被穆遠洋開了半拉,月光如水般瀉了進來。
趙青在月光中閉上了眼睛,低聲道:“我答應尹氏,十八歲之前不接管母親留給我的産業,她答應幫我勸說大哥。”他今晚和大哥一起喝了幾盞金華酒,酒勁有點大,至今有些眩暈。
穆遠洋正在享受月光下難得的休息,聞言不由罵了一聲娘:“這目光短淺的娘們!”
悻悻地長籲了一口氣,穆遠洋安慰趙青道:“阿青,等哥哥我……到時候讓尹氏把吃下去的全都吐出來!”
趙青想了想尹氏吃了吐吐了吃的模樣,有些好笑,俊俏的臉上現出一抹笑意來。
過了一會兒,他轉移話題道:“十二哥,軍糧案辦得怎麽樣了?”
聞言穆遠洋的聲音也正經了起來,卻帶着幾分蕭瑟:“捉到了不少人,可都是小喽啰,都只知道主使是玉瑱玉二爺,而沒人知道毛宇震毛二爺,更不用提幕後主使毛太師了。毛宇震如今銷聲匿跡,也不知道去哪兒了。”
趙青心裏想着毛宇震的下一步棋,口中道:“他怕是離開京城以躲過這陣風頭。”
穆遠洋擡起兩條大長腿在榻上彈了彈:“這家夥到底跑哪兒去了呢,若是捉住了他,再大刑伺候,我不信問不出什麽來……”毛太師撈錢都是通過毛宇震,太師府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情也都是毛宇震在管着,如果能抓到毛宇震進行逼供,實在是想想都美得慌啊!
“毛太師離不開他,”趙青道,“他早晚會出來的。”
穆遠洋換成趴在榻上的姿勢問趙青:“阿青,你早點回來幫我吧!”
似乎過了很久,他才聽到趙青那似乎從極遙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不,十二哥,我想從地方做起,一步步向上走。”他不是矯情,他是想趁年輕,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積累必不可少的基層經驗。
穆遠洋知趙青有自己的想法,自己也勸不回來,卻并不在意——他手下幕僚甚多,追随者甚衆,又何必讓唯一的弟弟趙青也失去自由,天天在東京這四角天空下營營茍茍,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就像毛宇震一樣?
作為兄長,穆遠洋想讓趙青過他喜歡的生活,愛他喜歡的女子。
兄弟兩個都有些疲倦,便不再說話,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趙琪一起身,就從內宅出來,直奔竹風院去尋趙琪。
尹氏昨夜在他耳邊喋喋不休折磨了他一夜。
“既然大師懷秀都說阿青命硬了,要克死兩房妻室方才罷休,你又何必非要給他娶什麽名門閨秀?到時候人家姑娘嫁了過來,人卻被阿青克死了,娘家知道真相的話,這可不是結親,是結仇了!”
“既然非要克死兩房妻子,那就讓他先娶永平縣那個村姑,等他先克過了再說,反正阿青生得好,即使再死幾個老婆,姑娘們只要看見他的臉,就會着迷的……”
“阿青已經滿了十七歲了,眼看着就十八了,咱們的兒子也一天大似一天了,你和阿青再不分家的話,哥倆擠在一個府裏也不方便,咱們幹脆讓阿青在永平縣悄悄娶了那個女孩子,讓他先把家安在永平……”
……
不管怎麽說,趙琪覺得尹氏有一句話說動了他——“既然非要克死兩房妻子,那就讓他先娶永平縣那個村姑,等他先克過了再說”。
趙琪到了竹風院,卻撲了個空,小厮惶恐地禀報:“禀侯爺,昨天夜裏穆十二爺來了,在二爺這裏歇了一宿,今天一大早穆十二爺就陪着二爺去吏部了。”
得知弟弟去了吏部,趙琪有些不高興:阿青就這麽急着離開侯府?把他這當大哥的置于何地?
從吏部出來,趙青和穆遠洋遇到了同樣進京述職的白吉光白知縣。
白吉光已經得了确切消息,知道自己要離開永平縣到開封縣任知縣了。
永平縣令是正八品京畿縣令,而開封縣令則是正七品赤縣令,能得到越級升遷,白吉光心中十分之歡喜,很是感激趙青帶挈他升遷——雖然他送了不少銀子出去,可若不是穆遠洋的提攜,若不是趙青在永平縣利利索索辦了好幾樣大事,他如何會有此時的升遷?
因為心中感激穆遠洋和趙青,白吉光對他倆熱情極了,給穆遠洋行了個大禮,又握着趙青的手搖了又搖,感嘆道:“多虧趙賢弟啊!如不是你勸說我……”若不是趙青的勸說,他說不定就投進毛太師毛宇震他們那一派去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白吉光,穆遠洋笑道:“這白吉光在永平縣時瞧着不是這麽肉麻的人啊?”
趙青也微微一笑:“他倒也是一個能吏。”只是貪錢了些。
穆遠洋笑了:“他還在合理範圍內。”大周官員貪污腐敗成風,像白吉光這樣貪些小錢卻願意為民做事的,已經算是很不錯了,總比那些屍位素餐一心撈錢的官員好!
兩日之後,趙青往吏部挂了號,領了勘合,便帶着丁小五等人往永平方向而去。這兩日,大嫂尹氏終于說服了大哥,給了他準信,重陽節親自往永平縣為他提親。
想到以後要與慧雅長相厮守,趙青心中不禁一陣甜蜜,滿心的陰霾頓時一掃而空。
行到十裏長亭,趙青騎在馬上回頭看那巍峨皇城,臉上現出一抹笑意——如果日夜兼程,不過兩日,他就要見到慧雅了。
他進京時是從九品的永平縣尉,出京時已是正八品的永平知縣,而他與慧雅的婚事,也漸漸有了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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